第 124 章 破碎(1 / 1)

“從某種意義上說,媧皇陛下也是‘六天故氣’之一,先天地而生的元氣。”媧皇宮的天狐小聲道:“所以,陛下其實——其實才是古神的魁首,先天元氣的尊長。六天故氣一榮俱榮,一旦媧皇陛下現身,這位‘造物者’的神通便會突飛猛進,再難壓製。到了,到了那個時候,就算真能料理乾淨首尾,這個世界也要被破壞無餘了……”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這個道理沒有人會不懂。但天狐寥寥數語,仍舊讓筋鬥雲上陷入了短暫的靜默。不過眾人反應各有不同,林貌是失魂落魄,大失所望;廣成子、大聖乃至紅拂等幾位神仙,卻是目瞪口呆,露出了極為不體面的驚愕——顯然,他們關注的要點出了一點小小的差異。

“媧皇陛下……”紅拂以氣聲道:“也是六天——先天元氣之一?”

她的聲音頗為微弱,似乎是害怕觸碰了某種禁忌。

當然,以女媧娘娘補天造人的身份而言,隻要稍一推理,也不難得出她“先天地而生”的身份;但推理歸推理,在長久以來,四海八荒一切仙神,卻都對這種可能避而不談,視為隱秘。畢竟,自武王伐紂以來,新生的天庭與昔日六天故氣的關係極為微妙,難以言喻。在這種情形下,冒昧揣測頂頭上司與古神的關係,顯然是太為尷尬了。

所以,廣成子、猴哥這樣老資曆的神仙也就罷了;如紅拂之類的小字輩,是真不敢聽聞這樣的密辛。但出乎意料,在一眾詭秘而尷尬的神色中,最為鎮定的居然是肉體凡胎、理應一無所知的李先生。

“這與早期道教的傾向有關。“他輕描淡寫的解釋:“自張道陵伊始,早期道教致力於移風易俗、更易傳統,有時候手段難免激進了些。某些極端派彆,甚至不分青紅皂白,將女媧、伏羲都指為‘六天故氣’,甚至稱昊天上帝為‘高天萬丈鬼’。這種態度,常常會與正統的祭祀體係產生小小的摩擦……”

按姬周以來的慣例,皇帝是昊天上帝的嫡長子,以“天子”的身份統禦九州萬方;這麼一套理論創新,無異於指著皇帝的親爹叫罵,效果自然極為刺激。即使媧皇陛下等不予計較,以祭祀為重的儒學也絕不能容忍這樣的異端。儒家與皇權聯手圍剿,結果不難預料。

天狐咳嗽一聲,顯然不想在這樣尷尬的往事上過多糾纏,隻道:

“正如——正如這位所言,古神之間的關係,往往甚為微妙,難以揣測。但無論如何,大家總有共識,不會輕易搞砸現有的一切。”

封神之戰,建木斷絕,人神從此訣彆;一部分古神被天庭歸化收編,另一部分則冥頑不靈,驅逐了事。被收編的古神與驅逐的古神利益並不一致,但終究有兔死狐悲的情誼,也正因如此,天庭在料理六天故氣的事務上,才束手束腳,往往有妥協的傾向。

但現在,天庭擺明是再也妥協不下去了。人類與六天故氣彼此爭鬥,尚且可以當作東漢原始道教的延續,可一旦招惹出創世神級彆的角色,那搞不好就是天翻地覆重演地水火風的結局,那真是上至

九天下至九幽,所有人的屁股都終於坐不大住了——造物神本不止一位,但造物神與造物神也是有本質差距的;媧皇陛下可以在造人補天以後功成身退,悠遊世外,遙領三界;但某些在早期文明便被遺棄的造物神明,其顛倒錯亂、不可理喻之處,就連蠻荒們的古神都萬難接受。

簡單來說,哪怕對於古神而言,這位“造物者”也實在過於極端了點。祂是人類神智剛剛誕生,最原始而本真的宗教崇拜之一;但正因為剛剛誕生,其神通法力渾然不受約束,各種舉止千奇百怪,匪夷所思,為尚處於蒙昧的人類造成了莫大的恐懼與阻遏,並最終被世界所拋棄,換為了至少還有那麼一點神智的“六天故氣”們。

換言之,古神雖古,但在真正的造物神面前,也隻能算絕對的後輩了。

廣成子久列仙班,最能明白這微妙難言的關係,隻需稍一思索,便輕鬆猜出天狐言語中的暗示。媧皇陛下地位尊隆,但為了表示對天庭的尊重,一向不會在三界的事務上插手;如今破例遣侍女出山,想必是被招安後的古神們反複祈請,不得已而為之。畢竟,相對於封神之戰後來居上的天庭,還是身份上更為貼近的媧皇陛下,更能讓“六天故氣”們接受。

“我明白尊使的意思。”他慢慢道:“事關重大,我們絕不會泄漏分毫。”

不管收編的古神們是在擔憂什麼,保密總是沒有錯的。天狐的語氣也果然舒緩了:

“真人太客氣了……在下奉命下凡,隻是要替娘娘傳達幾句口信,並請諸位靜聽。”

廣成子稍稍坐直了:“敢問是什麼口信?”

天狐道:“陛下說了,這位在遠古就遭驅逐的造物神,是在半個月以前被召喚到現世的。”

廣成子茫然眨眼,不知道娘娘為何要特意提醒這時間上的乾係。但同樣側耳傾聽的虎斑貓卻輕輕咦了一聲:

“……隻有半個月?”

“是的。”天狐輕聲道:“從現有的痕跡看,他們應該是在半個月前完成的血祭,獻祭了足夠強大的生靈,召喚來了遠古的神明……當然,這個祭祀做得非常隱秘,很難發覺;當時西北又亂成一團,沒有人想到他們會有這樣的膽子。”

這就是在顧左右而言他,蓄意遮掩古神失察的罪責了。但李先生顯然也無意顧及於此,他茫然抬頭,神色中頗有疑慮。

“半個月。”李先生低聲道:“……怎麼會這麼快?”

作為平生不學數理化,無憂無慮無牽掛的幾位仙神,顯然是不能理解這數量上的荒謬。反倒是林貌咿了一聲,轉過頭來:

“什麼叫‘這麼快’?”

“我原本以為,這少說也該是籌謀數百年的陰謀。”李先生輕輕道:“數百年持之以恒,不斷的催化地底火山的細菌、增殖數量,在進化中不斷強化腐蝕,最終水滴石穿,一步步滲透關鍵的地質結構,製造火山噴發——這個工程雖然浩大,但依舊是有可行性的。可如果要縮短到半個月以內,那種能量就……"

無論如何,引發一次地

質事件都是無可思議的重大變化,需要耗費的能量難以計算。即使古神真能找到地底火山的什麼“薄弱”之處,要想腐蝕、動搖、摧毀這脆弱的地質結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原本以為對手是徐徐圖之,以數百年功夫沉著預備,似乎還有那麼一線希望;但要在短時間內便完成如此之巨大的變化,所需的法力便委實不可思議之至了——

古神會有這樣的力量麼?

這顯然大大超出了任何正常的估計。地質變化是完全超出於人類想象的領域,造物者若真能施展如此神通,那一切掙紮嘗試,就都隻不過是虛妄而已了。

驚愕隻是短短一瞬,李先生迅速恢複了鎮定。

“我想,尊神的法術再為玄妙高深,也總不能到這種地步。”他很從容的說:“否則,有這樣喜怒無常且不可預測的力量,人類的文明根本不可能發展起來。所以,祂一定是用了某些取巧的手段,對不對?”

歸根到底,乾久了公務的人還是能抓住本質。他們身下的這位“造物者”善惡姑且不論,本質就是個完全不能談判的超大型熊孩子。這種超大型熊孩子再搭配上匪夷所思的暴力,隻要放任這種究極的破壞源頭活動上幾個月,那世界上一切的秩序都絕對無法維持,更不用說什麼“人類的文明”了。

再說,過往數千年以來,世界範圍內並沒有發生大規模的地質事件。這樣的平穩安定,當然也與古神的本性不符。

天狐似乎愣了一愣,而後長舒一口氣:“先生的眼光的確老到。不錯,陛下要我轉達的第二句話,恰與先生的猜測相合——這位‘造物者’真正破壞的,隻不過是地下的一些山岩與峭壁而已。之所以會有現在的動靜,是因為祂破壞的地方頗為——頗為特殊。當然,這也與祂的權能有關……”

——這就是媧皇陛下出手的要義之所在了。造物者以神通操控火山口的細菌腐蝕石壁,本來是神不知鬼不覺的事情。即使外人心存疑慮,也絕難越過千裡萬裡的地殼,窺探深淵的底細。但不巧的是,作為昔日創世的主宰,造人的先驅,媧皇陛下的權能與這位造物神彼此重合,因此法術效力也差相仿佛。造物者固然能驅動火山細菌為自己辦事,但媧皇陛下要查詢這一點驅動的痕跡,卻也是易如反掌,並不吃力。

“破壞的地方頗為特殊?”李先生稍稍抬了抬尾巴,似乎一時不明所以;但很快,它的尾巴就漸漸垂落下來,露出了某種若有所思的神情,而聲音亦漸漸低沉,近乎喃喃自語:“……特殊,特殊?當然應該特殊。所以也難怪……”

他抬起頭來,望了望不明所以的林貌:

“我看林先生的履曆,似乎曾經寫過與基建有關的文章。既然這樣,想必也知道某些基建行業的往事,譬如著名的昂熱橋事件。”

林貌呃呃連聲,本想開口解釋,羞答答告訴李先生自己寫的那點“基建”絕對與當下的基礎建設行業無關;但聽到“昂熱橋”三個字,卻不由微微一愣——當然,不要誤會,他絕不是對橋梁行業有什麼深入的理解,而是先前為某篇校園文查閱資料時偶然翻到過一本初中物理習題,至今居然還有印象:

“你說的是……共振的作用?”

“不錯。”李先生輕聲道:“法國昂熱市的士兵列隊過橋,步伐一致,以至於引發橋梁結構的共振,製造了意料不到的倒塌。當然,共振不是要點,要點是引發共振的原因——這個事例實際上說明了,固體的內部結構中同樣存在著大量的內應力,雜亂無章的流動於內部,但隻要以某個固定的頻率施加外力,混亂的應力就有可能在瞬間被整合、集中,從內部擊潰固體,使堅固的造物瞬間崩解。”

“當然,固有的頻率與共振的位置都非常難判斷。但我想,這應該就是那一位的‘權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