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謀劃(1 / 1)

大鵬呆了呆:“三江源?”

他掃視遼闊而蒼玄的河穀,一時間茫然不解。作為武力專精的魔王,他對這樣陰私詭秘的事情實在不甚了了,隻能遲疑著開口:

“你要在水源……下毒?”

“當然不是下毒。”黑影略微有些無語:“長江與黃河的水流量無邊無際,什麼東西都會被稀釋到近乎於烏有。又不是昔日毒傷神農帝的斷腸草,一點尋常的毒藥能有甚用處?三江源的要害之處,不在於這條區區的水流,而在於法理上的意指——源者,原也,在玄法的意義上,一條江河的源頭,本就可以指代江河本身……“

這是上古艱深晦澀的知識,僅僅流傳於古神祭祀口中的禁忌事實。自周公“天人之誓”,抹消遠古血腥往事之後,即使當世高士仙真,亦未必能從吉光片羽的曆史中窺探出如此的細節;更不用大鵬這化外野妖,純粹以武力取勝的蠻橫魔王了。

魔王一頭霧水:“那你又要做什麼?”

“既然水源可以指代江河本體,那麼對水源施法,就等同於對整條江河施法。”黑影冷冷道:“不過,這樣的神通權能,卻絕不是尋常術法可以達成的。必得水神親自出手方可。”

大鵬道:“水德星君?”

他想了一想,覺得也不是什麼問題。水德星君當然不會護翼妖魔,但上天偷幾件星君的法寶符咒,卻絕非難事。

“水德不過是天心紫辰之星,元氣之主,受天庭的敕令,統管天下諸水而已。”黑影道:“既然能夠敕封,當然也能改易,權柄神通,係於天意一念之間,充其量不過是看管水源的守門人罷了。真正生自本源的上古水神,當然另有其人……“

上古神話鼎鼎大名,即使大鵬魔王不學無術,此時亦醒過神來:“水神共工?”

除了這位活躍於數千年前,狂暴恣睢而不可約束的遠古神祇之外,誰還能擔得起“本源”二字呢?

作為最原始而古老的神明,“六天故氣”之一,共工之威能法力,的確不是而今的星君可以媲美。也唯有他的天賦權柄,才能輕易號令天下一切江河湖海,在三江源施展無可思議的秘法。

隻是……

“水神共工已經被媧——被囚禁了吧?”大鵬小聲道。

作為上古水神,共工最為出名的事跡,倒不是興風作浪的種種神通,而是早年與祝融爭為天子,怒而觸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維絕,硬生生逼得媧皇親自出手,煉石補天,料理殘局。而作為元凶罪魁,共工、祝融這對冤家都沒有等到封神之戰,便被媧皇施法封禁,迄今數千年不見蹤影。

被媧皇囚禁的欽犯,難道還能偷渡出來不成?大鵬妖王仔細想了想自己的本事,覺著勝算不大。

“大王也不必緊張。”黑影淡淡道:“水神當然是被囚禁了。但共工司掌的本源,是水性中至為狂暴、扭曲、不可約束的一面。即使是媧——即使是她的無邊法力,又能令世界一切水體都俯首帖耳,歸於絕對的平和寧靜麼?隻

要水流還在湧動泛濫,共工的神力便永遠存在,絕不可消除。所以,我們也不必解除封禁,隻要設法喚醒水神殘餘的力量,便足以辦這件大事。”

他瞥了一眼山穀中幽靜蜿蜒的河流,悠悠補了一句:

“不過,共工的力量一旦強盛,想來也會吸引她的注意吧?這也是難免的事情。”

“吸引注意——什麼?!”

絲毫不出所料,大鵬的臉色變得比山下的樹皮更綠。

妖王當然對自己的法力極有自信,即使做下這無可計算的滔天罪惡,日後面臨天庭與靈山的圍剿,那也絕無畏懼膽怯可言。但他到底隻是自信而不是沒有腦子的傻·逼,基本的常識還是不敢有疏忽的。而現在——現在的情形,毫無疑問便觸及到大鵬妖王絕對的底線了。

他難以置信的盯著黑影,語氣都變得扭曲了:

“你腦殼裡裝的是什麼?水嗎?——難道收集共工神力的儀式之一,就是往腦子裡注水?”

黑影被這奇特的比喻震得微微一愣,頗為無語的安撫:

“大王何必驚惶至此……”

“我是生生被你拖累下水,我不驚惶誰驚惶?莫不成你要告訴我,你有法子對付她?”

“那一位的神通隻能以‘無可思議’形容,當然對付不了。”黑影道:“但我們本也不必‘對付’。大王可知那一位的來曆?”

妖王哼了一聲:“普天之下,又有誰人不知?那不是先天地而生,開天辟地、化育萬物的大女神麼?”

“大王說得不錯。”黑影微笑道:“先天地而生,先萬物而生,自然也先人類而生——某種意義上,這位大女神也是遠古遺留的神祇,與天地同源的‘故氣’,‘道’的化身之一。她的位格當然尊崇無比,但論起本源,與共工等古神,其實也頗有相似之處。她是天下萬物的母親,又何嘗不是古神的母親?”

“古神同氣連枝,一興俱興,彼此之間各有感應。一旦大女神現身此三界之中,那麼神力所及,一切古神故氣隨之應和,法力神通定當激增至匪夷所思的地步——而今古神衰微,僅僅隻能靠血祭苟延殘喘,可隻要獲得了女神一星半點的氣機,那麼頃刻間便能恢複至往日觸斷天柱地維的全盛姿態,那樣的強盛威能,就是天庭也未必能輕易彈壓了。”

“……當然,再怎麼強盛的威能,也必定不是大女神的對手,大概連麻煩都算不上。”黑影柔聲道:“不過,大女神固然能輕易鎮壓宵小,這個脆弱而敏感的世界,卻未必能承受得起雙方衝突的力量。一旦神力失控,三界瀕於崩壞,大女神又當如何?她舍得親手銷毀自己精心締造,傾儘一切心血的珍貴世界麼?——也正因如此,自遠古蠻荒之後,那一位尊神可是千萬年都沒有再降臨過世間啦。”

“天下當然有無往不利的神通。但是大王,即使尊貴如大女神,那也是決計不能隨心所欲、無所不為的。”

眼見大鵬妖王默然不語,神色間頗有心動。黑影趁熱打鐵,循循善誘:

“不過,

大女神雖不能輕易降世,卻未必不能洞悉我等的謀劃,設法旁敲側擊。所以,為今之計,還是要先發製人,才算穩妥。”

妖王沉吟片刻,終究緩緩點頭。

·

眼見龍王已經旋轉著飛出九霄雲外,旁觀的仙人們也不再逗留,紛紛應和下廣成子的邀約,隨著真人呼喚,架起雲頭往昆侖山而去。

祥雲瑞氣四處飄散,仙影霞光隨之隱沒。被獨自留在原地的凡人林貌正自懵逼,卻忽見空中一道金光閃過,猴哥自遠處一個跟頭翻來;而後是雲霧繚繞,瑞氣紛呈,光影中又浮出了廣成子的身形。

廣成子微微而笑,向猴王頷首:“大聖脫困之後,這分身幻形之術用得也是爐火純青了。”

大聖癟了癟嘴,頗為不滿:“你這老官,做事也是偷偷摸摸!有什麼事不好大大方方的講,非要單獨將咱留下來?”

廣成子笑道:“也不過是以防萬一,要請大聖做個見證而已——我們先前的賭約,而今還沒有眉目呢。”

他轉頭看向兀自迷惑的林貌,語氣平和:

“林先生,你們當真要在長江、黃河興修水利?”

林貌道:“這也是難免的事情,古往今來,又有哪一朝哪一代,敢疏忽了長江黃河的河工呢?中原——中原畢竟與其餘地界不同,還請仙人明鑒。”

華夏文明是以治河起家的文明,未曾建立國家,先就要學著治水。畢竟,流經中原的長江黃河,可絕不是什麼好相與的水道,是吧?

說來也是奇怪。其餘古文明的母親河——諸如尼羅河、恒河等,素來皆以體貼溫柔、予取予求而著稱,定期泛濫淹沒兩岸,為沿岸土地灌溉入充足的水分與無機養料,殺死潛伏在土壤中的蟲卵;又在確定的時間退潮,為耕作留下空間。於是古文明的先民隻需要定時播種與收獲,便能舒適享受漫長的農忙閒暇、豐盛的作物,清閒到可以騰出手來構造大量的奇觀,精巧又複雜的宗教。

而反觀中原文明的母親河麼……什麼乾旱、泛濫純屬家常便飯,一個不開心來個從北到南奪淮入海的大改道,那也是理所應當,絲毫不足為奇的事情。生活在河流流域的民族,當然也隻能奮力掙紮,苦苦求生,自小就得懂得以人力勝天的道理。

關於這一點,自大禹以來的曆代君王,想必都是刻骨銘心之至了。

也正因為如此,仙人們其實沒有什麼立場阻止朝廷的治水大業。他們畢竟不能誹謗古聖先賢,更不能質疑禹王以來文明因襲的慣例,最多也不過是吃個瓜而已。

不過,廣成子真人吃瓜也吃得很有章法。他道:“曆朝曆代都要修河工,但當今皇帝要興建的工程,規模恐怕實在不小吧?”

林貌道:“這也是為後人著想,否則治標不能治本,總會有莫大的麻煩。”

他言語有些含糊,但用意還是很明確的。趁著而今有現代技術力量支持,能修的工程還是料理了最好;否則將半截攤子丟給安富尊榮的後來人,還真不知會鬨出什麼亂子。而且吧,現在也的確是修水利的好時機——說得地獄一點,由廣大帝引發的隋末之亂,雖然極大破壞了生產,但也大大減輕了人地矛盾呀……

如果以曆史而論,初唐大概已經是清理水係,維護雲夢澤水域最後的時機了;等到貞觀、永徵之時,人口滋生、耕地繁多,上流水道日益壅塞,這數千裡浩渺雲夢澤水體,也要隨著整體氣候的變化,緩慢而堅決的消弭無影,最終隻留下區區洞庭湖殘跡,供他人憑吊而已。自先秦以來,無數有關雲夢澤的歌詠詩文,自此也無所依憑了

如此說起來,朝廷修整長江水道的舉措,其實還於洞庭龍王大大的有利。真不知他是搭錯了哪根神經,居然還要上天大鬨。

廣成子抬了抬眉毛,並沒有尋根究底,而隻是淡淡開口:

“麻煩與否,姑且不論。隻是你可知道,水利工程的規模一大,要考慮的瑣事便會不計其數?”

“不,我說的並不是‘科學’。”似乎看透了林貌的心思,真人微微搖頭:“那稱為‘科學’的辦法,當然是高妙絕倫,無可比擬,唯有歎服而已;但貧道隻想告訴你一句,工程規模大到了一定的地步,某些玄學法理、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事情,就要被逐次牽扯進來了。”

“林先生,你或許明白‘科學’,但其餘的事情,又能掌握多少呢?”

“慎之,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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