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教學(1 / 1)

雖然聲稱是出門遛貓,但林貌並沒有離開院門太遠——這部分是源於他懷抱的那隻黃狸貓沉甸甸的重量,難以負荷的重擔。

為了昭顯自己在天家貴胄內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的態度,林貌曾試圖讓尊貴的三隻貓咪輪流在肩膀棲息。但在肩關節發出了最堅決的抗議之後,大手子不得不放棄原有的計劃,改為以雙手運輸那隻噸位頗為可觀的黃色狸花貓——雖然手臂仍舊遭罪不小,但至少沒有在李哲面前露餡。

他一屁股坐在了街邊的長椅上,將手上與肩上的三隻貓咪一一卸下,而後揉捏關節,發出了如釋重負的喘息,平平癱在了椅背上。

三隻貓咪在長椅上一字排開,同時探出腦袋,眺望公路邊被推平的灌木、移開的山石、裸露出的遼闊土地——數個月時間還是過於倉促了,即使以風投資金不計代價的手筆,也僅僅隻能修繕以林貌小樓為中心的方圓數裡地,至於其餘的種種規劃,當然隻能留待以後了。

據說這片空地是打算鏟平後充作大唐留學生們訓練馬術的馬場(雖然不知道一群貓貓怎麼練習騎馬,但組織總會有辦法),順帶著臨時安置從大唐轉運來的珍稀動植物。為了充分滿足囤放的需求,大唐投資公司租用了極為遼闊的土地。但在幾隻身份尊貴的貓貓看來,這顯然就不太夠格了。

黑色狸貓後腿直立,趴在長椅靠背上探頭遠望,如此環視許久,終於作出點評:

“也太小了。還沒有太極宮禁苑的兩成呢。”

林貌一時無言。唐初禁苑是隋朝宮廷的遺留,即使在長久的戰火□□與各方侵吞之後,殘餘部分依然極為驚人,絕非現代這點小裡小氣的土地租借可以媲美。

但是……

“土地價格也不一樣嘛!”他嘴硬道:“土地價值取決於土地上生產活動的價值,工業時代征地的難度,怎麼能與千餘年前相比呢?如果真要複刻太極宮的禁苑,恐怕傾儘——傾儘大唐的國力,也是不可得的。”

為了驗證自己的理論,林貌摸出手機,搜索了本地最近一樁土地拍賣的新聞,向懵懂不知世事的諸位皇孫貴胄展示這個殘酷的世界——數個月以前,為了買下區區三平方公裡的土地,某工業集團一次便消耗了數十億的資金,委實是驚人的手筆。

幾隻狸貓一齊抬頭觀看,在仔細數了幾遍零之後,他們面面相覷,不約而同的保持了沉默。

說實話,自打記事以來,曆經各位尊長保傅耳提面命,這幾兄妹聽到的便是大唐如何富有天下、總領萬方,而皇室貴為萬人之上,更應該克勤克儉,勿以奢華富麗而自矜自得雲雲。

原本他們信以為然,從不疑慮;但如今親眼目睹了這誇張之至的數字之後,心中卻不由大為動搖。原本大唐那“無所不有”的形象“,頃刻間也黯淡了許多。

林貌道:“所以,雖然隻有兩三百畝的土地,未必——未必比得上諸位殿下的宮廷;但能在幾個月之間辦妥事情,已經是有關部門竭儘全力的撮合了。這也就是郊外地價

實在便宜,否則哪裡有這麼容易……“

其餘的貓咪連連點頭??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茫然中若有所思。但趴在長椅上的黃狸貓卻噌的抬起頭來,連耳朵都尖尖豎起,它抖一抖胡須,頗為期待的仰望空地:

“隻有兩三百畝而已?”

林貌點一點頭,尚未來得及開口,一旁蹲坐的三花貓便敏銳的眯起了眼睛:

“二哥,阿爺可是親口叮囑過,要你多動一動!”

黃狸貓咳嗽一聲,下意識左右觀望:

“我又沒有說什麼,哪裡就能扯上阿爺的旨意了?你實在是多想了……”

“小妹又能多想什麼?”三花貓毫不留情揭穿了自家二哥那點可憐的伎倆:“如今這空地隻有兩三百畝,比太極宮禁苑的馬場小了足足一半有餘。在這樣的場地上練習馬術,當然輕鬆得多了!二哥難道不是這樣想的?”

橘黃狸花無言以對,隨即惱羞不已——自陛下從這莫名的“現代世界”折返之後,對待子女的教育思路便有了極大的變更;而其中最為遭重者,莫過於恍兮惚兮的嫡次子,身份與結局都極為尷尬的魏王殿下。皇帝以特旨下了死令,削減魏王一切膳食用度,停掉飲宴、采買、封貢的一切收入,並派專人監督他的飲食與活動。其管束之嚴厲,甚至令重臣們都大為錯愕。

諸位宰相一向主張削減藩王的用度、尊隆東宮的地位、反對皇帝過於寵溺幼子;但饒是如此,在這樣雷厲風行的嚴苛限製之下,就連魏征、房玄齡都人都被驚得反應不能,甚至幾次上書,請求陛下寬免藩王,矯枉勿得過正——隻不過陛下絕不為所動而已。

當然,在座的一人三貓都明白陛下此舉真正的用意;也正因為明白用意,黃狸貓並不敢公開表示反對。不過,為了表示憤怒,他奮起反擊,猛戳親妹妹的軟肋:

“真要說弄虛作假,我當然不敢為自己辯護。但半月之前,三妹口口聲聲說是要熟悉此處的‘網絡’,那不也是玩了一下午的什麼——‘遊戲’麼——“

話音未落,黑狸貓尾巴繃直,猛然發出了一聲奇怪的呼嚕;就連林貌也手指微顫,不由自主地移開了目光。

所以這就是黃色狸貓重大的失誤了。他光顧著尋覓自己妹妹的短處,卻忽視了最大的問題:如果沒有人從旁教唆,才到現代不過三五日的公主殿下,又能在哪裡接觸到遊戲呢?

或者換句話說,短短三五天就能將遊戲熟練到這種地步,若沒有人殷勤陪練提點,又怎麼可能做到呢?

為了掩蓋這一時的心虛,受命照料這三隻貓咪的大手子左右觀望,迅速轉移話題:

“聽至尊與皇後的意思,似乎是打算委托組織聘請專家,為留學的事情做預備。三位殿下有什麼想法麼?也好趁便轉達。”

若以魏征、李靖原本的構想,就算要請東宮身先士卒,開留學風氣之先;那也不過是讓太子到現代草草瀏覽數月,見識世面而已。真要讓國家的儲君完全脫離朝廷的規製,徹底進入嶄新的現代世界接受那前所未見的教育,他們也絕沒有那個膽

量——一國儲君奔波在外,那可是春秋時國破家亡的落魄王孫才有的待遇;貿貿然提這樣的建議,那不是往皇帝臉上潑臟水麼?

所以,能夠做此決斷者,當然隻有至尊夫婦本人。

這種決斷當然也其來有自,倒不僅僅是因為貓貓陛下對現代那色授魂與的向往,而更多參雜了隱秘的考量。這數月以來他常常瀏覽唐初以來的種種史籍,除了照例被曆代孝子賢孫氣得七竅生煙之外,所遭遇刺激最深的,便是從期刊中讀到的一篇議論唐朝皇位傳承的文章了。

該論文的作者以極為冷靜犀利的筆觸,剖析了初唐以來皇權轉移中的種種亂象,並著重回顧貞觀年間太子與魏王爭位時的血腥往事,認為李承乾與李泰的慘烈結局,固然有各自性格的缺陷;但太宗皇帝在局中若有若無的製衡與引誘,也未嘗不是禍亂之源——

“荒謬!誹謗!”

李二陛下登時暴怒,反手將期刊擲了出去,敲碎了一桌的瓷器。

所幸彼時並無外人,隻有長孫皇後相伴於側。皇後鎮定自若,起身撿起期刊,仔細翻閱幾頁,才平靜開口:

“陛下,這個世界的人,說話從來是如此尖刻直接——”

帝後夫婦在小樓駐留多日,對現代人的傾向也算頗為了解了。相較於古人的含蓄委婉、一波三折,現代人在情感的表達上簡直直白顯露得叫人驚訝,用詞中基本不會考慮什麼欲語還休的回環曲折,若有似無的隱約暗示。也正因如此,他們在文章中直接點名李二陛下,倒不一定是什麼惡意,而純粹是出於用語的習慣。

畢竟,祖龍與武皇帝被學界點艸的次數,還要多上不知凡幾呢

眼見丈夫怒氣少歇,皇後又徐徐道:

“再說,以我的見解,這篇文章言語精當,邏輯縝密,也並非有意毀謗。”

皇帝剛剛按下的火氣噌一聲竄上兩尺高:

“邏輯縝密?難道朕還真在算計自己的兒子不成?!觀音婢,他分明是——”

長孫皇後沒有回話,隻是靜靜將雜誌翻到某一頁,遞到了皇帝眼下。

至尊隻是掃了一眼,臉色便青白紅綠,變化數次,終究言語不得。

不錯,雖然皇帝被雜誌的區區數語激得大為破防,但這論文的本意,還真不是八卦大唐皇室那混亂的父子關係——專業學者又不是曆史粉圈,不會閒的無聊掰扯皇帝的隱私,文章提及了貞觀初年的儲位之爭,不過是為自己的觀點增加一點論據而已。

這篇文章統計了西晉以後曆代皇位更迭,描繪出五胡亂華以後權力秩序徹底崩塌的恐怖景象——南北朝上百次皇位流轉之中,居然有九成以上都離不開宮變、篡位、陰謀的影子,能稱之為“正常”的權力傳承,當真是稀少到可憐的異類。

在這種跨度長達數百年的極端混亂之下,整個上層的心態已經完全被改變了。兩漢穩定而光輝的秩序一去不返,篡位、謀逆、叛亂乃至弑父弑君都被視為是司空見慣、不足為奇的常例,已經無法再激起任何政治倫理上的波瀾

。也正是因為這種政治上的“人心思亂”,才扭曲了整個朝廷運轉的邏輯。

“‘……考慮到南北朝的慣例⊙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太宗皇帝在李承乾與李泰之間的猶疑兩可,舉棋不定,不能簡單視為父親的舐犢情深。’”長孫皇後輕聲誦讀論文的段落,語氣柔和輕緩,卻又字字清晰:“如果太宗皇帝偏重幼子,可以看作不理智的溺愛;那麼梁武、周武、隋文與其太子之間的齟齬,對其餘宗親不正常的偏愛,又該如何解釋?顯然,貞觀年間的風波不僅僅是父子兄弟間的衝突,更是三國以來因襲為舊例的傳統——為了防止外姓篡位、欺淩幼主,不能不加強太子的權勢;太子勢盛威脅皇權,又不得不扶持幼子製衡。皇權在望族、儲君、藩王之中艱難的平衡,是南北朝亂世永恒的旋律。”

皇後娓娓道來,音色清而甘洌,不勝動聽之至。但皇帝默不作聲,臉色卻漸漸變化,難看得仿佛被隱太子當胸搗了一拳,

“‘這種傳統甚至不以皇室內部的關係為轉移。如果考察貞觀年間東宮及魏王府屬官的記載,可以發現他們在衝突前後相當不正常的反應。如果以後世穩定秩序的眼光看,這些反應無疑是過激的;但仔細考察唐初官僚的心理,則不難理解其動機——作為諳熟曆史的士人,自被挑選為王府屬官,命運與皇室綁定之後,他們恐怕就從沒有幻想過能等來一次正常的皇權交接。儘管從不敢明言,但由上而下的大小臣工,無疑都在為必然來臨的權力清算做著準備。”

“‘人類的預期是能自我實現的,當動亂已經成為共識,那局勢的發展就不再是太宗皇帝能夠左右的了,他不得不走上以藩王製衡太子的老路,也不得不接受必然的命運——事實再一次證明,在太子、士族、藩王之間的三角平衡是根本無法延續的,即使英銳如太宗,亦不能在此危險的鋼絲上長久行走。權力格局再一次崩塌了,一如隋文、周武之時。’”

皇後合攏雜誌,默默凝望著皇帝。

夫妻相處十餘年來,即使在武德九年的六月,她也從沒有見過丈夫這樣扭曲的臉色。

這樣的憤恨與難堪當然不是因為什麼“毀謗”……謊言不會傷人,真相才是最淩厲的快刀。

·

在被這樣的快刀切割得鮮血淋漓之後,帝後作出的的選擇就不難理解了。移風易俗最為艱難,即使皇帝也暫時無力改變官員們的成見(再說,以過往三百年的曆史而論,人家的成見又有什麼錯誤?)。與其費儘心機避免那“自我實現的預期”,扭曲畸形的秩序,倒不如設法換個環境。

……畢竟吧,現代的專家們水平如何另當彆論,但至少人家絕不會參合大唐境內的一丁點權力爭鬥,在氛圍上絕對可以放心。

此後,陛下苦思冥想,與皇後再三商議之後,還打算謀劃出一條全新的平衡之路——若以史事而論,在皇權交接的劇烈動蕩之中,即使親近如長孫無忌,表現也是相當之曖昧猶疑,難以儘信;而所謂“對權力清洗的預期”,更是蔓延於重臣之間,引發了種種不可思議的舉止。在這樣根深蒂固的傳統下,已有的權術難以發揮效用,不得不借用外部的力量。

“……我的意思,可以和另一邊簽訂一份六十年以上的貸款合同。”皇帝很鄭重的告訴皇後:“經營四方,畢竟也是要時間的。若將天竺、東瀛抵押出去,大概能夠達成協議——以對面的反應看,恐怕還對東瀛頗為感興趣呢。”

“六十年的合同,是否也太久了?”

“那位姓李的‘乾部’曾經說過,經濟合作最為嬌貴,總喜歡穩定而又可靠的環境。”皇帝告訴皇後:“我想,隻要借款的時間夠久,為了將來協議的長久持續,另一面恐怕也不能不稍稍上心,為朕維護皇位交接時的穩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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