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幻術(1 / 1)

第17章

在一人一貓的莫名自信下,孫大聖稍微有些無語。他想了一想,終於把目光移到了林貌身上,開口查問自己這未記名弟子的進度:

“你的功夫煉得如何?”

林貌老老實實回答:“已經能在定中看到肌肉血管了。”

這幾日他反複習練“自飲長生酒”的法門,心境中的身影愈發清晰。但當清晰到某個程度時,他隨意撥動感知的視角,居然“看”到了皮膚下紅彤彤的肌肉、血管,乃至淡黃的脂肪組織!

不,與其說是“看”到,倒不如說是視角像觸手一樣穿透了肌膚,直接感知到了更為廣闊複雜的細節;其惟妙惟肖,比親眼目睹還要真切。

孫大聖有些詫異:“已經能自見其筋肉了嗎?——奇怪,往常的方士修煉到這一步,都要被異象震得驚悸不安,乃至沾染病氣,怎麼你小子倒沒什麼異樣?”

林貌靦腆一笑,沒有答話。初見這紅通通的筋肉當然可怕,但作為廣泛涉獵恐怖遊戲電影的現代阿宅,這種程度的刺激也不過小事一樁了。

孫悟空想不明白,乾脆拋到一邊:“……也罷,既然已經剝皮見肉,那總算是入門了。咱老孫也不白吃你的,便教你一點小小的神通罷。”

林貌猝不及防,隻覺喜出望外,險些當場笑出聲來——這可是孫悟空親自教授的神通!什麼法天象地、七十二變,他當然不敢覬覦;但隻要學到齊天大聖一丁點的本事,不也是莫大的運氣嗎?

不過略微遺憾的是,孫大聖並沒有傳授給他什麼高妙精深的法訣。他隻是讓林貌閉目站立,重回入靜的狀態,而後在靜中伸出那無形無影的感知觸手,觸摸到了離他三四尺外一塊小小的山石,之後再嘗試固定觸手,將心神佇於此山石之上,再緩緩收回。

這個操作並不算難,但當林貌收攏心神後睜開眼睛,那塊山石卻赫然飄在眼前,滴溜溜四處打轉。他下意識伸手一接,山石立刻破碎為光影,頃刻化為烏有。

林貌又驚又奇:

“幻術?”

“自然是幻術。”大聖漫不經心道:“你才修煉幾天?能學個幻術就不錯了……這法術還是咱師——咱在西牛賀洲學來防身的,是正統丹道的法門,絕非尋常邪術可比,那真是一模一樣,不可區分,能把最精妙的細節都模仿出來。

這法子也簡單,隻要你心境中能夠映照的物事,無論是實是虛,都可以仿照此法,一一幻化。當初傳幻術時還有一篇口訣,不過嘛……“

他仔細回想片刻,咂了咂嘴:

“……算了,從來沒有背過,早忘了。”

林貌:“……”

顯然,雖說不敢奢望什麼了不起的神通,但幻術的殺傷力還是實在低了些。當然,這種正統法門應該有更大的潛力。不過,隻要“心境映照,無論是是虛,都能一一幻化”麼……

他反複思忖許久,忽然轉過頭來——夕陽的光輝下他的面容閃爍不定,間雜著或大或小的陰影。但頃刻之間陰影破

碎,平滑的肌膚隨之綻裂,噴湧出腥臭發綠的血漿,以及血漿中扭曲蠕動莫可名狀的乳白蛆蟲——這些蛆蟲的頭部都生著活人一樣猩紅的眼睛,畸形的觸手彼此交纏著抽動……

如此的汙穢、肮臟、不可理喻,仿佛僅僅隻是凝視它一眼,就要消耗所有的理智。

貓貓陛下尖聲大叫,按捺不住生理本能,直接將軀體拱成了弓形,長毛全部炸開。而猴哥則霍然睜大雙眼,火眼金睛中幾乎噴出三昧真火:

“什麼妖孽!”

大喝聲驚天動地,林貌捂著臉踉蹌後退,幾乎站立不穩。他被吼叫震懾,隻能喘著氣出聲:

“大聖,大聖,是我!”

他哆嗦著放下雙手,臉上已經完全恢複了原樣。

孫大聖立刻明白實情:“幻術?你幻化的是什麼惡心玩意兒?”

林貌連連吸氣,胸中抽搐一樣的乾痛,一時竟出聲不得——雖然幻術虛實皆可,但看來幻化純粹虛擬的東西還是太過消耗法力,他隻不過嘗試著模擬了經典恐怖遊戲的封面,便幾乎瞬間被抽乾了真氣。

……不過,這種幻化的確不僅是簡單的“仿照”。他模仿的那張封面據說參考了什麼恐怖情緒的心理學原理,而今以法術展現之後,居然也同樣有了掉san的效果,甚至比原圖更佳?

他思索一會,吐納著恢複了一點真氣,隨後右手一晃,多了一株碧綠青翠的闊葉野草,在狸花貓面前揮了一揮。

貓貓陛下仍然是渾身炸毛,驚悚之至的模樣,但眼珠隨著草葉轉動數次,長毛卻漸漸平複了下來——這就是肉身的局限了,總是意誌再如何強硬卓絕,依然無法控製某些本能。

孫大聖一眼看穿了:“又是幻術?你變的什麼?”

“不敢在大聖面前獻醜,不過是點讓狸奴平複心情的小玩意兒而已。”

林貌彎腰拉開背包,讓貓貓跳了進去,再曲指一彈,將那株貓薄荷化為烏有。

僅僅是腦中幻想的植物,居然也能引動貓貓的本能反應?這幻術還真是強得超乎想象呢。

孫悟空咂了咂嘴,頗有些不可思議:“真是莫名其妙,居然還有專門給貓享受的草料……算了,這幻術回去好生練罷,千萬彆耽擱了。”

·

得到拴柱變相的許可之後,青壯們回村便將精鹽給分了,各家都要炮製魚乾,“敬獻大王”——當然,這也是村中的剛需,流刺網捕撈一次每家都能分到七八斤魚,胃口大的還好,胃口小的怎麼吃得完?隻有烘成魚乾才好。

往日裡村子有的都是小魚臭魚和黑鹽巴,怎麼胡亂炮製都不心疼。現在魚也好鹽也好,自然要精心伺候。恰好拴柱拴花網開一面,願意借出大王賜下的小冊子,於是以孫雪娘為首的幾個少年少女,便真壯著膽子,也跟著到破廟裡聽課了。

聽了幾日後,孫雪娘照貓畫虎,描下了小冊子裡的草藥,在山中采到了十幾株野蒜、野八角、野花椒。她生平也沒見過這樣多的香料,當然更不知道如何炮製,隻能按往日

醃泡菜的做法,將香料磨成粉兌入鹽水,煮好魚肉後放在灶台烘乾,然後小心翼翼試了一塊。

僅僅是一口,孫雪娘就險些沒將舌頭吞下去——這倒不是她手藝有多好,純粹是原料的功效;對於常年缺吃少穿的農人,能有上好的鹽分加脂肪,另外混雜這從未見過的香料,彆說是一條魚,就是拌鞋底子也是好吃的!

她強忍下一口口水,捧出魚乾跑向房外,一把塞入父母手中:

“爹!娘!快嘗嘗!”

小小的村子哪有秘密?用不了幾天的功夫,張雪娘創製出的這魚乾便不脛而走。大小親戚們先是到族老家試吃,而後便是千方百計的打聽炮製這魚乾的秘方。

冊子中的香料又不是什麼秘密,探聽到消息後村中的老小便烏泱泱一起上了山。到傍晚村裡炊煙嫋嫋鮮香騰騰,到處都是煮魚曬魚磨香料的聲音,河魚的香氣七八裡外都能聞到。

每家分到的七八斤魚用不了幾日就製成了魚乾,大半都進了各自孩子的肚皮,吃完後都是舔嘴咂舌,吵著嚷著要再加,居然還小小起了幾次風波。

眼見情勢如此,村裡幾個有威望的老者彼此商議了,覺得現下正是冬日,田間也沒有大事,不如索性將村中老小分成兩撥,一波用大王教授的“流刺網”捕魚,一波用大王傳授的精製法煉鹽,各家按人頭平分。

族老道:“有魚肉,有魚乾,這個年也便不難過了。翻年入了春,也不用受春荒的苦楚。”

農人春種秋收,一年的收成往往在春日消耗殆儘,隻能空著肚子苦熬;家中年幼的子女,甚至因此餓死。但要有了每天半斤五兩的魚肉,熬過去就不難了。

聽到這話,圍聚在旁的村民喜形於色,忍不住都咧開了嘴——從大業年間逃難開始,他們多久沒有吃過一個飽飯了?而今竟然可以不受饑寒的苦惱,又是多大的幸運啊!

大概是被喜悅衝昏了頭腦,村裡一向愣頭愣腦的廚子王二居然莽撞開口了:

“說起來,無論是製鹽還是捕魚,都是大王教的本事呀!”

這一句話出來,原本熱熱鬨鬨的人群立刻冷了場——雖然相處幾十日來印象大有改觀,但誰又敢當眾提及妖魔啊?

不要命了嗎?

當然,王二說的大概——可能——或許也還有些道理,似乎——似乎村子還真是靠了這妖魔的指點,才能勉強溫飽的……但是,這是可以亂說的嗎?

大家沉默不言,悄悄散去了。

·

大概是覺得房相公的表現實在不對,從樓觀道折返以後,杜如晦思索一夜,還是悄悄找上了長孫無忌,暗自通報消息。

長孫無忌這幾日忙得是團團轉,除了布置流刺網以外,還要組織工匠試驗煉鹽,要趕在各地選拔的隊正與旅帥入京前將技術磨練純熟,順帶做些改進——不同於荒郊野嶺柴火豐富的五行村,關中的燃料未必有這麼充裕,因此要反複嘗試,在提煉中節省木柴。

這麼多事務纏身,忙得腳都快打腦後勺了,再聽到

房相公這施施然休假的態度,那當然是氣不打一處來。長孫氏環顧四周無人,立刻脫口抱怨:

“再這麼著,在下也隻能吃顆金丹了!”

你要再吃金丹,政事堂就全甩給我和魏征唄?杜如晦無語至極,默默瞥他一眼。

不過,抱怨之後,長孫相公思路敏捷,立刻意識到這是向同僚甩鍋的好機會。他立刻拉住杜公衣袖,熱情發問:

“杜公可有門路尋得藥王孫思邈麼?”

杜如晦皺一皺眉:“聽說李淳風與藥王頗有交情,應該可以見上一面。難不成是有誰不適麼?”

長孫無忌歎一口氣,從袖中抽出一張絹帛,小心展開。絹帛上寥寥數筆,恰恰勾勒出一株細長的小草,枝乾分岔,葉呈卵圓狀,上有短淺的柔毛。

“陛下昨日召見,賜給我這副絹畫,命我查一查畫上的藥物。”長孫無忌低聲道:“我問過幾位太醫了,都說是神農本草中的‘荊芥’,但並無甚出奇的藥效。我思來想去,還是想問問孫藥王,看這藥草有何不同……”

杜如晦仔細端詳,隻見絹帛上勾勒清晰,筆法飄逸,正是陛下親筆。

“聖上為何會留意這區區的小草?”

長孫無忌稍稍尷尬,躊躇片刻,才小聲開口:

“陛下說,這也不是他想留意,純粹是因為太子與長樂公主都對草藥感興趣,才讓我這做舅舅的找找看……”

說到此處,即使城府深沉如長孫無忌,也不覺微微露出了苦笑:

他這做舅舅的,怎麼還從來沒聽說公主與太子對草藥有興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