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流刺網(1 / 1)

第13章

“流刺網?”

辛苦賣萌回歸的貓貓甚至都顧不得疲憊,吃完飯後便跳下長椅聽林貌一日的總結。聽見此物,它立刻昂起頭來,神色專注:

“此物效用如何?”

“沒有實驗過。”林貌承認:“但以現在的水平,大概一網兩百來斤魚,總該是有的吧?”

他向貓貓詳細解釋了流刺網的原理,指出此物必須設置在潮汐明顯,且魚類有周期洄流習慣的領域,才有最明顯的效果。但儘管大有局限,這種原本誕生於南宋的捕獲技術卻是極大的發明,號稱“魚利十倍於前”,就算實驗品較為拙劣,魚獲也不應該太差吧?

貓貓陛下大吃一驚,幾乎忍不住豎起尾巴:他早年遊曆南北,熟知民情,知道江南最好的漁夫,一網也不過兩百斤收成頂天;要能日日都有這個水準,那收獲之大,真就無可計算了!

——要知道,按林貌的講解,這種流刺網除了編製稍微麻煩一點以外,之後布網收網,可都不怎麼費什麼功夫。民不勞苦而所得倍之,這豈非是大大的利器?

至於流刺網應用的種種局限,則更不成問題。大唐地大物博,最不缺的便是各色地勢。無論淮河南北、長江黃河入海口,乃至於各支流彙入主乾的交界,都有架設這流刺網的條件。

貓貓陛下稍一思索,隻覺此事真是大有可為,前景無限光明。他熟知自家鏟屎官的習慣,知道所謂“一網兩百斤”不過是最保守的說法,隻要稍稍改進一點,恐怕翻上幾倍都不稀奇。

一網再翻上幾倍,那至少江左數十萬漁民的生計,便不必憂慮了。

皇帝大覺心動:“真神器也!先生大才!”

他從凳子上跳了下來,仰頭看向林貌:“先生可願傳授此術?重禮厚謝,朕不敢有所吝惜。”

林貌笑了笑:

“慚愧,這並非在下的發明,又哪裡敢說謝這一個字……”

他話沒說完,狸花貓伸手往毛茸茸的脖頸一扒拉,啪一聲掉出來一顆晶瑩閃亮的紅色寶石。

這是西域上貢的珍寶,原本是賞賜給長樂公主的玩物。自然是寶光閃耀攝人心魄,比單純的金瓜子更好。

果然,林貌的眼睛不自覺的瞪大了:

“……陛下,陛下,這就實在是過了,在下真是愧不敢當——對了,流刺網的資料正保存在電腦裡,陛下要不要看一看?”

不過,在殷勤奉上電腦前,他依舊小心叮囑了一句:

“河中漁獲畢竟是固定的,就算散播了技術,陛下也還是要規劃好捕魚的時節,切莫竭澤而漁。”

——以曆史而論,這種流刺網的效果的確是好,在引入現代工藝(尼龍、藥物等)完全發展成熟後,捕獲量一度大到危及生態,以至於被部分禁止。以古時的技術當然無論如何都走不到一步,但提前做好預防,才算是對未來負責。

想來,大聖之所以要專門提醒他“不把魚撈絕戶”,也是體察到了這個心思吧?

·

遵照魔王的吩咐,第二日卯時天色剛蒙蒙發亮,村中老小便打著火把跋涉到了五行河的上遊,檢查前一日晚上放置的竹網。

說實話,村中有捕魚經驗的老者不少,但沒有一個信任那奇特法寶中展示的什麼“流刺網”,隻是懾於威嚴,如今又有拴柱拴花貼身監視,不敢不唯唯奉命而已。

兩個短打的漢子踏入淺灘,澆滅了岸邊猶自燃燒的火堆,而後趟入水中,去拉竹網的浮標。這些浮標是以極粗的麻繩捆綁住,係在竹網板片上。兩個漢子用力一扯,雙腳登時陷入淤泥,漁網卻依舊紋絲不動。

竹片編成的漁網不過三十餘斤,就算被河水浸泡泥沙拖拽,也不過七八十斤有餘,怎麼兩個壯漢都拖不起來?下河拉網的青壯們彼此看了一眼,紮穩馬步氣沉丹田,嘿一聲同時發力,硬生生將漁網拔出半截,再也動搖不得。

但這半截已經足夠了,火把下隻見魚網鱗光閃閃、水波翻湧,大大小小的竹片網目之中,居然都卡著左右撲騰的河魚!

原來不是竹網太重,而是漁獲太多,拖拽才這般吃力!

五行村裡的村民哪見過這個陣仗,盯著網目中密密麻麻少說三斤起步的大魚活蹦亂跳,一時居然隻能發愣。還是族老有見識,回過神來後趕緊叫人下河取魚,乘在帶來的木盆中方便計數。

村民們雖然在五行河邊活了幾年,但做夢也沒見過如此多如此肥大的河魚。岸上遠遠望著還不如何,真下到河灘看見水底漁網裡數不勝數的大魚,那真是欣喜又惶恐,連人都懵了半截,幾個青壯隻是下意識從漁網上摘魚扔魚,哪裡還顧得上數數?

所幸拴花一直跟在後面,眼見大人們都直勾勾望著河裡,便獨自默默蹲下,搬著指頭數丟進木盆木桶裡的魚:

“一、二、三……七、八。”

木盆很快就裝滿了,換成了木桶。

“九、十……”

手指頭不夠用了,拴花脫下了鞋,開始數腳趾頭。

“十五、十六……”

現在連腳趾頭也數完了,拴花就去數她哥哥拴柱的手指頭。

等到木桶快要裝滿時,就連哥哥的手指頭也不夠用了。拴柱不肯脫下鞋讓妹妹數腳趾頭,於是拴花隻有撅了一根草棍,模仿著小冊子中數字的記法,仔細寫在河灘上。

村民們帶了十個木盆九個木桶,居然不到半個時辰,就都裝得滿滿當當,而拉起的那一小截漁網,魚都還沒有摘完。

還是族老反應快,見此情形後立刻叫人回村取木盆木桶,順便通傳消息。人逢喜事精神爽,被點到的小夥跑得飛快,不過片刻功夫便扛了幾個極大的木盆回來——有個木盆上還雕著“壽”字,怕不是把自己親爹過壽時用的澡盆弄來了。

不過,就算是半人長的澡盆,不過片刻功夫也盛滿了上下亂蹦的活魚,河水飛濺打濕了眾人大半的衣服。但此時河中的壯漢們一起用力,也不過提上來一半的漁網而已。

不用族老再吩咐,機靈的年輕人

們已經拔腿跑向了村中。這一次帶來的並非隻有木盆,還有烏泱泱的男女老少——方才回村子時消息已經不脛而走,即使有魔王的話做威懾,也擋不住村裡興奮的人群湧來吃瓜,端著自家洗臉盆也要來看一看這前所未有的漁獲。

即使早有預料,等真看到十幾盆一字排開滿地亂滾的河魚之後,村民依舊是大吃一驚,忍不住的紛紛議論:

“這麼大的魚,俺這一輩子怕也沒見過!”

“你才多大點年紀,也敢說吃過見過的?沒見著岸上的周老爺子麼?老爺子把胡子都要揪下來了,恐怕捕魚幾十年,也是沒見過這樣的量……“

“這麼多大魚,一家總夠分一條的了吧?上一年是僥幸釣到條泥鰍,而今是十幾個月沒有嘗過魚味了,也好叫家裡的崽子品品味道啊!”

“看這個樣子,彆說一家一條魚,一人一條魚怕也是夠的呀——還是這麼大的河魚!哎,大王的法寶,真是神通廣大。”

往日裡村民對妖魔畏懼之極,除了戰戰兢兢遵奉指令之外,私下裡甚至不敢稱呼魔王半句。而今大概是喜悅得超脫了規矩,居然也敢公然呼喚“大王”了!

·

等到太陽高照,一乾人等才終於將竹網上魚全數取完。此時岸邊已經烏烏泱泱擠了上百人,探頭探腦的盯著河灘與草地上亂七八糟鋪滿了的木桶木盆,不計其數到處撲騰的大魚。

負責數數的拴花將泥土上的字跡點了一遍,終於站起身來,大聲宣布:

“一共一百八十二條魚!”

話一出口,人群轟一聲便起了躁動:一百八十二條魚,每條魚起碼三斤!這豈非至少是六百斤的魚肉?一天就是六百斤魚肉,那十天百天又是多少?

有這六百斤魚肉頂著,恐怕村裡人人都能吃一口飽飯了!

自亂世以來村民們顛沛流離,先被兵災禍害,再被邪魔欺壓,做夢也不敢想能吃飽喝足的日子。而今這意料不到的豐沛食物擺在面前,當真是把人都喜得怔住了。掐著手醒過神來後,有些沉不住氣的竟大聲歡呼出聲,七嘴八舌的大聲叫喚、彼此招呼,嘈雜得仿佛開水亂滾。

族老見多識廣,還算沉得住氣。等大家發泄片刻,便舉起拐杖,示意安靜。按照常理,清點之後,便是村中分派漁獲、彼此交換的時候。不過現在邪魔在上,當然隻有遵照命令,讓大王先挑最好的鮮魚。

拴柱與拴花左右逛了一圈,選了一條半人長短、鱗片鮮亮的大魚。兩兄妹打濕舊衣服製成繩索,滾著這條魚嗨喲嗨喲往石板的方向抬去——一條魚少說二三十斤,也真虧他們能抬得動,竟不顯吃力。

剩下的人群圍在木盆旁,按老規矩一一挑選——織網、下網、起網的青壯優先挑魚,每人可以要三條共十斤;剩下的魚一家隨便摸上一條,是大是小聽天由命,都不許抱怨;實在小得很的,村裡用糧食補足。當場交割清楚,日後不許再起爭執。

上百人擠在一起,伸手指指點點的數盆中的大魚,靠著眼光估算重量。正在吵嚷著彼此評

判議論時,拴花卻氣喘籲籲從遠處跑來?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站在岸上大聲向主事的幾個老頭傳話:

“大王不高興了!大王說,你們居然隻上貢一條活魚,不上貢調料,是不是要惡心他?大王說他很生氣,要把你們不蘸調料一齊活吃了!”

連活魚都嫌惡心,怎麼吃活人?可憐村民們嘩然一片,被變故嚇得驚慌失措,一時理不清這個邏輯,隻能打著哆嗦上前詢問。拴花道:

“大王說了,你們村外明明有野蔥、野蒜、艽頭,村裡也有鹽,為什麼不進獻來?可見居心不良,應該罰你們下輩子隻吃生魚。”

族老們大為困惑。野蔥野蒜他們認不得,但鹽確實是有——隻是這鹽都是從山中挖出的礦鹽,又黑又苦,實在難以入口,又怎麼能進貢給大王?

他們小心解釋緣由,但拴花卻隻能複述魔王趾高氣揚的命令:

“連鹽都不獻,那就是沒有誠心!無論如何,也要讓人把村子裡的鹽給我搜羅來!——還要快!”

·

氤氳藥力逐漸散去,皇帝再次從那穿越兩界的大夢中醒來。他稍稍眨眼,迅速從古怪的狸貓視角恢複了過來。定一定神思,立刻傳令:“召房玄齡,召長孫無忌!”

當兩位重臣辛苦趕到時,皇帝尚未更衣,隻是盤坐榻上,聚精會神的把玩著一個用稻草編成的小小漁網。看到心腹入內,陛下隻是抬手命他們席地而坐,隨後向後一靠,漫無邊際的開始閒談。

皇帝要如何扯淡,臣下都隻能奉陪。但聊著聊著,聖人的語氣驟然一拐,卻忽而又提到了前幾日談到的那個“純屬虛構”的皇帝。

據聖上的說法,這位純屬虛構的皇帝在純屬虛構的後世見識到了一種全新漁網,而這漁網極為精巧,捕獲在尋常漁網百倍以上。請問,這位虛構的皇帝應該如何推廣漁網,並且嘉獎那位獻上漁網的大賢之士——當然,這位大賢之士也是虛構的。

長孫無忌小心翼翼聽完漁網的原理,下意識望向了天子手中把玩的小東西:“陛下說的漁網……”

“朕說的漁網,當然純屬虛構。”陛下老神在在:“至於這個?這是皇後照著朕的圖紙,剛編出的小玩意兒。”

他把這東西拋給了長孫無忌,長孫無忌趕緊接住,仔細端詳構造。

皇帝唔了一聲,轉頭望向房玄齡——負責研究漁網實驗技術,自然非長孫氏莫屬;而其餘問題,則正是房相公當仁不讓。

房玄齡嘴角抽搐,終於咬牙出聲:

“臣想,後世的消息不能泄漏,恐怕很難公然調用國庫。恰好,這位虛構的皇帝應該有一位虛構的公主,這位虛構的公主恰恰也到了年紀。可以以賞賜的名義,從公主的妝奩中取一些珠寶。想來,外朝總是不好插手後宮事務的……”

如此絞儘腦汁,百般推敲,終於交出了滿意的答卷。房玄齡筋疲力竭告辭而去,但剛剛離開宮殿,卻立刻伸手抓住了長孫無忌的肩膀。

長孫無忌大驚:“房公要做什麼?”

“跟老夫走一趟樓觀道!”房玄齡咬牙切齒:“老夫倒要看看,他們獻上去的金丹,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