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第 114 章(1 / 1)

李林甫雖說已經將宰相的職務轉交給了牛仙客, 可他吏部尚書的職務聖人還沒有剝奪,所以李林甫依然還是大唐的吏部尚書。

一大早,李林甫便到了吏部點卯, 從右相府到吏部文房,李林甫是坐馬車而來, 隻是縱然坐在馬車內, 一路上也難免有些閒言碎語透過車簾傳入李林甫耳中。

李林甫卻並不氣惱, 往日這些人私下罵了他不知多少句,如今隻不過是瞧見他失勢,便敢在他耳邊猖狂了罷了。

坐在交椅上,李林甫卻沉了臉。

他謀算起這段時間跳得最凶的幾個大臣,哼, 都是太子的屬臣。

李林甫深吸一口氣, 在心中將這幾人記在了自己的記仇小本子上,就等他再起勢了。

這個記仇小本子上已經記下了許多的人名,排在最榜首的便是太子李亨,第二便是李亨的妻兄,禦史中丞、水陸轉運使、勾當緣河及江淮南租庸轉運處置使韋堅。

隻是眼下最讓李林甫抓耳撓腮的卻不是這些亂跳的太子黨,而是聖人如今對自己究竟是什麼心思?

對於太子黨,李林甫現在是希望他們最好跳得再高一些,最好太子再囂張一些, 若是太子敢衝上去給聖人兩記耳光就最好了……敵人囂張,聖人才能想起他這把刀啊。

“右相,這些是今日的文書。”

一道溫和的聲音在房門外響起,王維抱著一摞文書站在門檻外。

李林甫卻眯了眯眼,視線在王維身上轉了一圈。

王維身穿一身深綠色圓領官袍,腰間係著銀帶, 長身直立,面如冠玉,溫文爾雅極了,如今正抱著文書站在門檻外笑吟吟看著他。

往日來給他送文書的屬官並不是王維。

李林甫沒有說什麼,隻是淡淡道:“將文書放到本相案上吧。”

王維抬腳邁進房內,將文書放到了李林甫案上,李林甫略微側開了臉。

王維喜歡禮佛,衣袍上都沾染著散不儘的檀香氣,若是旁人靠得近了,便能聞到這股檀香味。

一股窮酸文人味。

李林甫心中譏諷。

他一向不喜歡文人,文人也大多看不起他。

“下官曾聽貴妃提起過一樁趣事。”

王維性格淡泊,與世無爭,他的聲音也十分平淡溫和。

李林甫卻倏然扭過了頭,緊緊盯著王維。

“哦?”李林甫意味不明看著王維,試圖從他這張臉上瞧出些什麼來。

“應當是五月中旬的事情吧,下官與貴妃一同討論音律,偶然聽貴妃聊起了這種趣事。”王維卻依舊不緊不慢道。

李林甫暗自磨牙,心想這些文人真是一個比一個更能磨磨唧唧。

有什麼話直說便是了,何必再鋪墊上這麼一大通?

好在王維很快就切入了正題。

“陛下曾問貴妃,天子指日,日落是否代表天子有徉?貴妃笑言,妾身娘家乃洛陽,日落或許代表洛陽出事呢。”

李林甫的大腦迅速轉動起來,他呼吸略微有些急促,一雙老眼緊緊盯著王維:“陛下如何回答?”

“但願吧。”王維緩緩道,“陛下言:但願吧。”

李林甫按捺住心中的激動,他要等無人之後再仔細思考其中的含義。

“王員外郎為何會告知老夫此事?”李林甫細細打量著王維,試圖套話。

王維哂笑:“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我告知右相此事,自然是為了賣右相一個人情,畢竟右相是我的上官。”

他坦坦蕩蕩,絲毫沒有攀附權貴的畏縮自卑感。

偏偏他這副模樣讓李林甫很不喜歡。

李林甫喜歡蕭炅、吉溫這樣對他低聲下氣的諂媚小人,他鄙夷那些自詡君子磊落的文人。

李林甫看著王維,腦中回憶著王維的信息。

早在王維抱上李隆基大腿之後的第二日李林甫便派人去查了王維,他對李隆基身邊出現的任何一個臣子都抱有萬分的警惕。

查完以後李林甫放心了,雖說都以詩文揚名天下,可王維除了詩文音律外其他能力卻都表現平平,不是張九齡第二,而是賀知章第二。

李林甫雖然平等地看每一個有文化的大臣都不順眼,可這個不順眼也是分等級的。

張九齡那種既擅長詩文,又擅長理政,嚴重威脅自己宰相位置的文人就必須排擠出長安,最好能找個機會弄死他。

賀知章這種擅長詩文,理政水平一般,也沒什麼當宰相野心的文人,則屬於李林甫雖然看著不順眼,有機會將其貶出長安也不會手軟,但大體上隻要不主動來招惹他,他就可以與其井水不犯河水的類型。

畢竟李林甫也知道李隆基是一位文化音樂修養極高的天子,他能滿足聖人想要修宮殿穿錦衣的生活需求,卻沒辦法滿足聖人的精神需求,聖人總是需要幾個文人陪他舞文弄墨的。

賀知章就要滾蛋了,聖人身邊勢必要出現新人頂替賀知章,與其讓聖人與一個有野心的文人親近,倒不如讓王維這個沒野心的文人陪著聖人玩樂。

何況李林甫已經將王維的出身調查清楚了,出身太原王氏,由玉真公主欽點為狀元,後來又整日與壽安公主廝混在一處。

李林甫自己就靠著武惠妃裙帶關係發家。

李林甫看著面前王維鬱美白淨的臉,撇了撇嘴。

長得倒還不錯,難怪能得到聖人妹妹和女兒的青眼。

“這個人情本相記住了。”李林甫淡淡道。

王維便放下文書往外走,就在王維將要走出屋門時,背後卻傳來了李林甫的聲音。

“本相便提前恭賀王郎中高升了。”

王維如今的官職是從六品的吏部員外郎加翰林學士,翰林學士不設品階,隻是為了方便李隆基召喚。

而吏部郎中則是從五品的官職,李林甫稱王維為王郎中,又恭賀他高升,意思便是收下了王維這個人情給他換作了官職。

王維哂笑一聲。

這下他真成了攀附奸相高升的佞臣了。

不過攀附公主的確很香,以前入仕十年升升降降,到頭來還是穿青袍的小官,如今才跟了公主沒幾年身上的官袍迅速從青袍變成綠袍這又要變成紅袍了,真香!

打入敵人內部計劃第二步,成功!

王維走後,文房中又隻剩下李林甫一人,李林甫看也沒看桌上堆著的文書。

他在思考王維給他透露的消息。

“但願吧……”李林甫重複著這三個字。

李林甫恍然大悟,為何他這次栽了這麼大一個跟頭,陛下卻是仿佛視而不見一般隻是象征性地讓牛仙客暫代他的職務。

“原來如此……”李林甫老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這句讖言隻要不應在陛下自己身上,陛下便根本不會在意。至於到底是應在他李林甫身上,還是應在彆人身上,對陛下有什麼區彆嗎?

可對陛下來說沒什麼區彆,對他來說卻有很大的區彆。

李林甫第一時間就是想將這個“觸怒上天”的罪名推到太子黨身上。

可思來想去,太子黨內竟然沒有合適的人選。而且本來是他身上的罪名,若是就這麼推到太子黨身上,這脫罪之意也太明顯了。

李林甫輕歎一聲。

還須從長計議啊。

李長安一前一後收到了元虛生和王維的信,她先看了元虛生送來的信,而後折起放下。

牛仙客和李適之都不是多有心機之人,重點是李林甫。

李長安將王維寄來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王維不是個好政客,他隻是照著李長安寄給他的稿子將消息透露給了李林甫,甚至王維都不知道他與李林甫這一番對話其中的深意。

不過王維是一個文學天才,他將李林甫的表情,話語和動作意思不差地記錄在了紙上,又將其寄給了李長安。

這件事王維已經做得很順手了,隻是先前他給李長安送的是李隆基的情報,而這次是李林甫的情報罷了。

“還得再給李林甫提供一點線索。”李長安喃喃道。

她算計的是李林甫的心,罷免蕭炅,讓嚴挺之擔任東都尹,這兩件事情不能她做,得讓李林甫主動去做。

李林甫還能當很多年的宰相,隻有讓李林甫親手將嚴挺之推上東都尹的位置往後幾年才能有太平日子。

要是彆人舉薦嚴挺之擔任東都尹,李林甫那個小心眼的家夥絕對不會吃這個虧,往後幾年肯定會想方設法把洛陽重新攏回他的手中。

隻有李林甫自己放棄洛陽,洛陽才能真正到她的手上。

是夜,幾個鬼鬼祟祟的人抬著一塊巨大的石頭鑽進了東都尹蕭炅名下的園子中。

“娘子說要埋在李子林裡……”

“這邊……彆埋太深,埋深了不好挖出來……”

深夜,手上拎著一雙沾滿了泥濘烏皮靴的樊寧回到了李府。

樊寧腳上穿著一雙不合腳的大鞋,面上露出了解氣的笑容:“屬下已經將隕石埋入了蕭炅的園林中。”

“按照公主吩咐,我們都穿了大號的靴子,離開前把腳印都掃乾淨了,一出園子就換了鞋,地上一塊泥巴都沒留下。”樊寧欽佩地看著李長安。

公主真是學富五車啊,居然連怎麼做賊都知道。

李長安身上隻穿著一身寢服,烏黑還帶著水汽的頭發披在肩上,聽完了樊寧的稟告後,李長安方才抬起頭來。

“讓你家中的姨娘去長安告狀,就告蕭炅欺壓忠良,再找幾個老弱婦孺一同去狀告蕭炅強搶土地。”李長安打了個哈欠。

樊寧垂在身側的手捏成了拳頭,她哽咽道:“多謝公主為我家做主。”

“薛家畢竟是忠良之後。”李長安沒有多說什麼,點到即止。

她隻是需要給蕭炅多扣上這麼幾樁罪名罷了,算不上是特意給薛家做主。

可李長安也沒有否認她的舉動的確是給薛家做了主。

就算李林甫還是宰相,薛家子弟依然無法出仕,可起碼沒了蕭炅,薛家老宅外牆上便不會繚繞著泔水的味道了。

總該給大唐的忠良之後留些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