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第 111 章 李林甫倒黴記(1 / 1)

“哈哈哈, 天助我也!”

右相府淒淒慘慘,太子府卻一片歡騰。

李亨聽到下人稟告天狗食日,立刻扔下了幕僚就往屋外衝, 他出來得不算慢, 正好趕上太陽黑了一半。

李亨仰天大笑,興奮地看著太陽一點點被黑暗吞沒。

天色緩緩由明轉暗, 又由暗轉明。

整個過程持續的時間並不算長,隻有二百息左右,可的的確確是天狗食日的日蝕之象。

李亨一把拉住身邊的李輔國, 激動問他:“你看見了吧, 你看見了吧,日落了, 日落李林中!”

李輔國安撫著李亨:“奴看到了,不僅是奴看到了,整個長安城的人都看到了, 日落李林中,這是老天示警。”

隻要一想到李林甫倒黴,李亨便覺得得意忘形,他問過了李輔國還不夠,還徑直衝進屋中,拉著太子妃韋氏的手。

“你也看到了吧?日落了!”

太子妃雖不知天狗食日這樣不吉利的事情發生自家夫君為何不畏懼反而大笑,可她看著李亨開心,嘴角也忍不住帶上了笑意,柔和地看著李亨。

近來朝堂上繁瑣事多, 夫君每日下朝都悶悶不樂,今日好不容易才開懷一回呢。

“妾身看到了,日落了, 天狗食日。”

比起不關心朝堂政務的太子妃,一側坐著的和政郡主則敏銳了許多,她知道她的父親在激動什麼。

父親和右相是政敵,市井傳言“七月七月,日落李林中”,如今老天當真降下了警示,這就說明右相是奸臣,隻要借機扳倒了李林甫,太子府的日子就會好過許多。

李明錦放下了手中的木箸,提醒道:“阿爺不先去尋舅父嗎?”

聽到李明錦的提醒,李亨才從狂喜中反應過來,他立刻道:“三娘說的是,我應當趕在奸相之前應對才是……”

話還沒說完,李亨已經快步走出了屋子。

“你阿爺先走了,我們娘仨就先吃吧。”韋妃抱著自己年僅三歲的小兒子,無奈搖了搖頭,“你阿爺今日是沒有時間再回來用膳了。”

她語氣有些低落。李亨並不是一個專情之人,韋妃平日和他待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每一回韋妃都很珍惜。

李明錦卻隻是敷衍應了一聲,眼神卻盯著看著李亨漸漸遠去的背影一眨不眨。

她總覺得自己父親好像有些太得意忘形了。

扳倒奸相,當真能如此順利嗎?

日蝕之時,李隆基正在勤政樓中拉著簾子欣賞歌舞,宮人來報發生了日蝕時已經晚了。待到李隆基命令宮人拉開簾子時,日食已經差不多結束了,隻剩下太陽邊緣的一點轉瞬即逝的陰影代表天上剛剛發生了天狗食日的不吉之兆。

可縱然沒有親眼看到日蝕,李隆基的臉也依然瞬間就拉了下來。

他第一時間卻沒有想到李林甫,而是想到了他自己。

金烏被天狗所食……紅日代表天子,這是自古就有的說法,如今發生這等異相,是不是代表有人覬覦他的皇位?

李隆基思及此,心下一凜。

他下意識命令:“讓右相來見我。”

神龍政變、唐隆政變,李隆基人生的前六十年經曆過的兩次成功政變都是兒子奪了父母的皇位,他心中最防範之人還是太子。

很快一個小宦官就離開了興慶宮,騎著快馬到了右相府。

來接待他的人卻不是李林甫,而是李林甫的兒子秘書丞李岫。

“右相可在,陛下急召!”小宦官立刻大聲喊道。

李岫是李林甫的長子,也是李林甫所有兒子中最成器的一人,他的性子和李林甫大相徑庭,李林甫性格陰險急躁,李岫卻頗為溫和,隻是事到了如今他也來不及溫和了。

一邊要請太醫給自己的父親看病,一邊還要應付陛下的召見,李岫手忙腳亂,熱出了一頭的汗。

“家父身體不適……”

小宦官狠狠一跺腳:“哎喲,怎麼偏偏這個時候身體不適?右相可還能行走?陛下召喚得急呢!”

李岫滿頭大汗:“暑氣過盛,家父日夜操勞,暑氣入體暈過去了。”

實際上李林甫是生生被氣得吐血暈厥,可這樣的家醜怎麼能往外說,偏偏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要是被旁人知道他阿爺是氣暈的,還說不準會編排些什麼。

那句讖言已經傳遍了長安城,小宦官自然也知道,聽聞李林甫竟然直接暈過去了,小宦官表情微妙。

“既然如此,那某便先給陛下回話去了。”

匆匆離開右相府時,小宦官還往後看了一眼右相府,心中驚奇,難道舉頭三尺有神明竟然不是糊弄人的話嗎。

他以後還是少收一點賄賂吧,省得日後老天想起他來讓他也遭報應……

高力士輕手輕腳走到了李隆基身邊,稟報道:“陛下,右相身體不適,說是暑氣入體,昏倒了。”

李隆基詫異抬頭:“暑氣入體昏倒了?他府中沒有冰盆嗎?”

“說是右相近來勞心勞力,茶飯不思,體虛又加上天熱才暈了。”高力士委婉道。

李隆基這才想起來市井中的傳言,日落李林中,指的是李林甫做事天怒人怨,所以老天才會降下警示。

李隆基淡淡道:“既然右相身體不適,那就讓他先歇著吧。”

可李隆基心裡卻鬆了一口氣。

看來這讖言是應在李林甫身上了,跟帝王沒有關係,不牽扯他。

隻要不牽扯他和天子之位就好。

隻是李林甫這個人惹怒了老天,似乎不太吉利啊,李隆基心中生起了一個小疙瘩。

不祥之人放在身邊,會不會妨礙他養生呢?

一直等到天色將黑,李林甫才從昏迷中悠悠轉醒,他剛睜開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女兒。

“六娘?”李林甫咳嗽兩聲,隻覺嗓子乾得厲害。

“右相該稱我為騰空子。”李騰空淡淡道,手上卻接過了婢女捧來的茶盞,給李林甫喂水。

又側頭吩咐道:“告訴李岫,右相醒了。”

“你氣急攻心,需要靜養,我就把他們都趕出去了。”李騰空給李林甫解釋道。

李林甫看著李騰空冷淡的眉眼,歎了口氣:“我是你阿爺,李岫是你大兄,你修道竟然修得連父兄都不認了嗎?”

“我若是不認,現在便不會在此處了。”李騰空依然很淡漠。

她身上隻穿著一身粗布道袍,頭上也隻用一根木簪固定著頭發,手上還帶著乾活磨出來的薄繭。

她沒有享受相門的富貴,也不依靠李林甫的權勢過活,所以在李林甫面前說話並不小心翼翼。

李林甫被噎了一下,卻不打算立刻跟李騰空吵架。

如今最要緊之事,是處理那句該死讖言帶來的後果。

李岫匆匆趕了過來,李林甫沒等他把氣理順,就忙不迭開口:“我昏迷的這段時間,可發生了什麼事情?”

“聖人曾派人傳阿爺入宮。”李岫道。

李林甫心裡一咯噔,連忙追問:“你怎麼回的話?”

李岫道:“我告訴內宦阿爺是多日操勞,加上天熱暑氣入體才暈了過去。”

“阿爺暈倒之後,管家想要去尋太醫令,被兒攔下了,兒派人將六娘喊過來,讓六娘為阿爺治病。阿爺的病情隻有府中人知曉。”李岫低聲道。

他雖說謀略遠不及李林甫,可畢竟是相府長子,雖說一下午焦頭爛額,可也勉強做了些彌補。

最要緊的事就是將他阿爺的病情瞞住。

李林甫閉目靠在軟枕上,頭依然像是有一根牛筋在頭裡面一拉一扯地疼,可李林甫依然強忍著不適聽李岫將今日下午所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過了一刻鐘,李岫終於停下了,他已經說得口乾舌燥。

“就這些?”李林甫掀起眼皮,並不算太滿意。

李岫訥訥道:“事發突然,兒本正在當值……”

一直冷眼旁觀的李騰空忽然開口:“相府外有幾個這幾日一直盯著相府的男人今日下午不在。”

李林甫冷笑:“李亨的人。”

“行了,你們都退下吧,我得好好想一想……”李林甫也乏了,他閉上了眼睛,腦中想的卻是明日早朝該怎麼應對。

朝堂上。

日蝕曆來被看作不祥之兆,尤其是這次日蝕之前還有一句傳遍了長安的讖言,就更讓天下人心惶惶了。

李亨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的妻兄也就是韋妃的親兄長韋堅,帶著一群大臣,言語間直指李林甫。

話裡話外都是李林甫不配擔任宰相。

往日實力更勝一籌,每每都將太子黨打壓得不敢冒頭的右相黨這次卻齊齊像忽然都變成了啞巴一樣,一句話也不敢說。

也不怪他們不敢冒頭反駁,實在是此事太蹊蹺了。

就連李林甫的鐵杆黨羽都垂頭喪氣,心中不禁嘀咕難道還真是右相壞事做多了,遭了報應嗎。

人會撒謊,可上天不會撒謊,昨日整個長安城都看得一清二楚,青天白日之下,天忽然就黑了,金烏被天狗所食……

李隆基忽然開口了,他緊盯著面色略有些蒼白的李林甫,關切道:“朕聽聞李卿昨日暑氣入體,今日可好些了?”

李林甫忙恭敬道:“勞煩陛下關心,臣身子已經好多了。”

他心中卻歎了一聲,知曉聖人要動手了。

人難勝天,此次是天算計他,他也隻能先認栽。

“李卿勞心勞力,這才使得暑氣入體。”李隆基頗為關心李林甫,他貼心道,“既然如此,李卿就先歇息一陣,政務先交給左相吧。”

殿中被點到名的左相牛仙客抬起頭,有些懵懂,下意識看向了李林甫——

牛仙客是李林甫黨羽,就連他能坐上坐上左相位置都有賴於李林甫一手扶持。

他自己並沒有什麼本事,牛仙客有自知之明,一直老實謹慎,事事都不敢自己裁決,一定要李林甫裁決,就連李隆基賜給他的賞賜牛仙客都不敢動用,而是老實放在庫房中保存著。

張九齡曾評價牛仙客:仙客邊隅小吏,目不知書。

隻是當時李隆基和張九齡的關係正處於十分緊張的時候,李隆基認為張九齡是看不起牛仙客,還罵張九齡“你嫌牛仙客出身寒門,難道你忘了你自己也是出身嶺南寒門了嗎?”,當然張九齡也沒有慣著李隆基,而是跟他頂嘴說“牛仙客先前沒有治理政務的經曆,一上來就是不能直接擔任高官”……

事後證明張九齡識人的本事的確高超,李隆基自己都私下承認牛仙客的確不適合當宰相,隻是李隆基也不好意思立刻反悔,於是他乾脆就將所有政務都托付給了李林甫,隻把牛仙客當一個吉祥物擺在左相位置上。

如今事發突然,李隆基就算私下覺得牛仙客沒什麼本事,可一時之間也隻能先讓牛仙客頂上了。

李林甫卻從中察覺出了一絲微妙。

牛仙客是他的黨羽,此事聖人不會不知道,倘若聖人當真因為日蝕而忌憚他,絕不會在暫時罷免了他的權力以後又讓牛仙客掌管政務。

當然,牛仙客如今也是重病纏身,看著也沒多少時日可活了。聖人用他也隻是權宜之計,過些時日聖人肯定會任用一位新左相。

可權宜之計有許多,聖人當真是為了省事才選的牛仙客嗎?若是隻是為了圖省事就用他的黨羽,那就隻能說明……聖人好像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憤怒。

何況李林甫原本以為他右相的位置要保不住了,最好的結果也是他退一步成為左相,右相由其他人代替。可如今看來,聖人並沒有要罷免他右相之位的意思。

李林甫輕輕掀起眼皮,眼神迅速地在李隆基臉上轉了一圈,隨後又若無其事地收回來。

他確認了自己的猜測,聖人的確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憤怒。

李林甫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下了朝,往日周圍人群環繞的李林甫今日卻是獨自一人,顯得有些落寞。

剛出宮門,李林甫就撞上了一個他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

李亨眉飛色舞擋住了李林甫的去路,語氣親切,仿佛隻是關心李林甫的身體一樣:“本宮聽聞右相昨日暈過去了,唉,人上了年紀精力自然會不足也是難免之事。”

李林甫冷眼看著他面前這個幾乎要把心思寫在臉上的太子,心中冷笑。

一個從未受過正經繼承人培養,活了三十幾歲,便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也敢在他面前叫囂?

李林甫氣定神閒反駁:“殿下此言差矣,本相觀陛下,卻是龍精虎猛。想來上了年紀便精力不足一說應當隻是妄言吧。”

按理來講,李林甫在李亨面前應當自稱“臣”,可李林甫非但不稱臣反而連老夫也不自稱而是直接自稱為“本相”,擺明了和李亨不對付。

李亨心裡想的當然是他父皇年紀也大了,該退位讓賢了,可這一句他當然不敢說。

於是李亨隻能岔開話題,又引向了他昨夜冥思苦想了一夜才想出來挖苦李林甫的話術。

“右相所做傷天害理之事太多,惹惱了上天,上天既然示警那往後必定還會降下懲戒,本宮看右相日後還是安分些好。”

此刻,李亨隻覺得這句話說出來他心裡無比的暢快。

多少年了?從他當上太子之後,李林甫這條老狗就處處與他作對!

如今終於到了李林甫要看他臉色的時候了。

真是老天有眼啊。

李亨愉快地想等他登基之後一定要好好祭祀上天,感激上天對李林甫這條老狗降下的懲罰。

李林甫隻是沉沉看了李亨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回到相府後,李林甫徑直走入偃月堂中,不發一言,隻是在堂中靜坐許久。

偃月堂是李林甫在寢室後設的一方,因形狀如月,得名偃月堂。

李林甫每次想要殺人破家之時,都會在此堂中靜坐思索。

過了數個時辰,李林甫才從堂中走出,臉上又帶上了笑意。

李長安收到李林甫被暫時罷免政務的消息已經是三日後了。

看完了情報後,李長安輕歎一聲,有些可惜沒能一次把李林甫拉下馬。

可轉念一想,留著李林甫也沒什麼壞處。

畢竟對付李亨還得是李林甫好用。

李林甫殘害忠良縱然不是個好東西,可重用宦官也殘害忠良的李亨難道就是個好東西了嗎?

說到底還得把水攪渾,隻有把水攪渾了她才有渾水摸魚的機會。

李長安想了想吩咐道:“將元道長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