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 95 章 酒中仙(1 / 1)

興慶宮, 這裡已經代替大明宮成為了大唐權力的中心。

李隆基是一個念舊的人,他登基後也舍不得他當太子時候居住的東宮, 登基以後多次修建東宮,最終將東宮改成了興慶宮,仍舊是他住著。

隻是太子李亨卻對此頗有微詞,他覺得是他的父皇打著“念舊”的名義,用孝道壓製太子,故意不讓太子住在東宮, 這樣太子就沒法正大光明培養自己的勢力。

他常因此悶悶不樂,覺得他的父皇做過太子,知道太子要怎麼培養勢力,就把他這個兒子做太子的路都給堵死了。

李亨覺得他的父皇管他管得太嚴了, 就像他的名字一樣,父皇覺得李嶼不好聽, 就下旨給他改了名字,他往後就叫李亨了。可憐他堂堂太子, 竟然連自己的名字都做不了主,可也沒法子,一個孝字就能壓得他喘不過氣。

好在又過了一年,他的父皇又老了一歲……

興慶宮內有五座主殿, 兩棟高樓,分彆為勤政務本樓、花萼相輝樓,還有一池一堂一亭一院一落,龍池和位於龍池南側的龍堂, 以及位於龍池東側的沉香亭。一落則名為金花落,一院就是翰林院,也正是因為翰林院獨特的地理位置, 所以大唐才人人都想要做翰林,離帝王近,才更有機會得到帝王青眼,青雲直上。

一般大型宴會都會在花萼樓舉辦,隻是今年的年宴卻沒有如往年一般在花萼樓舉辦,而是於龍池遊船上設宴。

李亨原本正奇怪今年為何和往年不同,可一踏入沉香亭,李亨便得知了其中的緣由。

整個沉香亭竟然溫暖如春。

今歲是一個寒冬,從九月至臘月,洋洋灑灑下了好幾場大雪,十一月聖駕去溫泉宮,李亨也隨行,他親眼看見溫泉宮外的草木結了霜凍,就連溫泉宮附近都尚且如此,更不用說其他地方了。

如今沉香亭中卻是溫暖如春,李亨來的時候穿著一件猩紅披風,如今才在沉香亭中呆了一會兒,便覺得身上出了汗。

李亨眼尖看到了藏在周遭花木中的玉管,他用眼色示意身側跟著他的宦官去看一看這些花木中為何會藏著玉管。

宦官心下了然,走到花木邊上伸手摸了摸玉管,而後回來壓低聲音在李亨耳邊道:“殿下,玉管中是溫水。”

李亨點點頭,示意他知道了。

心裡卻不太甘心,他為了維持自己勤儉樸素的形象,平日連新衣都極少穿,結果他的父皇竟然奢靡到用玉管溫水取暖在這寒冷冬日中硬生生用人力造出一個如春禦園。

“太子殿下為何還不上船赴宴?”

忽然一道讓他熟悉到厭惡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李亨一回頭果然看到了那個他恨不得將其抽皮拔骨的奸相,李林甫。

李亨面上露出虛偽的笑容:“我正要上船拜見父皇,右相又為何不上船赴宴呢?”

該死的李林甫,在朝堂上處處針對他,這兩個月,他手下已經折了好幾個官員了。

年紀都這麼大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就好了。

李亨在心中狠狠詛咒著。

李林甫卻顯得比李亨沉穩許多,他皮笑肉不笑:“老夫才剛到,正要去拜見聖人呢。聽聞壽安公主給聖人送了幾盆牡丹花,老夫正好奇在這寒冬臘月裡壽安公主是從何處得來的牡丹花呢。”

李亨不說話了。

他的消息遠沒有李林甫靈通。

李隆基防範著他,根本不給他一點安插人手或者拉攏聖人近臣的機會,李亨對李隆基的近況是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

也因為消息不靈通吃過好幾個虧。

這一次較量是李林甫占據了上風。

李亨恨恨甩了下衣袖,轉身上了船。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李林甫這條老狗已經年過花甲,糟老頭子一個,自己早晚能把他熬死……

“兒見過父皇。”李亨見到李隆基恭敬跪在地上,表情孺慕極了。

李隆基也和藹一笑,讓高力士扶起李亨,口中責怪道:“你啊,就是太過嚴肅,你我親父子,何需每回都行此大禮呢?”

李亨頓時露出了萬分尊敬的表情,不像是演得,但腦子裡想著的卻是他那被賜死的三個兄弟,那也是和父皇是親父子,說殺也殺了。

父子二人和樂融融。

李亨注意到,站在李隆基身邊的人,除了平日就陪伴著李隆基的楊貴妃、許合子、李龜年等人外,還有一張生面孔,是一個看著年紀不大的女郎。

就在他思考此女的身份之時,這人卻走了出來,笑盈盈向他行了個萬福禮:“壽安見過阿兄。”

李亨這才恍然大悟,隨後面上浮現出一絲親近的笑容:“許久未見壽安,壽安竟已經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了。”

對壽安公主,李亨僅有的印象是她和自己的三女兒和政郡主是手帕交,依稀記得她似乎是武惠妃的養女,隻是武惠妃已經死了很多年了,就連壽王也沉寂得仿佛沒有他這個人了一樣,所以李亨對李長安也沒什麼太大印象。

她的名字是壽安還是安娘來著?

李亨記不太清了,不過他決定要是有機會倒是可以和自己的這個小妹妹聯絡一下兄妹感情。

畢竟從今日的站位來看,壽安公主頗為受他父皇的寵愛。

李長安不知道李亨想要拉攏她,就算知道了李長安也不會跟他親近。

李亨就跟個災星一樣誰離他近誰就死的快,她腦子又沒有毛病,非要湊上去引火燒身乾什麼?

李亨也知道他在這礙了李隆基的興致,而且他也意不在此,請完安後便到了王公大臣之中和公卿攀談,想著趁著宴會拉攏一些勢力。

能出現在皇家私宴上的臣子大多都是李隆基信任的重臣,平日他想要有個聊天的機會可不容易。

礙事的兒子走了後,李隆基的心情明顯好上許多。

楊玉環正趴在欄杆上看牡丹花,伸手招了招李長安。

“安娘如何能讓牡丹在冬天盛開?”因著年關,楊玉環今日穿了一身赤紅衣裙,頭上點著朱紅花鈿,喜慶富貴,更襯得她肌如白玉,仿若神妃仙子。

李長安湊過去,和楊玉環一起趴在欄杆邊上:“這是從溫室中養出來的牡丹,我找人養了兩年才養出來這幾盆牡丹。”

“溫室?”楊玉環好奇。

“就是類似溫泉宮,溫泉宮中的花木冬日也能鬱鬱蔥蔥。”李長安解釋道。

楊玉環笑了笑:“溫泉宮裡可養不出開的這麼好的牡丹。”

正巧這時候李隆基走了過來,笑問:“你們在聊什麼呢?”

“妾身問安娘這些開得這麼燦爛的牡丹花是如何養出來的。”楊玉環踮起腳,手伸出欄杆外輕輕碰了碰牡丹花的花瓣。

李隆基也頗為好奇,看向李長安:“朕也想知道這牡丹花如何能在冬日開得這樣嬌豔?”

李長安眨眨眼:“兒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一位自稱花神的女仙,她告訴兒,父皇勵精圖治,大唐煌煌盛世,上天感念父皇的恩德,所以特意派花神送來牡丹花為父皇改元慶賀。”

“兒夢醒後,便匆忙趕到了溫室,發現這些先前怎麼都種不活的牡丹花竟然真得開了花,兒便將它們帶來了長安,獻給父皇。”

李長安睜著眼胡扯,反正今年已經有了好幾個“祥瑞”了,也不差她這一個。比起溫室種花這種科學的解釋,李長安相信李隆基會更喜歡花神送禮這個祥瑞的說法。

聽著這不知道有幾分真幾分假的解釋,李隆基果然很高興,他哈哈大笑,“牡丹臘月開花,這是吉兆啊。”

他未必不知道李長安的話有誇張的成分,可既然對他有好處,說得他也高興,這便夠了,何必再往下深究呢。

李隆基興致大發,看著富貴嬌豔的牡丹花,又看著人比花嬌的楊玉環,加上想到了在他的治理下盛世太平的大唐,頓時起了心思。

此情此景,當有詩賦記下才妙啊。

他開口喚:“傳賀知章來。”

高力士提醒李隆基:“陛下,賀監年老……”

李隆基這才想起來賀知章入冬後受了涼,生了一場病,他特意恩準賀知章不必隨侍了。

畢竟賀知章也已經八十一歲了,實打實是朝堂中年紀最大的老臣,早在數月前,賀知章就想要辭官回鄉,隻是李隆基種種考慮還是拒絕了賀知章的請辭。

想到賀知章,李隆基又想起一人來。

“那就讓李白過來。”李隆基今天心情好,決定不計較李白前幾日又逾矩上奏河北內澇一事。

倘若李白能像賀知章一樣知情識趣,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就好了,李隆基對李白唯一不滿意的地方就是李白這個人心裡沒有數,一個翰林卻總是想做正經臣子的活。

不過對於李白的詩,李隆基倒是十分喜歡。

一側的小內侍連忙跑至翰林院,翰林院就在興慶宮內,內侍很快就來到了翰林院,扯著尖銳的嗓子呼喊。

“李白在何處?聖人召見,快去快去!”

隻是喊了三聲都沒有見到李白應答。

一個中年翰林硬著頭皮道:“李白平日並不總是待在翰林院中,今日他點完卯就走了。”

內侍狠狠跺了跺腳:“陛下急著見他,你們誰知道李白現在在何處?”

“應當在長安酒肆中吧。”一個聲音嘟囔道。

內侍連忙派人去長安酒肆中尋找李白,自己則馬不停蹄返回了遊船,稟告給李隆基此事。

李隆基卻沒有生氣而是大笑:“這個李太白,真是醉鬼托生,一日不能無酒。”

“去,找兩個身強力壯的侍衛將他扛過來,朕今日還非要他作詩不可。”李隆基哈哈大笑。

他的心胸其實很寬闊,尤其是在玩樂上,李隆基並不在意其餘人對他的冒犯。

他要是將楊玉環惹生氣了,楊玉環也給他甩臉子,李隆基非但不生氣還喜歡低聲下氣哄楊玉環。

還有專門陪他鬥雞的賈神雞,擅長舞劍的公孫大娘,大唐第一樂師李龜年……李隆基對他們都很寬容,甚至李隆基還不太喜歡事事順著他的玩伴,而是更喜歡有一點風骨的玩伴。

長安城東市今日也很熱鬨,春節是除了上元節之外最熱鬨的日子了,有許多店鋪並不關門,反而在門口點起火堆往裡面扔爆竹來招攬客人。

尤其是胡姬開的酒肆,胡人並沒有春節這個說法,她們更願意在春節這一日開門賺錢。

李白正在酒肆二樓飲酒,身上酒氣熏天,他抱著一壇酒,也不用酒壺,直接拿著大碗喝酒。

一邊喝酒一邊伸著頭往下看。

街上的中心位置擺著幾隻牛皮大鼓,漫天花燈下,鼓上有舞姬披著霓裳跳舞,她們飛快地旋轉著,身上的披帛連成一個個圓圈在她們周身環繞。

“錚!”

琵琶弦被扯起來。

“咚!”

胡人漢子拿著鼓槌拚命的捶鼓。

李白癡了,他半眯著眼睛,拿著酒碗隨著旋律讓酒碗和酒壇碰撞,碗中的酒水蕩起小小的浪花。

皇宮沒意思,可長安城有意思極了。

就在李白沉醉於盛世長安時,他的肩膀忽然被拽住了,李白一愣,剛想要掙紮就被拖了起來。

“李翰林,我二人奉聖人之命請你入宮。”

他一回頭卻看見拖著自己肩膀的二人身穿羽林軍服飾,李白這才停止了掙紮。

“那也把某放下!把某放下——”

兩個侍衛卻仿佛沒有聽到李白的喊聲一樣,直接拖著他上了馬,將他肚皮朝下放在馬背上一騎絕塵往興慶宮方向趕。

李白被顛的頭暈,又喝醉了酒,竟然也不反抗就這麼哼哼唧唧的被帶入了興慶宮。

直到馬停下來,李白才暈乎乎抬起了頭。

“李翰林請上船吧。”兩個侍衛手一伸,示意李白先上小船,然後再有小船將他帶到池中央的遊船上。

李白卻眯著眼,十分乾脆的往地上一躺,醉意上頭仰面朝天揮手道:“嗝~某不上船。”

“得罪了。”兩個侍衛彼此,無奈地看了一眼又一人架起李白一條胳膊將他強行拖上了船。

李白蹬著腿,卻無濟於事,隻能任由兩個侍衛拖著他上了船。

見到李隆基,李白才努力撐起雙眼向李隆基行了個禮:“臣……嗝~見過陛下。”

李隆基被李白這個醉鬼給逗笑了,平日可沒有人敢在他面前喝成這個模樣一時間李隆基還感到頗為新奇。

“你這醉鬼,朕親自請你,你還不上船?”

李白打了個酒嗝,酒意上頭他也沒有那麼怕李隆基了。

“臣不是醉鬼。”李白大聲反駁。

李隆基朗笑指著李白:“你不是醉鬼是什麼?”

李白暈乎乎抬手指著自己哈哈大笑:“臣是,是,是酒中仙!”

中間停頓了一下,李白才想到該怎麼形容他自己。

“臣是酒仙轉世,自然愛喝美酒。”李白理直氣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