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 93 章 開元末(1 / 1)

李林甫回到相府, 徑直板著臉走入偃月堂。

“都下去。”李林甫冰冷著臉揮退了下人,然後拿起桌上的茶盞狠狠一摔。

茶盞落在地上,伴隨著一聲脆響, 摔得粉碎。

李林甫坐在扶手椅上,胸膛劇烈起伏, 他眼中滿是嫉恨。

兵部侍郎,再往上升一級就是兵部尚書, 兵部尚書就有了拜相的資格,這個盧絢,是在覬覦他的宰相位置啊!

他才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 他能為了陛下做任何事,陛下最信任他, 最看重他。

李林甫拚命給自己洗腦, 試圖勸說自己陛下提起盧絢隻是隨口一提,並沒有想要用他來代替自己的野心。

可李林甫太了解李隆基到底能有多薄情了,他勸了自己許久也沒有勸服自己。

李林甫知道, 陛下如今是用得著他, 才讓他做宰相, 可若是其他人比他用著更順手,陛下也必定不吝嗇再換一個宰相, 畢竟他已經做了四年宰相了,按照時間也該換人了……

過了許久, 李林甫才平靜下來,按耐住心中的殺意,用重新恢複了平靜的腦子思考起怎麼陷害盧絢。

“得想個法子把他弄下去。”

李林甫喃喃道。

相位是他的,是他的!誰也彆想從他手中奪走!

李林甫很聰明,風花雪月他雖然不會, 但是論起玩弄陰謀詭計,李林甫當屬朝中第一人。

他閉目沉思片刻,沒過多久心中就有了主意,他面上浮現一個陰森的笑容。

就在不久前,陛下還隱晦向他提過“太子大了,朕甚為欣慰”。

李林甫知道陛下這句“太子大了”的意思,太子大了,就不聽話了,想要從父親手中搶奪大唐江山了。

也是,三庶人之案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朝中又換了一批官員,這些上來的官員想要進步,就要攀附權貴,他們看不上已經老邁的帝王了,他們想要謀劃的是未來幾十年的仕途,所以他們自然而然就向太子靠攏。

太子的勢力可不就大了,加上這些年陛下對太子慈眉善目,表現的父子情深,太子自然也想要發展他的勢力,就開始不老實了。

陛下不喜歡不老實的太子。

李林甫揣測到了李隆基的心思,他臉上浮現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他有了主意,隻要盧絢成了太子黨,陛下一定會厭棄他。

第一日,李林甫府邸。

下了朝之後,李林甫府上就來了客人,這並不稀奇。李林甫乃是宰相,還是三個宰相之中最有權勢的那一位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誰都知道隻要抱上了李林甫的大腿,就能夠飛黃騰達。

雖說宰相一共有三位,可天下人都知道唯有李林甫才是手握重權的宰相,另外兩人,都隻是名存實無的擺設罷了。

隻是今日來的這位客人卻並不是想要攀附富貴之人,而是李林甫親自派人請來的一位年輕人。

李林甫親自帶著盧曉走入偃月堂,讓婢女給盧曉斟茶,盧曉露出了受寵若驚的表情。

他隻是一個小小的從七品下宣儀郎,與宰相地位可謂是天壤之彆,今日一早,卻忽然得到了宰相府管事的邀請,說右相請他過府一敘,盧曉不敢怠慢,立刻就來了。

李林甫卻很親切,笑眯眯稱呼盧曉為賢侄,還關心他平日與同僚相處是否和睦,沒用多長時間,盧曉就沉醉在了李林甫的親切中。

畢竟不是誰都能有幸得到當朝宰相青眼。

“哎。”李林甫瞧著時機差不多了,忽然感慨了一聲,“我一向看重令尊,一想到日後見面的機會不多了,我便覺得可惜。”

盧曉面色大變,他起身長躬:“還請李公明示,家父戰戰兢兢,一向老實本分……”

李林甫抬手托住盧曉的胳膊,溫聲道:“我亦知曉盧侍郎恪儘職守,我歎息,並非是盧侍郎出了錯,而是盧侍郎要高升了。”

“嶺南道缺乏有能力的官員,陛下有意任命盧侍郎為嶺南道觀察使。”李林甫道。

盧曉的表情卻變了,他大驚失色。

天下共劃分十五道,每道設置觀察處置使一人,掌管檢查州縣管理,舉善糾惡,兼理民事,權勢頗大,屬於外放官員極致了。

可道與道之間也有區彆啊,關內道、河東道等中原腹地的觀察處置使,地位等同六部尚書,若是父親調為關內道觀察處置使,那的確能說是高升。

可嶺南道……嶺南,那是鳥都不拉屎,流放罪人的窮鄉僻壤啊,而且當地多土族,年年都要鬨動亂,還處處都是瘴氣毒蟲,說不準去了命都要留在那。自己父親已經是兵部侍郎了,眼看著就要成為六部尚書,怎麼就遇上了這樣要命的倒黴事啊。

盧曉眼前一黑,連忙跪在李林甫身前,痛哭流涕:“還請李公救我父親一命。”

他不傻,李林甫若不是有意做些什麼,也不會專門邀他上門一敘。

如今能改變聖人心思的人隻有李林甫,這是他父親唯一能活命的機會了。

李林甫撫摸著胡須,連忙將盧曉扶起來:“我向來看中盧郎中,自然不願意盧郎中到嶺南受苦。我給你出個主意,父母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陛下正煩憂給太子選屬官,你的父親若是主動請求擔任太子賓客,陛下必定會答應。”

盧曉頓時像是抱住了救命稻草,他連連答應:“下官這就去勸說父親。多謝李公救命之恩啊。”

看著盧曉著急回家勸說盧絢的背影,李林甫揚了揚嘴角。

哼,蠢貨。

父母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不錯,可聖人可不是一般的父親,聖人先是大唐的皇帝,而後才是太子的父親。皇位自然比兒子重要,畢竟聖人的皇位隻有一個,可聖人的兒子有一十多個啊。

主動親近太子,這才是取死之道。

李林甫了卻了一樁心事,心中大感痛快,於是決定見一見最近讓他煩心之人。

“讓令狐彰來見本相。”李林甫淡淡道。

令狐彰是博州刺史,生得人高馬大,英武不凡。河北下了幾場大雨,眼見著今歲莊稼歉收,他連忙先到長安向朝廷稟告,希望朝廷能減免今歲稅收,派人賑災。

“河北一十四州受災如何?”李林甫淡淡問。

令狐彰面帶愁色,他聽到李林甫詢問後立刻開口:“李公,今年這幾場雨雪實在是來得詭異,百姓還沒來的收割莊稼,稻禾就已經被淹了。從九月初就開始下雨,一直到如今雨水還沒有停,實在是詭異……”

“荒謬!”李林甫叱道。

將令狐彰嚇了一跳,訕訕不敢再言。

李林甫緊繃著臉:“聖人治下海晏河清,豈會有詭異之事?依本相看,不過是下了幾場小雨,稻穀有些歉收罷了。”

令狐彰急了,他自己治下的田地什麼樣子他難道還不清楚嗎,有些地勢低窪的田地顆粒無收——

可對上李林甫那雙冒火般的眼珠,令狐彰還是將爭辯的話語咽回了肚子裡。

到了最後,令狐彰也隻是低聲道:“若是朝廷不賑災,河北的百姓就要活不下去了。”

李林甫斥責道:“陛下愛護黎民百姓,見不得百姓受苦,自然會派人賑災。河北受了災,這也是事實,大唐哪年沒有災禍?不是這裡地動,就是那裡發洪水,這是難免之事。”

令狐彰面露茫然。

既然如此,那宰相為何要製止他直接面見陛下?

“隻是有一件事。”李林甫看了令狐彰一眼,“你應當也知曉,明年陛下便會改元為天寶吧。”

令狐彰點頭,新年號已經敲定了,等到十一月末趕在過年之前,便會昭告天下換年號。

李林甫看著自己面前這個空有一副威武皮囊裡面卻隻裝了些面糊的蠢貨。

恨鐵不成鋼罵道:“陛下要改年號,天下響應聖人的號召,自然會處處出現祥瑞,妖鬼不敢現身。如今已經臨近年關,你往上報這樣的消息,是不是故意讓陛下過不好年?”

“不敢不敢。”令狐彰連忙搖頭否認。

敗壞了聖人的興致,這樣的罪名他可擔不起。

見到令狐彰還沒有蠢笨到家,李林甫的表情也好看了一些。

李林甫淡淡道:“本相再問你一遍。聖人若見你,你要如何稟報聖人?”

令狐彰這下懂了李林甫的意思,他連忙道:“河北道境內下了幾場小雨,莊稼有些許欠收,幸好有陛下恩德庇佑,臣來長安之前,已經雲銷雨霽,天氣大晴。”

“既然明白了那就退下吧。”李林甫聲音又平和了下來。

令狐彰連忙離開,踏出書房的瞬間抬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呼~李公當真是越發威嚴了。

書房內,李林甫揉了揉眉心,沉思片刻:“讓張倚來見我。”

陛下心情高興排第一,可天下穩定也不是小事,河北道遭了水災,他還要派人賑災,大災之後若不賑災,恐怕會生大亂。

怎麼越到年末,糟心事越多呢。

莫非是天寶這個年號……李林甫心中也難免有了嘀咕。

壽安公主府,李長安已經回到了長安城,這一日沈初沐休,一人聚在一起,琢磨著栽贓陷害……咳咳,琢磨著怎麼救世安民。

天上又飄起了雪花,今年的雪似乎格外多一些。

“這就快要到天寶年了。”李長安感慨一聲。

沈初坐在李長安對面,輕輕抿了一口茶,目光幽深:“是啊,開元盛世就要結束了。”

亂世的帷幕,即將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