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 71 章 狀元來嘍(1 / 1)

殿試。

李隆基坐於高台上, 下方士子皆坐在案後奮筆疾書。

“哪一個是沈初?”李隆基輕聲詢問伺候在側的高力士。

高力士指了指坐在右側第三個的沈初,低聲道:“此人便是沈初,是沈佺期的孫子。”

李隆基定睛看了幾眼, 因著他是坐在上首,沈初又低頭奮筆疾書, 是故李隆基也看不清沈初的長相,隻能依稀瞧出來生的白淨。

“這小子瞧著倒是個安分的主。”李隆基評價道。

查了足足半個月, 本來李隆基都做好揪太子小辮子的準備了, 結果太子還真是冤枉的, 從頭到尾都是他那個蠢貨女婿自作主張弄出來的事。

再加上太子第二天便誠惶誠恐到興慶宮請罪, 李隆基也就隻能不痛不癢罵他兩句。

隻是雖然內侍省查出來太子對此事毫不知情, 李隆基心裡卻還埋了根刺。

崔惠童宴請士子總不會是為了他自己拉攏臣子, 說到底還是給太子辦事, 為太子拉攏臣子。

他這個當父皇的還好端端地坐在龍位上, 太子就敢挖他爹的牆角了, 這朝堂上的臣子到底是他這個皇帝的臣子還是太子的臣子?

不過李隆基自詡自己仁厚,暫時放過太子一馬罷了。

隻是厭惡一個人這種事一旦開了頭就很難停止。李隆基看李嶼不順眼, 李嶼做什麼事情便都是錯,大大小小的不滿積蓄起來,總有一日會爆發……

殿試後,宦官將試卷盛了上來, 李隆基看了一遍,又專門把沈初挑出來。

“的確有狀元之才。”李隆基又細細品讀了兩遍沈初的文章,隻覺得他寫的策論和自己心中所想竟然不謀而合,即便是細微處有偏差也隻是君臣看法不同罷了。

李隆基此次出的殿試題目乃是關於攻打吐蕃,他是存了對外擴張的心思,既然要做聖明天子, 自然應當文武雙全。

文治,李隆基自覺自己開創的盛世已經比肩貞觀之治,武功上自然也不能與太宗皇帝相差太多。

沈初的策論中便指出吐蕃狼子野心,不懷好意,勢必為大唐大敵——李隆基儘管沒覺得吐蕃有什麼難打,不過沈初寫得倒是很對他的胃口。

大朝攻打吐蕃,自然是以義伐不義。

當然還有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已經在愛妃和幼女面前允諾了給沈初授官,天子一言九鼎,自然要說到做到。

“這個沈初文章寫得好,便以他為頭名吧。”李隆基淡淡道。

沈初卻並不想當狀元。

金榜題名固然快樂,可社死就沒那麼讓人愉快了。

沈初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敲鑼打鼓的舞獅隊,以及混在舞獅隊裡面已經玩瘋了的李長安。

後悔,問就是從唐朝就開始後悔,問就是跨越了一千三百年的後悔。

“我不需要敲鑼打鼓,更不需要舞獅。”沈初提出了抗議。

李長安從舞獅隊伍裡一頭鑽出來,手中還拿著一個紅紅火火的小獅子頭套。

“高中狀元的大喜事怎麼會不需要慶祝呢!”李長安哼哼唧唧。

她是鐵了心地要給沈初大操大辦一場。人生喜事,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按照沈初心理年紀和生理年紀差距來看,洞房花燭夜這輩子是沒了,金榜題名時總還能享受一下。

沈初深呼吸:“你論文寫完了嗎?”

“早就寫完了。”李長安得意挑挑眉。

“老師,你且聽我說。我為你大辦一場,實則是有深意。老師才華橫溢、又對父皇心思了如指掌,再加上有我這個靠山和楊貴妃半個靠山,可謂是前途無量。”

李長安一本正經地胡謅著:“放榜後新進士要去拜見宰相,李林甫是史書有名的小肚雞腸,口蜜腹劍,平生最恨有真本事之人,老師若是清清白白說不準會遭他記恨。”

“可現在由我找人為老師敲鑼打鼓舞獅,李林甫定會對老師心生輕視,認為老師是陪我這個小兒玩樂才抱上了我的大腿出人頭地。”

沈初心中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可仔細一想又好似是那麼回事。

口蜜腹劍,這個詞的來源就是李林甫嫉賢妒能,因為他自己連字都認不全,就格外記恨飽讀詩書之士,加之又心胸狹小,所以時常暗中針對有能之事。

沈初猶豫片刻,在自己的清白和以大局為重中左右為難,最終還是選擇當作看不見自己面前這一隊跳來跳去的舞獅隊。

“曲水宴和遊街探花結束後,吏部那邊的選官結果應當就能出來了。”李長安從袖中抖出一本小冊子,遞給沈初。

沈初打開簿冊,排在首位的名字便是吉溫。

“老師應當被授為監察禦史,禦史的職責就是監察百官,正好我這兒有些名單,老師若是一時半會找不到其他官員的小辮子,可以先參他們。”

“吉溫?李林甫的那個狗腿子?”沈初迅速切換到了工作模式,腦中搜索著對應人名的信息,顰眉,“如今便要對付右相是否太早了些?”

李長安笑笑:“主要是表達一個態度,讓太子黨知道我不是右相黨。”

壽王沒有本事,先前的武惠妃黨絕大多數都已經成了如今的右相黨,就連鹹宜公主和李林甫走得也很近,在這種情況下許多人都會把她歸為右相黨,李長安要做的就是在外人眼裡把她和李林甫分開。

讓李林甫和太子兩個人撕去吧,她把長安這邊的事情安排好了,就找個由頭去洛陽,戰亂一起,就算是宰相又能怎麼樣,還不是說死就死。

說到底,人口和糧食才是實打實的東西。

“李林甫恐怕不好對付。”沈初道,“李林甫是個聰明人,聖人想弄錢如今還離不開他。”

現在朝堂上下官員對李林甫避之不及生怕被他盯上,李長安卻讓他主動去招惹李林甫,讓沈初有些想不通。

“吉溫又不等於李林甫。”李長安指了指名冊上的吉溫二字。

沈初提醒道:“打狗還要看主人。”

“若是有私怨在先呢?”李長安笑了笑,提醒沈初,“老師忘了嗎,幾年前,吉溫還做著娥皇女英,姐妹共侍一夫的美夢。”

吉溫正是當初要強搶裴素裴芸姐妹為妻妾的那個官宦二代子弟,後來李長安出手護下了裴家姐妹,吉溫也知道什麼人他不該惹,再沒敢招惹過裴家姐妹。

沈初感慨:“我倒是隻想著他是李林甫門下走狗,天寶年間門有名的酷吏了,險些忘了先前還有私怨。”

如此便從公事到了私怨,縱然是李林甫也說不出來什麼,人家針對的隻是吉溫這個人又不是他李林甫,何況吉溫得罪沈初也不是為李林甫辦事才得罪的沈初,要怪也隻能怪吉溫人品不好唄。

翻開第二頁,又是一個熟悉的人,依然和他有私怨。

“崔惠童……”沈初品了一下,“參李林甫的黨羽一次,再參太子的黨羽一次,兩方都得罪就等於誰也沒得罪?”

唯一的問題就是——

“監察禦史的職責應當是監察百官。按照你給的這個名單,我豈不是成了公報私仇之人?”

沈初總覺得跟李長安混在一起,他的清臣夢想離他越來越遠了,倒是佞臣的名頭,已經結結實實扣在了他頭上。

李長安理直氣壯:“當年吉溫是新豐縣丞,卻仗著自己的權勢想要強娶民女,這是不是應該參他一本?崔惠童更是仗著自己是駙馬就欺負無辜舉子,還試圖操縱科舉舞弊,身為監察禦史,參他也是理所應當吧。”

“他們若是自己沒做虧心事,難道還怕禦史參他們嗎?”李長安振振有詞。

沈初忽然覺得李長安說得很有道理。

反正這些人都不是好官,禦史的職責就是參這些混蛋東西,雖說知道自己參了也無用,可給這些欺男霸女的家夥添點麻煩也甚好。

三月初。

禮部南院東牆下早早就圍滿了人,少部分才是參加科舉考試的士子,大部分都是來看熱鬨的百姓。

不遠處的酒樓二樓,有許多貌美女郎扶著欄杆往這邊看,時不時還和身邊的姐妹竊竊私語幾聲。

年年放榜前都是如此熱鬨,隻是今年略有些不同。

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並沒有放在禮部貢院門上,而是放在了街上站著的那一串“迎親隊伍”上。

用迎親隊伍來做形容詞形容這數十人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隻見這一行人個個身穿大紅胡服,手中拿著各類樂器,身上還戴著大紅花,還有十幾人手中拿著舞獅的玩意兒。

今日又不是什麼節日,怎麼連舞獅的藝人都出來了?

眾人心裡嘀咕著。

終於挨到了吉時,禮部貢院大門嘩啦一下打開,一個官吏帶著幾個小吏魚貫而出,目不斜視走到東牆下將烏壓壓一片的人群略微驅散開。

人群頓時躁動了起來,進士隻取三十人,一張榜就能放下。

“我中了!”

人群中有看榜的士子看到自己的名字,雖說早有預料卻仍舊忍不住激動地小聲歡呼。

李長安仗著自己年紀小身體柔軟靈活,早已經紮進了人群最裡面,一眼就看到了高居榜首的“沈初”二字。

我的老師考了狀元!

李長安狠狠一揮拳,心想真不愧是她選的親導師,果然沒有給她丟人。

“快點快點,敲鑼打鼓啊!還有舞獅隊,跳起來啊!”

看到李長安手勢的李白也面露激動,直接開始指揮了起來。

這段時間門李白已經見到了玉真公主,玉真公主也答應在聖人面前引薦李白。放下了心事的李白在長安到處鬼混,在賀知章的引薦下又交了一堆新朋友,今日是特意推開了所有邀約來為好友沈初祝賀來了。

身為大唐社交恐怖分子的李白最愛這種慶祝活動,他聽說了李長安準備的慶祝活動後,當即就和李長安兩人一拍即合,臭味相投……

頓時街上就熱鬨了起來,敲鑼打鼓聲瞬間門蓋過了人聲,李白還嫌不痛快,直接搶過身邊人手中的大紅花,就開始在人群中尋找沈初的身影。

“恭喜沈兄高中狀元……咦,沈兄呢?”李白左看右看,愣是沒找到沈初。

乾脆扯著嗓子喊了起來“沈兄”“沈兄你出來啊”。

敲鑼打鼓的人群如潮水般散去,露出了躲在人群最深處的沈初。

沈初看著自己的偶像李白以及他手裡拿著的大紅花,臉上下意識露出微笑。

“太白兄……”沈初隻覺得周圍人的視線像箭一樣將自己整個人紮成了刺蝟,他現在隻想找一個地縫鑽進去。

大唐第一社交恐怖分子李詩仙直接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沈初身邊把大紅花往他脖子上一掛,然後拉著沈初把他從人群裡帶了出去。

“我家的狀元郎為何如此羞澀?”李白大聲道,推了把沈初,示意他上馬。

李白是當真替沈初高興,他自己礙於出身,無法參加科舉考試,隻能到處奔走求官,如今見到好友高中狀元,能夠憑借文采入仕,李白比沈初本人都要高興。

沈初騎在馬上,看著情緒激動的李長安和李白,無奈搖了搖頭。

也不知今日狀元是姓沈,還是姓李,這二人倒更像高中狀元了一般。

李長安已經和李白混作了一處,二人敲鑼打鼓帶著舞獅隊伍繞著長安城轉圈。

“嘟嘟嘟嘟嘟嘟!咚咚!”

《百鳥朝鳳》提前問世,喇叭聲混雜著嗩呐聲,喜氣洋洋。

聽到樂曲過來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大唐舞樂盛行,甚至已經有女郎開始在人群中跟著和聲。

“這是哪家的郎君娶妻,竟這樣大的排場?”

“不是娶妻,今日是放榜之日……聽說這位郎君高中狀元。”

“哎呀,這是比成親更大的喜事啊。”

“咦,這可是沈郎君?”

“是沈郎君……”

沈初面無表情騎在馬上,對周遭人的眼神已經習以為常了。

更可悲的是,沈初漸漸發現他居然習慣了起來,已經能對著周遭的敲鑼打鼓聲無動無衷了,看到人群中有人對他揮手打招呼,沈初還能笑著跟對方揮揮手。

既然拒絕不了,那就乾脆加入——沒錯,我就是沈郎君,新科狀元就是我,沈初!

心中一這麼想,沈初頓覺天地寬。

其實狀元遊街的感覺比他想象得更好一些,沈初眯了眯眼,春風拂面,金榜題名。

騎在馬上百無聊賴,沈初居然回想起了狀元遊街的知識點,唐朝還沒有狀元遊街這個習俗,一直到宋朝才開始有狀元騎馬遊街,到了明清時候則逐漸發展成了慣例。

不過如今看來,這個習俗應當會在唐朝就出現了。算起來自己也是這個習俗的開端了,沈初哂笑,抬手摸了摸自己身下這匹神駿大馬的馬頭。

上元節的時候,帝王可以從花萼相輝樓最上一層俯瞰大半個長安城,勤政樓同花萼相輝樓一般高,李隆基平日處理政務累了,便喜歡臨窗往下看。

從這可以直接看到長安坊市街道。

“那是什麼動靜?”李隆基半眯著眼,遠遠指著數裡外的一串紅點,“今日是哪家成親嗎?”

高力士聞言便打發小宦官去探消息。

沒過多久小宦官就氣喘籲籲地跑了上來。

“啟稟陛下,這是新科狀元,聽說是新科狀元的家裡人專門為新科狀元慶祝專門請了打鑼鼓的樂師和舞獅的藝人沿街慶賀。”

李隆基來了興致:“朕記得沈初家中已經沒有旁人了?”

他的記性很好,哪怕隻是匆匆掃過一遍今科進士的籍貫,李隆基也記下來了一些情況,更何況李隆基還特意看過一遍沈初的籍貫信息。

“正是。奴聽說,是壽安公主府請的舞獅隊。”小宦官自然是都打聽清楚了才敢來向李隆基回話。

李隆基表情頓時微妙了起來。

他側頭對高力士道:“朕前兩日還說這個沈初是個安分的主,今日一看倒是朕看岔了眼。”

“也是,能和壽安那個丫頭混在一起的能是什麼老實沉穩之人呢。”李隆基笑笑,乾脆吩咐小宦官。

“朕倒是好奇壽安能弄出什麼動靜,你去告訴壽安公主,讓她沿著興慶宮外牆走一圈。”

這樣從勤政樓上就能看清楚宮外的熱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