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1)

李長安攥緊了曹野那姬的衣角,顫巍巍喊了一聲:“娘親。”

曹野那姬摸摸李長安的發頂。

“你何必說這樣的喪氣話呢。”武惠妃的心情卻不錯。

她看了曹野那姬一眼,頗有意味道:“二十九娘乖巧,我亦將她視若己出,誰又能拖累得了她呢?”

曹野那姬撫摸著李長安的頭發,臉上浮現了笑容,她似是慶幸,又似是感慨:“多虧有惠母妃的照顧長安才不至於被旁人輕易欺負了去。”

“長安,去謝惠母妃。”曹野那姬輕輕一推,將李長安推向武惠妃。

武惠妃也順勢攬過她,從袖中抽出帕子擦試著李長安哭花了的臉,柔聲道:“你這幾日想必擔心壞了,這小臉都瘦了一圈。聽明月說你想開個鋪子?正好我在平康坊有那麼幾間鋪子,本是給你鹹宜阿姊的,如今鹹宜要隨駙馬去外地赴任……我便給你留了一間,明日讓人帶你去看看鋪子。”

這胡女眼看著活不了多久,李長安到時候就是自己名下的公主了,武惠妃不介意提前拿出點東西收買人心。

左右不過一個鋪子,這樣的鋪子,她手上還有幾百個。

武惠妃深知用點蠅頭小利來收買人心是必要的,這樣的事情她做過數十次,從未失敗過。

臨走之前,武惠妃還吩咐宮人給小院送千斤的銀絲炭,說曹野那姬身子虛,萬不可受涼,她已經吩咐宮人不可讓此處缺了炭火。

“武惠妃是個好人。”曹野那姬拉著李長安,眉宇間的憂愁已經消去了許多,聲音中還透著喜悅。

“長安,你看她送了咱們這麼多好炭呢。”

李長安扯扯嘴角。

“是啊,是個好人。”在請名醫和送木炭之間選了治標不治本的那一樣。

“娘親,我想去看看武娘子送我的鋪子。”李長安沒有再說什麼,轉移了話題。

曹野那姬笑道:“是該去看看,為娘身體已經好利索了,你自小就有主意,該去做些自己的產業,若是總因為我耽誤了你,那才不好。說起來,你倒是可以賣些香料,若說辨香,我還是有些本事的,哪家胡商的香料最好,我比大唐人知道的多哩。”

自從和武惠妃說完話之後,曹野那姬就仿佛放下了一樁心事一樣臉上的笑容都多了幾分。

李長安知道這是為什麼。

在出了興安門後,李長安扭頭看了一眼這高聳威嚴的宮牆。

生她的那個女人的生命正在這高聳的宮牆內凋零,所有人都在等著那個女人死。

李長安曾經不是個香餑餑,一個胡姬生的女兒又不討聖人喜歡,這樣的孩子一文不值。畢竟聖人的孩子太多了,三十個兒子,二十九個女兒,誰想要孩子自己生一個就是了。

可如今不一樣了,李長安今年五歲,宮裡也就有五年沒有誕生過孩子了,李隆基已經五十二歲了,宮中沒有孩子的女人卻還有很多,所以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都成了香餑餑。

隻有五歲、親娘眼看就要病死的李長安更是個香餑餑。

在李長安四歲半的時候,她第一次意識到了這個事實——再不受寵的公主也是李唐皇室血脈,有一個女兒總比沒有孩子老死深宮強。

然後李長安就自己找上了武惠妃。

武惠妃是最合適的人選,最受寵的寵妃,權勢最盛的權妃,最重要的是,現在她的身邊沒有孩子。她有兒子也有女兒,不過壽王不能總進宮陪伴她,她還有兩個女兒,鹹宜公主已經嫁人了,至於另一個女兒太華公主……想起宮中私下那個太華公主其實是唐玄宗原配王皇後轉世的傳聞和武惠妃與太華公主並不親近甚至都不住在一起的事實,李長安覺得傳聞還是有那麼兩分真實的。

總之李長安還是攀附上了武惠妃,這並不難,就算隻是本著給後宮其他年輕寵妃添堵的心思武惠妃也願意多養李長安這麼一個小姑娘。

現在隻需要等著曹野那姬病死了。

武惠妃是這麼想的,曹野那姬自己也是這麼想的。

李長安看著富麗堂皇的大明宮在她視線中越來越小,最終變成一個小點消失在地平線,她垂下了視線。

可還有一個人不是這麼想的。

武惠妃送她的鋪子在平康坊的南側,這裡不算是平康坊最熱鬨的地方,但是鋪面的價格依然高昂。

一座雙層小樓,屋頂鋪著板瓦,花邊瓦滴水,勾頭上雕刻著花草紋路,屋脊上還立著兩隻魚尾邸吻,象征海獸,傳說可以免遭火災。鋪子左邊是一家還未開門的同樣模樣鋪面,右邊是一家賣絨花的鋪面,那鋪子裡面有個插著絨花的小姑娘正伸頭探腦好奇往這看。

門前有兩個老仆在此等著,他們的身契都在李長安手中,武惠妃做事滴水不漏,不會出現店鋪送給李長安而李長安卻無人可用的尷尬局面。

兩個老仆見著李長安略有些驚訝,不過片刻後就掩飾好了自己的驚訝,恭敬如對待成人一樣,甚至比對待成人更恭敬七分。

這樣小的孩子就能有一個平康坊的鋪子,必定是家中大人贈予,能將平康坊價值千金的鋪子送給小兒逗趣兒的人家,整個大唐也找不出來幾家。

李長安也從他們口中得知了這個鋪子的部分由來。

這個鋪子原來是屬於一戶姓杜的人家的,後來那戶姓杜的人家就將這個鋪子送給了一位姓張的貴人,再然後就不知道了,他們二人原本是杜家的家仆,就一直隨著這鋪面被送來送去,到後來,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他們的主家是誰了。

再往後的事情李長安大概能猜個八分,估計是這鋪面被一路往上送,從某個想要求官的官員手中送到了武惠妃手中,武惠妃名下的財富太多了,這面積不大地段也不頂好的鋪子地契被她拿著隨手壓了箱底,直至近幾日想著送後輩一個彩頭才從角落中翻出地契和老仆的身契給了她。

這鋪子就這麼到了她手中。

這兩個老仆兩個都姓杜,一個叫杜正,一個叫杜清,都是打小在長安長大的老人,對長安十分熟悉,大事小事都知道一點,還會識字算賬,要不然也不會被當作鋪子的一部分送給貴人。

武惠妃把這兩個人給她的時候難道是覺得“孩子大了,應該學著培養自己的小小勢力”嗎?

雖然李長安覺得武惠妃可能從來就沒注意過跟這個鋪子綁定在一起還有兩個老仆。

“你們在這鋪子乾了多少年的活計了?”李長安不動聲色套話。

名為杜正的方臉老人拱手道:“有二十年了,這鋪子原是杜老太爺留給子孫的產業,我二人也是杜老太爺一手教出來的掌櫃,隻是子孫不成器,當街鬥毆被抓進了獄裡,為了將人撈出來,隻能將這間鋪子送了人疏通關係……這糕點鋪裡的糕娘子投了彆處,就剩下我二人身契在此,隻得守著這鋪子空度日。”

難怪武惠妃給自己這個鋪子呢,原來這鋪子原本是個糕點鋪子,送糕點鋪子給六歲小孩,的確很合適了。

杜正一口氣把他知道的東西都講了出來,而後就眼巴巴看著李長安,眼中的期盼都要溢出來的。

沒辦法,鋪子倒閉後的這兩年他們連這鋪子的主家是誰都不知道,更彆提去上門要工錢了,他們雖是賣身的奴籍,可平日也是要吃喝的呀。這兩年裡,他們二人隻能偷摸做些零工養活自己,苦極了。

可偏偏礙於奴籍又不敢跑,隻能在這守著這個空鋪子,祈禱著素未蒙面的主人家有朝一日能想起這個鋪子,順帶著給他們兩個老仆包攬吃住。

“既如此,那往後接著做糕點鋪子就是了,正好我平日也愛鑽研糕點。”李長安這倒不是假話。

她現在也沒其他事情能乾,平日就是看看書琢磨琢磨吃喝。小院中隻有她和曹野那姬兩個人居住,宮內膳房送來的飯菜不難吃但也不算好吃,偶爾饞了,李長安就會自己動手做點東西吃。

“要把鋪子重新開起來就你們二人可不夠,得去東市再雇幾個人來。”李長安伸出手指盤算著,“兩個打雜的,兩個跑腿的,還要再買幾個胡姬做糕點和招攬客人。”

“娘子,這些人手咱家都有,何必再從外面找不知根底的雜工呢?”跟在李長安身後負責保護她的侍衛不由出聲。

李長安對著他眨了眨眼,略帶撒嬌道:“我頭回經營鋪子,自然應當一切都自己親自動手了。咱家雖有人,可用母親的人和我自己找的人手是不一樣的。”

侍衛就不再說話了,他本來就隻是武惠妃派來保護李長安的,方才的事情,他插嘴已經是僭越了。

說到底不過是五歲孩童小打小鬨,小公主願意玩便玩吧。

本來此事交給老仆去辦即可,可李長安非要自己親自去買人,一副湊熱鬨的模樣。

畢竟還隻是個孩子,天性愛玩。

李長安的錢財雖說跟其他皇子公主比起來不值一提,可放在皇家之外卻也不算少了,曹野那姬從曹國帶來的嫁妝,武惠妃平日的賞賜,加起來也有千貫。

她十分大手筆的買了四個年輕小廝,又買了四個貌美胡姬。

“咱們這丁點大的鋪子,哪用得著四個胡姬招待啊。”杜正倒是已經想著給自己的新主家省錢了。

胡姬可不便宜,一個就要幾千錢呢。

“買就買了,我還差那點錢嗎?”李長安的視線在幾個胡姬臉上轉了一圈,像是小兒玩笑一般,“況且你不覺得這幾個美姬長得有三分像我嗎?”

“哪能像您啊,也就鼻子有兩分相似……”杜正絮絮叨叨。

李長安沒有再說什麼。

的確和她不是很像,但是和如今消瘦到美貌所剩無幾的曹野那姬就實打實有或多或少的幾分相似了,不枉她轉遍了整個東市才找到這幾個胡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