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40章 黑洞。(1 / 1)

宮廷審議廣場。

這裡開滿了白玫瑰花, 左右兩邊設置了階梯,再往上是高台,足以讓三個人入座, 俯視著整片廣場。

空氣中有椒鹽、花瓣和肉桂的苦澀味道。

頭頂盤旋著嗡嗡作響的白燈。

每個位置前都標注著家族銘牌,銀質在這樣的光線下,反射出令人頭暈目眩的刺目光芒。

這裡很安靜。

一旦進入廣場, 就不再允許彼此交談。

這是“審判”的規則。

一次隻有一個人可以發言,而其他人隻能傾聽,維持所謂有條不紊的權勢體面。

但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這次和任何一次都不同。

因為他們落座後,能感覺到刺目的光從上方投下, 那是攝像頭在黑暗裡凸顯出的銀光。

……鏡頭?

眾人一愣。

這對於審判流程來說, 太過不同尋常了。

雖然所有公民都知道, 有權勢的人可以逃脫法律的製裁,但因為他們從未真正經曆,所以並沒有真正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

這不是可以對外直播的內容。

儘管不能大聲說出來,但聰明人都會明白其中的原因。

但就算疑竇在頭頂盤旋,卻沒人提出異議。

因為攝像頭的旁邊, 高台的正上方, 正坐著一個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

帝國皇帝。

如今聯邦已經消融進了帝國中,除去惡種的威脅, 他已經成為了人類當中最有權勢的存在。

他不該出現在這裡。

今天是那位上校的紀念日。

每年的今天, 他都會在直播開始的時候,帶著大家緬懷一遍過往,發表一些言論。

總之不該在這裡。

皇帝的雙眼帶著寒氣,壓迫感逼人,玩著手裡的玫瑰戒指……

那是繼承人十八歲成年禮的禮物。

與此同時, 他的兩邊,竟然侍立著宮廷護衛長和治安署署長,周圍卻不見其他本該參會的皇室成員的身影。

權勢們抬起頭,猜度這兩人的表情。

那是怪異、恐懼和不安的混雜體——顯然,他們也不知道皇帝打算做什麼。

尤其是治安署署長。

他高大的身體佝僂下去,簡直就像一隻匍匐在皇帝手邊,犯了錯的哈巴狗,急於擺正低卑的態度。

到底……發生了什麼?

本該來參會的皇子又在哪裡?

窒息的氛圍像禿鷲一樣在頭頂盤旋。

隨著時間推移,該到的人都已經落座,像黑水滑入了溝壑裡,填滿了整個廣場。

正常的審判流程,已經因為皇帝的出現而被推翻。

淩晨兩點。

每年的直播照常開啟。

大量的帝國公民湧入了直播間,用通訊儀查看亮起的屏幕,睡眼惺忪地發送著預熱的彈幕。

【我都快背出來開頭了,但每次都還是爬起來參加,激動】

【被煙花吵醒的+1】

【等一下,換地方宣講了?這是哪?】

……

這裡不對外公開。

隻有極少數的人,才有資格在宮廷裡行走,所以沒有人認得出來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有人發:【是紀念日的驚喜嗎?】

——“驚喜。”

夏修霖站在房間裡,盯著手裡的通訊儀,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兩個字。

他知道,這絕不是驚喜。

因為他在一閃而過的鏡頭裡看到了自己的外公,也看到了夏以曆換上衣服,急匆匆趕出門的身影。

夏修霖去過宮廷。

他不是見識短淺的人,當然第一時間認了出來,這是“審判”。

怎麼會有皇帝參加的審判?

到底是誰死了?

夏修霖皺了皺眉。

但就在下一刻,他呼吸一滯,眼底帶上了毫不遮掩的震驚,手裡的通訊儀幾乎要落地。

因為鏡頭裡,忽然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個他絕沒有預料到,會出現在這裡的人。

……

鬱訶活動了一下手腕,打量周圍。

隨著他的動作,手銬嘩嘩作響。

他身旁的高級治安官表情僵硬,沒有阻止他明顯不當的行為。

青蛙:“哇塞,好多人啊。”

它恍若土包子進城,扒在對方的口袋裡,左看右看,扭來扭去,被鬱訶拍了下去。

鬱訶看了看。

中央有個台子,被圍了起來。

應該是審訊台。

治安官不知怎麼的,居然不敢碰他,他乾脆自己走了過去,站在了扇形台的位置。

他回頭。

裡昂也跟了上來。

他站在左手邊,是指控位。

下一刻,一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鬱訶抬起頭,正對上去,看到了熟悉的人。

對方還是帶著護目鏡,看不清整張臉的具體模樣,也無從分析得知他現在在想什麼。

巡查官A01——

秦猶妄。

在他身後,坐著其他巡察官,可以看出他的地位超然,是其中的核心人物。

鬱訶皺了一下眉。

也對,以他的身份,來參加審判很合理。

對方竟然就在首都星。

那麼,巡查官A218之前“必須當面彙報給上級”的拖延時間的小把戲,能成功實在是僥幸。

而另一束目光,就不這麼友好了。

看到他出現,高台上皇帝微微坐直了身體,捏緊了手裡的戒指,俯視的眼底戾氣驚人。

沒人敢開口說話。

死寂在逐漸蔓延。

已經有人開始坐立不安,不斷地把目光投向高台之上,又回旋到台下。

同一時刻。

彈幕也刷過了無數疑惑,鋪滿了整個直播畫面。

【這是在做什麼?】

【怎麼像是審訊啊……】

【黑發黑眸,這誰??】

空氣越是安靜,所有人的心底越是恐慌。

很難想象在這樣的聚集之地,能做到隻有呼吸聲,而沒有交談的響動。

皇帝的面容不怒自威。

柿子當然要挑軟的捏。

直到最後,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審訊台的人身上。

無數張面孔,眼珠不轉。

動作雖悄無聲息,但恐怖效果卻瞬間拉滿。

鬱訶知道,這是冷暴力壓迫的一種。

如果精神承受能力不夠,不需要再說什麼,就會在注視下當場崩潰,達成對方期望的結果。

青蛙看的透透的,忍不住嘀咕道:“花樣還挺多。”

詭計多端的人類。

直接審判不行麼?用這方法來為難一個十八歲的孩子,擺明就是想看人像狗一樣痛哭流涕。

太惡毒了。

換做其他人,多半已經成功了。

這家夥,果然和他孩子一樣虛偽。

或許這就是帝國權貴。

把人逼死,還要人交口稱讚。

但鬱訶的表情卻沒有絲毫波動。

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中,他卻盯著高台上的皇帝,純黑的眼眸讓人心底莫名膽顫。

壓力反而給了對方。

皇帝眼神變了變。

終於,他主動開口:“所以,你認了罪。”

鬱訶:“是,也不是。”

“……”

隻一句話,就把他拉到了需要被動提問的位置。

果然。

這不是個容易對付的少年。

皇帝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是我在問你,不需要模棱兩可的回答。”

他本以為對方還會耍一些小聰明。

但沒想到,眼前的人卻直接道:“我是殺了皇子,但在你面前,我不需要認罪。”

猝不及防。

話音落下,現場頓時陷入了可怕的颶風。

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將所有人撥的東倒西歪,讓他們幾乎要打破規則,站起來質問。

那些權貴們再也維持不了自己的表情。

他……他說什麼?

怎麼可能有人做出這事,用這麼鎮靜的語氣,毫無悔過的情緒。

好像這種事稀疏平常,每天都在發生??

聞言,治安署署長看上去要昏倒了。

他勉強後退了一步,抓住了座位的扶手,死死地盯著眼前的少年。

誰會說的這麼直接?!

跳過了所有步驟,搞得好像他才是那個主宰一切的人——!

攝像頭閃爍了一下。

所有聲音被收入其中。

彈幕寂靜一秒,瞬間炸開。

無數條發言擁擠在屏幕,將整個畫面圍堵到水泄不通,甚至看不清此時皇帝的神情。

【誰殺了誰??】

【我沒聽錯吧,這人他媽的瘋了?!】

【今天不是上校紀念日嗎?】

終於,有人反應過來這幅畫面有多眼熟,語無倫次,道出了這場直播的真實。

【所以,這是審判?!】

……

皇帝緩緩站了起來。

他俯視著台下的鬱訶,語氣極慢:“你算什麼東西,敢打斷我的話。”

他話語裡蘊含的森冷,足以讓在場的所有人發抖,就連彈幕也被凍僵了。

裡昂屏住呼吸。

怎麼辦?

隻要說話,就會落入下風,被壓的死死的。

“證人、犯人和犯罪事實都有了。”

鬱訶眼都不眨,道,“投票吧。”

無視。

好像高台之上的皇帝並不存在。

話音落下,鬱訶注意到,有部分人驟然變了臉色,眼底帶上了恐慌。

他目光掃過,記住這些臉。

“……”

狂。

太狂了。

青蛙嘖嘖出聲。

不過,它知道鬱訶不是這種性格。

他這樣做隻有一個原因,他確實覺得不耐煩了,所以想要加快進度。

有意就會顯得極刻意。

但偏偏是無意,卻更加氣人。

有那麼一刻,就連彈幕都呆住了。

從來沒有人要求進度加快。

甚至不狡辯,還催促,生怕自己不被弄死。

當他是誰?

敢在他面前放肆?

皇帝冷冷地盯著他。

他要讓眼前這個人,付出最慘的代價。

隻有千刀萬剮。

才能一解他心頭之恨。

但這樣原始的刑法,因為太過血腥,容易引起民憤而被禁止了。

他不想自己留下罵名。

不過……他嘴角浮現出一抹冷笑。

他已經想出了一個合理理由,去重啟禁忌。

所有人都看到,皇帝臉上浮現出了隱忍。

“我今天本來是應該緬懷上校的,但卻因為你,必須在這麼重要的日子見血……這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事,也是最讓我憤怒的事!”

他很清楚這群賤-民的想法。

其實皇室的事,對他們來說並不重要,因為離他們太遙遠,恐懼隻是暫時的。

但上校不一樣。

他們清楚,這是蟲族進攻時,用生命保護他們的那位英雄——所以應該被感激。

他聲音沉重。

“上校活著的時候,效忠皇室。我們辜負了他一次,現在卻又再次用皇室的事打擾他的清淨,我也沒想過,會在我準備上校紀念日期間,發生了皇子去世這種事……”

“先前是我情緒激動了。”他頓了頓,道,“但我希望你們能理解,因為我的繼承人,不僅是我一個人的兒子,也曾是他最喜歡的孩子。”

冰冷的視線落在了鬱訶身上。

“上校沒有血脈,我的子嗣就像他的孩子一樣,我實在太痛苦,也沒有辦法,希望諸位能理解決定。”

鬱訶冷眼看他的表演。

既要都要。

難怪宮廷的仆人都是啞巴,原來這家夥喜歡裝,維護自己岌岌可危的名聲。

彈幕的情緒果然變得激烈起來。

【真可憐,皇帝也是父親啊】

【我確實記得,書上好像專門寫過,上校很喜歡現任繼承人,還說讓他好好長大呢……】

【實在看不過去了】

【這傻—逼凶手去死行不行?行不行?!】

曆史書是可以被篡改的。

這一刻,他們感到憤怒,因為上校的過往。

活著的時候,不被人銘記。

死後沒有屍體殘留。

他沒有血脈。

唯一當成孩子的人,卻在他紀念日這天被人殺害,凶手甚至毫無悔改,在所有人面前挑釁。

就連審判現場的人,都露出了憤怒的表情,死死地盯著站在審判台上的鬱訶。

這一切都在皇帝的意料之中。

但有些話,不該由上位者來說。

他隨意地看了身旁一眼。

治安署署長頓時會意,立刻說道:“既然這樣,就把這家夥——”

話音尚未落下。

一道冷漠的聲音,忽然打斷了他的話。

鬱訶:“投票。”

隻有兩個字。

但場內外沸騰的氣氛,卻驟然降至零點。

“……”

皇帝對上他的眼神,下意識打了寒噤。

他不明白,那股落不到實處的慌亂,到底從何而來,竟然爬上了他的脊梁。

不是已經成功煽動了嗎?

不是完全按照預想發展的嗎?

怎麼會……覺得不安?

治安署署長:“我覺得沒有必要——”

忽然,機械的清脆提示音響起。

【您已投票成功】

【當前人數:無罪:1;有罪:0】

誰?是誰投票了?!

皇帝猛地看過去,卻發現那是從最高聯邦調查局坐席上發出的響動。

第一投票的人,表情淡淡。

巡察官A01。

——秦猶妄。

皇帝心頭一跳。

這是巡察官內部,那個最琢磨不透的人。

至今沒有人活著看到他出手。

雖然聯邦已經和帝國不分你我,但最高聯邦調查局卻殘留著聯邦勢力。

裡面的巡察官,身份特殊的很多。

秦猶妄甚至沒坐在局長的位置,但他的動作,已經讓身後那些巡察官冷靜下來。

而他的身邊,掛著巡察官A02的牌子。

那人動作吊兒郎當,拍了拍桌前的按鈕。

下一刻,機械音再次響起。

【您已投票成功】

【當前人數:無罪:2;有罪:0】

對上他的視線,他居然咧嘴笑了,隨後皺著眉,做作道,“天啊,我很同情你失去了繼承人——但是,怎麼辦?我覺得你兒子死的好誒。”

皇帝咬牙。

他記得這張臉。

這絕對是私人恩怨。

明明是他的繼承人的功勞,才讓這家夥有機會成為特級巡察官,結果他不知道感恩,居然還落井下石,真他媽的下—賤!

好在,理智的人還有很多。

又有人按下了投票。

【您已投票成功】

【當前人數:無罪:2;有罪:1】

“有罪”的提醒音,在上方回蕩。

見狀,審議廣場的其他人終於回過神來。

他媽的,開什麼玩笑?

這是皇帝唯一的繼承人,也是上校最愛的孩子,怎麼看都必死無疑,有什麼好投票的。

這群巡察官和惡種待久了,精神錯亂,居然連人情世故都忘了,膽敢恣意妄為。

他們不一樣。

要特立獨行,那就等著自食惡果。

不過幾秒鐘的凝滯,有罪的人數就往上極速攀升,很快成了無罪的十幾倍、幾百倍!

裡昂心臟狂跳。

他側過臉,去看鬱訶。

上方投下來的幽藍光,正好照在對方身上,卻讓他的表情顯得很冷漠,好像投票與他無關。

“……”

另一邊。

夏以曆情緒瀕臨崩潰。

從看到審判的人是誰開始,他就強忍著不發出聲音,維持正常表情,內心卻痛苦到極點。

此時,終於崩塌在恐懼的扭曲表情上。

傻-逼,全是傻-逼!

這群蠢貨,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審判誰!!

夏以曆投出了最後一票。

他睜大眼睛,卻眼睜睜地看著無罪,往上跳了一格,卻依舊和旁邊數字形成了強烈反差。

投票完畢。

無罪:20;有罪:382

投票名單:…

……

皇帝長出一口氣,提起的心終於放下。

很好。

雖然中途發生了小插曲,但結果卻沒有發生任何改變。

就像垂死掙紮的鳥。

有的人,就該早點認清自己的身份。

皇帝盯著鬱訶,嘴角浮現出一抹輕視的冷笑:“為了上校,也為了帝國,我——”

話音尚未落下。

隻聽轟隆一聲,整個審議廣場在刹那間發生震動,將座位搖晃的無法站穩,讓人重重跌倒。

發生了什麼?!

眾人驚慌失措,猛地抬頭看向上方。

夜幕蒼穹搖晃。

視線裡,似乎月亮在顫抖,星辰搖晃,廣場裡所有花瓣,都因此瑟縮著脫落在地。

大地在震動。

這一切異常,都是因為天空。

——它在這時,竟然出現了巨大的黑洞。

“這是……”

從黑洞的邊緣,隱隱浮現出了什麼,雖然隻是一道依稀的陰影,卻讓辨認出來的人一陣口乾舌燥。

星辰號D281。

這是它專屬的菱形設計,因為增大了空氣阻力,不便出行,早在很久之前就被徹底淘汰了!

現在,它更多是收藏用途。

因為在幾十年前,有一個人駕駛著它和進攻的蟲族同歸於儘,一起消失在了宇宙之中。

沒有人找到屍體。

也同樣,沒有人找到船艦碎片。

據說,是因為一同卷入了時空隧道,又或者是湮滅在黑洞裡……因為當時沒有目睹的人,所以這些猜測,都成了某種空談意味的可笑幻想。

但如果——

有一種猜測……是真的呢?

上校還活著。

隻是他迷失在了宇宙裡。

有一天,他會以最不可思議的方式回歸。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天空。

治安署署長睜大了眼睛,雙手顫抖,竟下意識地抱頭跪了下來,好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

星辰號D281終於展露出了全貌。

真的是它。

它停在了上空。

好似一個鬼魅的、不該存在的亡靈,從幾十年前複活,帶著血腥向曾經辜負它的那些人索命。

不可能,不可能……

皇帝死死盯著那道熟悉的船艦,不斷地後退、再後退,直至重重撞在身後堅硬的椅背上。

他心神大亂,身形不穩,狼狽地跌向椅子。

皇帝頭腦混亂。

但他沒錯過台下的一道聲音,雖然很輕,卻飄到了他的耳邊,讓他身體為之一顫。

“父親。”

他恐懼、遲鈍地低下頭。

卻發現,是那個他看不起的家夥,對著天空,輕描淡寫地叫出了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