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0 章 生死無咎(十七)(1 / 1)

江顧對上他認真又熱切的目光,緩緩眯起了眼睛:“你——”

衛風忽然捧住他的臉,湊上去輕輕親了一下,然後抬起頭來眼睛亮晶晶地望著他。

溫熱的柔軟一觸及分,江顧看著他開心又期待的模樣,斥責的話卡在了半路,隻是又將覆在他傷口處的靈力又增加了幾分,沉聲道:“元神為何傷成這樣?”

於是衛風興致勃勃地將自己的計劃全盤托出,最後期待地看著他,滿臉都寫著“快誇我”。

“……”江顧想抽他。

衛風看著他沉下臉,心虛道:“放心吧師父,我的元神本來就很碎,而且突破之後強悍了不少,不疼的。”

事已至此,江顧也不再多說,他本以為衛風嬌氣又怕疼,肯定不會選這種自損的辦法,結果這廝不聲不響乾完了,還美滋滋地來邀功。

“平澤修士也並非都是良善之輩,傳送他們時務必小心。”江顧叮囑道,“藏好身份,結束後去界鄉外先找到你的軀殼,在合灌城等我。”

“不,我要和你一起。”衛風卻拒絕了他。

江顧眉梢微動,以為他又要撒潑耍賴,卻見他平靜道:“宋時峻肯定帶你去見蕭澹,這兩個人哪個都不好對付,就算有平澤的那幾個老家夥在,你們也未必是對手,而且你是玉階,肯定最先被針對,保不準平澤的人還會反咬一口……師父,我現在已經是太乙境大圓滿,關鍵時候也能護你一護,若你出了事,我又要生心魔。”

“又?”江顧意味不明地看著他。

衛風摟住他的腰,低下頭用微濕的鼻尖輕輕地蹭了蹭他的頸窩,悶聲道:“你明知道我心性大變,無時無刻不在怨恨你,總是惹你生氣故意和你作對,裝模作樣地騙你,還自私地想拽著你一起沉淪……我都變得這麼壞了,為什麼還要留下我?”

“不必妄自菲薄。”江顧微微蹙眉:“你是我的徒弟。”

更何況衛風根本沒有他自己說得這般不堪,雖然有很多缺點,但本性純善赤誠,他縱容不代表他眼瞎。

如果衛風誤入歧路,是他沒有教好儘到責任,倘若因為徒弟犯了錯、缺點太多便將人丟了,他這個師父不當也罷。

意料之中的回答,衛風卻心滿意足,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安心過,他知道江顧愛他、護他、敬他,就算他變得面目全非,江顧也會堅定不移地站在他身邊,將他從泥沼和黑暗中拽出來,將他洗乾淨,再教好他。

原來底氣十足是這種感覺。

衛風忽然不再害怕飛升不了,不再害怕體內經常不受控製的濁氣和鬼紋,也不再怕離開孤身一人死在無人注意的角落。

江顧語氣微頓,忽然明白了衛風突破的原因,“是因為見到了青渡和夏嶺他們?”

衛風點了點頭。

“其實——”江顧話沒說完,就被衛風又親了一下。

“……”江顧看著他紅透的耳梢,淡淡道:“你現在剛渡完劫,又分割了元神,心緒容易不穩,在

此處好好休息,不願走便留下。”

衛風臉上露出了個燦爛的笑容,目光專注又歡喜,仿佛盛著流雲下最熱烈的陽光。

江顧看了他一眼,元神消失在了識海中。

再睜眼,他已經回到了金靈塔內。

旁邊的顧清暉疑惑地看著他,江顧面無表情地和她對視。

“阿屍,發生什麼事情了?”顧清暉問。

江顧道:“嗯?”

“你看上去心情很好。”顧清暉道。

“徒弟渡劫突破了。”江顧淡淡道:“太乙境大圓滿。”

儘管他神色冷淡,但是顧清暉也察覺到了他矜持的得意,讓她想起來從前在極南之地,他邁著小短腿從外面找了塊漂亮的幽石回來,驕傲地挺著胸脯遞到她面前,奶聲奶氣地喊她:

‘娘親,你看我找回來的寶石,肯定是天底下最厲害的。’

顧清暉笑道:“阿屍的徒弟果然也很厲害。”

“過獎。”江顧點了點頭。

一段小插曲過後,母子二人又繼續方才在做的事情,整座塔裡的失靈陣已經被摸得差不多了。

“金靈塔中關押的大多是女子和孩子,陰氣極重,宋時峻早已經金靈塔煉化,最有效的辦法還是直接毀了。”顧清暉道,“但如此一來,這些女人和孩子恐怕也……會一並消失。”

她看向江顧,若放在以前,她也許不會遲疑,然而從遇到江淵、有了江顧之後,她才知道世間並非隻有最簡單的生與死,在生死之間,有更加珍貴和厚重的東西。

“阿屍,能救我們便救吧。”她說。

江顧看著她,過了許久才道:“好。”

宋時峻的速度很快,沒過幾天便帶著江顧和顧清暉到了煙雨台。

與十樓不同,八閣的主要任務是探索神殿,因此八閣閣主經常會留在煙雨台,以便隨時接收蕭澹下達的命令。

江顧被封住了修為,跟在宋時峻的身後走出了傳送陣。

煙雨台坐落在望月大陸中央最大的一座古神殿中,這座神殿占地極為廣闊,占據了一整座靈脈雄厚的高山,裡面大大小小的宮殿不計其數,殘留下的神力洶湧澎湃,相傳是上古時期戰神曜朔的神降之地。

江顧看著山頂矗立著的通天神像,曜朔身披戰甲手執長|槍,看上去便帶著股肅殺之氣,可惜頭部被層層流雲掩蓋,看不真切是何模樣。

慣用靈力的修士不會察覺到濁氣,所以衛風在識海中與江顧對話毫無顧忌:“此處神力極強,難怪煙雨台會選在這裡,師父,這個曜朔看起來就很不好惹。”

“隻是個死物罷了。”江顧道。

一道雷突然在天邊炸開,整座山都被閃電照亮了一瞬,走在前面的宋時峻停下了腳步,疑惑地抬頭去看。

衛風不太確定道:“師父,這神仙好小氣,都不讓說。”

“……”江顧沉默了片刻,“無妨,估計是因為殘存的神力影響。”

雖然隻是個無

關緊要的炸雷,但似乎也在提醒他們這個神殿與天道聯係極為緊密,不能小覷。

很快宋時峻便帶著他到了主殿前面,遞交了腰牌與信物,才得以進入殿內。

大殿內,蕭清凡等八閣閣主早就在此等候,這些閣主的修為都不低,分列在大殿兩側,背後是懸浮的水鏡,而最上方則是一個巨大的石座,一個青年坐在上面,支著頭,雙眸微闔,聶老則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江顧跟在宋時峻身後,路過金閣時,偏頭對上了個金閣閣主的視線,目光瞬間交彙,又一觸及分。

“屬下見過台主。”宋時峻恭恭敬敬地行禮,“屬下幸不辱命,已經將玉階帶來。”

蕭澹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他容貌年輕,但那雙眼睛卻沉靜溫和,猶如一位飽經滄桑的老者,他對宋時峻溫聲道:“辛苦宋樓主。”

“屬下不敢。”宋時峻再次行禮,恭敬地退至了一旁,隻留下江顧站在大殿眾銀行。

蕭澹的目光落在了江顧身上,他笑了笑,態度出奇地和善:“江小友,久聞大名,今日終於見面了。”

“蕭台主。”江顧客氣地點了點頭,仿佛這滿殿的威壓對他沒有絲毫影響。

“江小友身份特殊,此前為了尋到你,煙雨台多有冒犯之處,還望見諒。”蕭澹微微笑道,“不過如今也算柳暗花明了,若是方便,不如在煙雨台暫住一段時日,如何?”

他場面話說得漂亮,但實際上根本沒有給江顧任何拒絕的餘地。

江顧道:“台主好意,江某卻之不恭。”

預料之中的場面並未發生,江顧和顧清暉被安置在了一處偏殿內,各種事務安排得一應俱全,甚至宋時峻還主動過來給他解了修為上的禁製。

“台主有令,要善待你。”宋時峻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隻是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心裡要有數。”

“自然。”江顧道。

顧清暉的性命還在宋時峻手中,宋時峻料定他不敢輕舉妄動,而是留給了他一枚玉佩:“江顧,你是聰明人,想要你母親活命,就要學會審時度勢。”

宋時峻離開後,衛風氣得咬牙切齒:“師父,我去殺了他!”

江顧在識海中按住了他,外面有諸多法陣監視,江顧沒有讓他貿然現身,沉聲道:“還不是時候,稍安勿躁。”

衛風道:“蕭澹到底什麼意思?”

他本來已經打算隨時卷著江顧的元神逃跑,誰知蕭澹根本不按套路來,反而對江顧客客氣氣,讓人琢磨不透他的態度。

反觀江顧也十分沉得住氣,這麼要命的時候,還有心情指點他:“雖說不能被欲望掌控,但你本身修習六欲道,也不可過分壓製,否則便會過猶不及。”

衛風一愣,定定地望著他:“我覺得之前自己很過分,我……我故意裝成從前你喜歡的樣子,還假裝對你情真意切,師父,我根本沒有那麼好。”

“你又如何斷定那不是你?”江顧抬手,靈符起勢,落在了他的眉心,“世間道法萬千,切忌照本宣科,有時隨心所欲反而更接近大道。”

渡劫過後反而有些不穩的心緒倏然靜了下來,江顧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帶著讓人無比安心的力量。

“你的道從來與他人無關,要修的自始至終隻有你自己。”

刹那間,靈台清明迷霧儘散,天地間的規則無形之中隱隱相和,師承悟道的聯係前所未有的緊密,原本虛浮險些又入泥沼的六欲道心倏然穩固下來,是衛風從未體驗過的沉靜與平和。

他看見了江顧。

有一瞬間他仿佛看見了世間山海,諸天神佛,但睜開眼,也隻有一人。

“師父。”

他恭敬地、虔誠地、又滿懷愛意與依戀地喊他。

誠心誠意,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