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1 章 煙雨八閣(十九)(1 / 1)

“師父你先走,我來拖住他們!”衛風蠢蠢欲動想要化作黑霧,卻被江顧滿是鮮血的手掌按住了手腕。

他半條胳膊都隻剩了骨頭,尖銳的指骨刺得衛風的手腕隱隱作痛,上面黏膩的血也分不清到底是誰的。

江顧精血耗儘靈力枯竭,他已經感知不到元神和軀體的痛意,墨玉鐲在瘋狂地修補著他受損嚴重的元神,天地間彌漫著濃鬱的血腥氣,他胸腔內屬於衛風的那顆心臟的跳動聲震耳欲聾,上面與神殿的聯係已經被徹底斬斷,那長相醜陋的老者似乎在笑著說什麼,語氣中滿是嘲諷與勢在必得。

水和血混雜在一起從睫毛上滴落,刺得眼睛乾澀生疼,江顧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聽見了自己粗糲的喘息聲。

他絕對不會再隨便丟下衛風一個人。

他要完完整整地將衛風帶出去。

燦金色的法相破開虛空,赤雪劍凜然出鞘,衛風身上的禁製也被他解除,他化出了本體猙獰凶殘的法相,擋在他們面前的數尊法相驟然而起。

天地間風起雲湧,地動山搖間驚起了無數飛禽走獸,鬥法的爆炸聲不絕於耳,越來越多的八閣修士往這邊趕了過來。

江顧明顯力竭,法相隱隱有潰散之勢,衛風心下焦急,然而他的修為在這些人面前也著實不夠看,而且他們的招數顯然是專門針對衛風而設,數百招過後他也逐漸開始落了下風。

一定有辦法逃出去,快想想。

江顧已經全憑半口氣在支撐,衛風硬抗住對方刺向江顧法相的一劍,卻在扶起江顧時驟然摸了個空,“師父!”

江顧從高空中墜落,衛風化作霧氣,竭儘全力在其他人之前將江顧卷進了自己的法相之內。

“放棄吧,你們已是強弩之末,跑不掉的!”聶老冷冷笑道。

衛風惡狠狠地盯著不斷圍攏的諸多法相,腦海中紛亂如麻。

‘我總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在你身邊。’

‘不會每次都有我來救你。’

快想辦法!師父這麼聰明肯定已經料到了如今的情況,隻是沒來得及告訴他該如何應對,一定有辦法的!

‘換影陣用來破鎮壓之陣,需與鎮壓之物相似的元神與軀殼,輔以三百六十一道移形法咒,若鎮壓大陣以被鎮者關鍵為陣眼,當暫移此物入代替者的軀殼,在出陣瞬間取走代以相似之物。’

江顧之前的聲音猶如驚雷在他耳邊炸響,他們這些人不比神殿中的鎮壓大陣,但目的都是一樣的,換影陣是師父方才手把手教給的他,生死關頭江顧可從來不會做多餘的事情——

他開始學著江顧的樣子飛快地起陣,整個人出奇地平靜了下來,師父既然將自己的性命都交到了他手裡,一定是覺得他可以做到,自己絕對不能讓師父失望!

數百道陣法瞬間熔煉成形,那些法相也組好了鎮壓大陣,同時躍起引動靈力,鎮壓大陣鋪天蓋地朝著他和江顧壓了下來。

聶老緩緩地眯起了眼睛,看著陣法

中被壓製住的那灘猙獰恐怖的怪物和他懷裡的人。

“聶老,成了。”有人興奮道。

聶老緩步走向那陣法,抬手以靈力驗之,結果臉色驟變,“人已經跑了,快追!”

“可這明明——”有人不信邪再探,結果陣中的隻是一團被斬斷的鬼紋籠罩著舍棄掉的部分元神,而它們抱著的隻是一具木偶軀殼!

“竟被個毛頭小子騙了!”有修士氣不過,怒罵了一聲。

一群經驗豐富的修士被戲耍,登時大怒,紛紛用儘全力開始追殺江顧和衛風一人,以浮泉神殿廢墟為中央方圓幾萬裡的地界瞬間被封鎖得密不透風。

——

衛風不知道帶著江顧逃竄了多久,終於力竭支撐不住從高空跌落了下來。

後背重重摔在了地上,他眼前黑了一瞬,卻強行保持住清醒,扶起懷中的江顧查探他的情況。

江顧一身白衣被染紅,有些地方已經凹陷進去隻剩下了骨頭,他臉上滿是血和灰塵,頭發有些淩亂地散落在臉頰邊上,呼吸微弱到幾不可聞,衛風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狼狽的師父,鼻腔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師父……”他帶著哭腔小聲喊人,他割掉了大半鬼紋和一塊心口的元神,靈力已經枯竭,連個最基本的引水訣都使不出來,隻能攥起袖子小心地給江顧擦掉臉上的血和灰塵,又笨拙地將他的頭發攏好,找出了丹藥和止血符,生疏地給江顧止血,又想給他喂丹藥。

雖然江顧基本的護身陣法失效,可他依舊雙唇緊閉,丹藥遲遲喂不進去。

衛風隻好將丹藥含進嘴裡,湊上去想渡給他,卻在即將碰到江顧時,昏迷不醒的人倏然睜開了眼睛,一把扣住了他的脖頸。

指骨刺破了細嫩的皮肉,衛風一動不敢動,紅著眼睛看向他,過了許久,江顧渙散的眼神才緩緩聚焦,認出了他,“……衛風?”

衛風的眼淚唰就掉了下來,江顧拿開了手,看向周圍陌生的環境,“逃出來了?”

“嗯,用師父教的換影陣。”衛風擦了把眼淚,重新倒出丹藥來遞到了江顧嘴邊,啞聲道:“師父。”

江顧也沒看是什麼丹藥,張口便全都吞了下去,枯竭的丹田依舊沒能積蓄起任何靈力,倒是能隱約察覺出點疼痛來。

“八閣的人一定會封鎖這片區域搜人,他們無非是用神識與法寶。”江顧聲音極低,甚至有些不穩,“如今你我丹田枯竭靈力全無,反倒是好事,不必害怕。”

他耐心地安慰衛風,因為這廝抱著他渾身都在發抖,可能是割鬼紋與元神太疼,可能是在害怕……也可能是他自己現在有些神智不清。

他先是挖了心臟,又以精血和心口元神為引強行用了斷係咒,身體已經到了承受能力的極限,若他不是所謂的玉階,恐怕現在連這半口氣都不在了,神智不清便不清了。

江顧勉強按下心底的煩躁,他極其厭惡掌控不了的情形,尤其是他現在連動彈一下都要竭儘全力,儘管他早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但等到真的

發生,他還是非常不喜歡。

“現在我們用不了任何法器,先找處安全的地方,周圍貼上匿息符,此符無須靈力,用山林中最常見的紅果汁液便可催動。”江顧眼皮越來越重,他頗為頭痛地看向還在掉淚的衛風,啞聲道:“再哭就給我滾!”

衛風又往他嘴裡塞了兩顆丹藥,手抖得厲害,“你之前用那斷係咒,是不是獻祭了三千年壽元?”

江顧愣了一下,原本快要閉上的眼睛又費力睜開,頗有些不可思議道:“你竟才……反應過來,我方才教時……你在走什麼神?”

他隻剩最後這半口氣也快要被衛風給氣死,如此珍貴的機會參悟咒法,他竟現在才反應過來關鍵之處,簡直是個天地間都難尋的蠢貨!

見他動氣呼吸不穩,衛風連忙撫他的胸前,“師父你彆動氣,我、我都記住了,我隻是……”

他紅著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江顧,低聲道:“我隻是不值得你這樣。”

就算江顧已到了真仙境,壽元也不過三千三百歲,可他竟為了自己獻祭了三千壽元,自己隻是個阻礙他飛升的劫玉,他根本不需要付出如此大的代價……

江顧冷冷地盯著他,聲音沉啞,“我隻是為了我自己,少自作多情。”

若衛風被鎮壓在浮泉神殿,那他就算活著出來也隻能受製於煙雨台這群雜碎,他斷不會將自己的把柄交到他人手中,妄圖主宰他的命運,癡人說夢。

衛風被他罵也沒有退縮,甚至眼底升騰起了隱秘的雀躍,藏在眼淚底下,他神色固執道:“你就是為了我,師父,你果然在意我。”

江顧頭疼地看著他,“你能不能動動腦子?”

“我動了。”衛風委屈道:“我都帶你從那麼多法相的追擊下逃出來了。”

“我以為你至少會保留部分鬼紋和靈力。”江顧看他據理力爭頭更疼了。

衛風看起來更委屈了,“我沒想那麼多,隻記著你說要快。”

“……”江顧多看他一眼都覺得糟心,閉上了眼睛。

“師父?師父!”衛風慌張地搖他的肩膀。

江顧費力地睜開眼睛,“沒死。”

衛風鬆了口氣,將他抱進懷裡,“我現在就去找地方藏身。”

眼看他將胳膊放在了自己腿彎處,江顧臉色一冷,“將我放進靈寵袋中即可。”

“可是我們沒有靈寵袋了。”衛風面不改色地看了他一眼,打橫便將他抱了起來。

江顧一眼便看穿他在撒謊,沉下聲音警告道:“衛臨明。”

衛風故意將他抱得更緊了些,振振有詞道:“靈寵袋中又黑又小可怕得很,更何況沒有人在外面打開裡面的人根本出不來,就算師父你相信我不會將你囚禁在裡面,萬一我不小心被人殺了或者鎮壓,那你豈不是要在裡面被困一輩子了?”

他的鬼話江顧半個字都不信,伸手去拿靈寵袋。

“師父,我沒了法力,一個人走也害怕。”衛風低下頭,溫熱的眼淚砸在了江顧的下巴上,他頓了頓又說:“師父,你就當可憐可憐我。”

“……”江顧疲憊地閉上了眼睛,懶得跟他廢話。

“師父你彆睡。”

“師父,你和我說說話,我害怕。”

漫天落葉飄零而下,衛風抱著江顧艱難地往前走著,落葉掩蓋住了他們身後長長的血痕。

“師父,你睜眼看看我。”衛風還在喊他。

江顧又費力地睜開眼睛,被血濡濕的眼皮有些沉,眼前似乎有些血色的陰翳,霧蒙蒙地,但他看清了頭頂上緩慢掠過的大片枝葉,暖色的陽光透過縫隙灑下來,斑駁的光照亮了衛風那張狼狽又臟汙的臉。

元神和軀體的劇痛逐漸被感知,他微微蹙眉,混沌中模糊地想著,原來不動用法術可以走得這般慢。

衛風見他睜眼,就這樣頂著張滿是血汙的臉衝他笑了笑,露出了兩顆小虎牙,金色的耳墜和額飾在光裡輕輕搖晃。

“師父。”

江顧聽見胸腔裡的心臟重重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