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顧一行人乘坐的飛舟並不算小,然而與空中那些各色法器比較起來,卻微不足道。
高空之上,各式各樣的法陣密布,將流雲衝得四散而開,這些法陣有大有小,通常間隔很遠,如同蛛網上的連結,身形著裝各異的修士自法陣中進出,有禦劍者,有乘飛舟者,有禦飛行法器者,有騎靈獸者,也有憑靠自身翅膀,還有許多淩空而飛者……他們似乎有規定好的路線,繁忙卻井然有序。
而在他們腳下,則是修建得十分宏偉規整的城池,這些城池占地頗大,但都方方正正,緊挨在一起,每座城池中都閃爍著一處耀眼的金色光芒,其上則各有顏色不同的法陣將其籠罩,自高空鳥瞰而下,如同棋盤上數不清的方格,區彆不過是有大有小。
他們乘坐的這艘巨大的飛舟,同這恢弘的城池群比較起來,猶如滄海一粟,而界鄉外的倒海城合灌城之流,在此處甚至連城門大小都算不上。
“這些便是煙雨台管轄之下的城池,共有九百九十九座,你們所熟知的十樓八閣便分布其中。”蕭清焰站在甲板上,微笑著對江顧等人介紹。
他似乎毫不介意之前發生的事情,身體微微側傾,離江顧要稍近一些,他指著那些金色光芒道:“這些金點便是古神殿遺址的神像,待你們從陰陽樓中出來,便可以根據自己的屬性到不同的神像前獲得賜福。”
江向雲攥緊了欄杆,眼底閃過驚訝,“望月大陸竟然有這麼多古神殿。”
在平澤大陸,古神殿極其罕見,大都沉入了海底,之前隻是出了溪雲秘境一座古神殿,便引得各大宗門家族出動搶奪,在望月竟然有成千上百。
“這隻是目前被發現的古神殿,這些城池便依托古神殿所建,向雲,阿顧,你們看那邊。”蕭清焰抬起胳膊,遙遙指向了大陸西面。
他手中的法陣形成了面巨大的水鏡,映照出了西面的場景。
他們都是修士,目力極好,又有水鏡放大,但饒是如此,西面也離他們太遠,隻能從水鏡中模糊看到一個大概——那是一片廣袤無垠沒有儘頭的大陸,濃重的綠意與山脈綿延到了天際儘頭。
“如今望月也不過開發了十之一二,那裡有更多的古神殿遺址與上古秘境等待探索。”蕭清焰笑道:“待你們通過了陰陽樓的試煉進入八閣,便可以隨他們一起去探尋秘境,屆時神器法寶與天材地寶應有儘有。”
江顧和江向雲對視了一眼。
踏入真仙境之後,修為提升會變得極其緩慢,在平澤大陸諸如江殷重這些世家主等人,千百年都停留在一個境界並不罕見,便是姚立這等修仙天才,也已停留在真仙境三百年之久得了大機緣才勉強擠進了金仙境。
而江向雲也停留在真仙境初期足足五年未有寸進。
‘到了境仙,難如登天。’這句俗語精準概括了他們修行的難度,便是在靈力與資源都如此充裕的望月,絕大部分修士也隻是堪堪在金仙境。
真仙、金仙、太乙、大羅、
道祖五境,即便是萬中無一的天靈根,每一境都難上加難,高階的法寶與神器變得尤為重要,有時甚至能起決定性的作用,這時候充裕的資源便是最大的後盾。
江顧和江向雲都看見了對方眼底的灼熱與勢在必得。
——
飛舟穿過法陣,緩緩停靠在了一座城池前。
這座城池在一眾大城裡並不顯眼,而且城內並沒有所謂的古神殿遺址,從高大的城門進去,裡面是鱗次櫛比的建築群,同平澤相對浮華精致的建築風格不同,這裡似乎更追求高大恢弘,古拙的風格與江顧之前進過的古神殿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是陰陽樓本部所在的陰陽城,東半邊為陰城,西半邊為陽城,你們的學舍在西邊陽城。”蕭清焰帶著他們往前走。
“學舍?”江向雲看著周圍幾乎一模一樣的房屋,唯一的不同是上邊寫著的編號。
“學舍就是根據你們的靈根屬性不同分配的住所,不同的學舍下方有不同屬性的靈脈,比如說向雲你是雷靈根,學舍就被安排到了陽雷一三號房間。”蕭清焰道:“通常來說學舍都是三人一間,但向雲你身份不同,給你安排的是一整間房。”
他話音剛落,旁邊的屋子前便浮現了一個傳送法陣,而後從裡面走出來了幾個人,他們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其中一個更是被毀了大半軀殼,哀嚎聲淒慘,被同伴攙扶著進了屋子。
“這第四重境實在太他娘不是東西了,沒了元神玉甲根本就是在等死!”扶著他的修士罵罵咧咧,被旁邊的人搗了一下。
他們終於看見了旁邊的蕭清焰一行人,冷淡地瞥了兩眼,察覺到他們的修為時那冷淡化作了傲慢,無視他們徑直回到了房間。
“那陰城住的又是什麼人?”江顧問道。
蕭清焰不經意壓低了聲音道:“陽城住的都是人修,陰城則是住的妖、精、怪、魔修還有羅刹族的修士,還有少部分的鬼修,他們大多脾性古怪手段詭譎,在城內無事的話不要去東面,難纏得很。”
江顧點了點頭。
“平澤大陸此次點來的修士一共還剩四十二名,你們應該會同順樓這一批的新修共同進入試煉之境。”蕭清焰說著,在陽雷區域停下了腳步,“向雲,這便是你的學舍了,你的煙雨令可進入房間,我便送你到這裡了。”
“多謝。”江向雲點了點頭,便要往前走,姚立緊隨而上,卻被蕭清焰喊住。
“姚公子,你的學舍在陽土九五。”
姚立皺起眉,不讚同地看向江向雲。
“小舅舅,你也是被點來的人,不必再跟著我。”江向雲道。
“屬下的職責是保護公子安危。”姚立沉聲道。
江向雲無奈地歎了口氣,“你在雷部,底下埋的是純正的雷係靈脈,你如何修煉?修為不進階又談何保護?”
姚立被他堵住,蕭清焰見狀道:“姚公子不必擔心,進了試煉之境,屆時還是可以保護向雲的。”
姚立這才停下了腳步。
待送下姚立,蕭清焰才帶著江顧去了金部的學舍,編號七三的房間在五層樓的最頂層,江顧一踏入金部區域便感受到了純正浩瀚的金屬性靈力,這與他在平澤大陸接受到的天然靈力截然不同,天然靈力駁雜,五行俱全,需要丹田和靈根剔除雜質才能遊走經脈繼續修煉,如此便要耗費掉修煉的許多時間,但在這裡幾乎將這個步驟全然省略,而且金靈力的充沛程度完全不亞於平澤頂尖的洞天福地。
“阿顧,你可想好了?”蕭清焰送他到了房間裡,目光緊緊黏在他身上,“天地閣的修煉環境比此處還要好上百倍,你若隨我回去,我的資源便是你的資源。”
“多謝,好意我心領了。”江顧儘量緩和下語氣,卻難掩周身冷淡。
蕭清焰見他心意已決,也不好再勸,有前車之鑒在先,他也沒有再送江顧法寶,而是在空中飛快畫了個小型法陣,虛虛覆在了江顧掌心。
“若有性命危險,可催動此法陣,關鍵時刻能保你一命。”蕭清焰似乎是想碰他的手,但半途又強迫自己蜷起了手指,他對江顧溫柔地笑了笑,“我等你試煉出來。”
他應當是動用了什麼特權,江顧的房間是內外的套間,甚至上面還帶了個可以煉藥沐浴的池子,比江向雲的房間還要好上許多。
江顧知道自己應該給他些回應,才能更好地利用對方,但眼前卻閃過衛風那張泫然欲泣的臉。
‘師父……你同我神交了,便不許再同彆人有牽扯……’
‘師父……師父你摸摸我……不能再摸彆人……’
江顧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發熱的指尖,到底沒有伸出手去碰蕭清焰,隻是點頭緩和語氣道:“好。”
蕭清焰眼底的笑意便又加深了幾分。
待蕭清焰離開,江顧便隨意找了處地方開始修煉,因為上次神交,他的元神中多少被摻雜了些衛風的元神霧氣,這段時日他驅散出去不少,但依舊有殘留。
識海中隻剩了一小塊黑色的霧氣,他用元神攏住,那塊霧氣卻化作了圓頭圓腦的小人,從他虎口中擠了出來。
江顧愣了一下,衛風竟然留了一小塊元神在他識海。
元神歸位,那小團元神跟著他出了識海,好奇地打量著周圍陌生的環境,然後吭哧吭哧抓住他的袖子爬到了他的肩膀上。
這團元神太小,沒有自己的意識,和本體也聯係不到,捏散了對衛風也不會有什麼影響——
小元神顫巍巍地抓住他鬢邊的一縷頭發,踮著腳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臉頰,大概是因為太用力,腳下一滑便摔了下去,嚇得飆出了兩串霧氣凝聚的眼淚。
江顧抬手將它接住,它抱著小腦袋團了好一會兒,才放下手來看,一邊掉眼淚一邊心有餘悸地抱住了江顧的小拇指。
“……”江顧面無表情地給它加了個籠罩元神的小法陣,將它放到了桌子上,閉上眼睛繼續修煉。
——
翌日午時。
陰陽城中央的廣場上人頭攢動,最
中央是個近百丈高的法陣,細看的話裡面又蘊含著八個大型法陣,裡面嵌套著成百上千個小型法陣,它們在一刻不止息地轉動著,隱隱透出上古時期的神力。
江顧站在人群中,旁邊是同他彙合的江向雲和姚立,在他們周圍幾十個人大多都是平澤點來的修士,隱隱都以江向雲為首。
而在他們之外,則是望月大陸的人族修士,他們看起來大都非常年輕,甚至有十一二歲的少年,但修為已經不低於真仙境。
“嗬。”有人看著江顧他們發出了聲嗤笑。
“一群土包子。”
“煙雨台到底怎麼回事,今年搞了這麼多平澤的人來,本來神器就不夠分。”
輕蔑的聲音傳進了江顧的耳朵,他循著聲音望去,是兩個穿著墨綠勁裝的青年,他們的目光掃過江顧,其中一個目光微頓,眼中閃過了幾分玩味,“彆是走錯了地方,這人分明該去生死樓做爐鼎啊。”
“嘶。”旁邊又有幾人響起了抽氣聲。
“做爐鼎多可惜,該收為仆從。”另一個簪著金鵬玉冠的修士臉上全是驚豔之色,“日日把玩。”
“彆的不說,平澤這些修士長得倒是都不錯。”有個穿著短裙的女修笑出了聲,她額頭處生著火紅的鱗片,顯然是個妖修,“采補起來定然彆有一番滋味。”
“可惜了,試煉之境隻能進元神,又有玉甲護身。”
“沒關係,過了一重境玉甲就能搶奪,屆時……”金鵬玉冠的目光就沒從江顧臉上挪開過。
他們的惡意絲毫不加收斂,連江向雲都被人提前“預定”好,姚立險些衝上去同人拚命,被江向雲一把攔住。
“七弟,早知道就用易容術了。”他道。
江顧神色淡淡,“以他們的修為能輕易看穿,無用之功。”
江向雲嘖了一聲,被那些直白的目光看得有些反胃。
就在這時,大法陣前出現了個穿著粉紫紗裙的女修,她容貌極其妍麗,眉眼間顧盼生輝,身邊是同她生得一模一樣的法相,她們身後都有著半人高的法相光環,輕柔的聲音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廣場。
“我乃陰陽樓樓主溫自衡。”
話音落,人群便發出了嘈雜的歡呼聲。
“溫自衡今年六百歲,已經是太乙大圓滿的修為,今日開試煉之境竟然親自道場了。”江向雲在江顧耳邊低聲道:“據說她極少露面。”
江顧眯起眼睛,看向大法陣前的女子。
她對嘈雜的歡呼聲也隻是微微一笑,繼續道:“我身邊便是試煉之境的開啟法陣,試煉之境一共十重境,隻要諸位能過了前五重境,便算通過試煉,可以進入八閣,當然,後五重境也可自由挑戰,過境數越多,之後的排名便會越高。”
她長袖一揮,廣場上出現了面巨大的水鏡,水鏡上分彆寫著:淬神、煉心、忘丹、喚靈、鍛骨。
“每一重境試煉期為三個月,三個月未出則視為淘汰,成功通過試煉者,休息十日之後參加考核賽,考
核采用排名製,排名後三十者淘汰,所有淘汰者一律進入生死樓。”溫自衡的目光掃視過在場的所有人,“試煉之境隻允許元神進入,諸位的肉身將由陰陽樓統一保管,進入試煉之境前,每人都會發放一件護神玉甲,玉甲可以保護元神不受外界影響,不會被強製神交抑或吞噬汙染,第一重境界淬神玉甲不可搶奪,違反規則者直接淘汰。”
“諸位,好運。”
她話音剛落,身邊的法相陡然暴漲數百倍,輕紗如夢似幻籠罩過所有人的頭頂,這些修士的元神便自動脫離了肉身,他們的身體被收攏進了巨大的法相光環之內,而元神則被覆蓋上了層細軟的薄甲,融入元神化作了可觸的實體。
江顧在元神脫離身體的瞬間便催動了墨玉鐲,墨玉鐲自動掩蓋了他燦金色的元神,化作薄薄的靈力阻隔在了玉甲和他的元神之間。
溫自衡輕輕一揮手,所有修士的元神便化作絢爛的流光,一齊湧入了試煉之境。
而在離陰陽城千萬裡之外的主城,恢弘的古神殿中,幾千面水鏡整齊地排列在大殿中央,裡面正是此次進入試煉之境的修士們,裡面時時刻刻顯示著他們元神的動向。
在水鏡周圍,分散著八個或大或小的法相,他們漂浮在空中,目光齊齊落在了那些水鏡中,正是八閣閣主。
“這批進入的修士中有玉階。”金閣道。
“觀山,如何?”水閣出聲。
八個法相中最大的一尊輕笑,“尚未確定,你們也知道,玉階並不好找,尤其是下界來渡劫的玉階,已經上萬年沒有出現過了,我更傾向於他可能是渡劫失敗的偽仙玉階。”
“台主的卜算之術不會出錯。”風閣道:“萬年已過,總該有新的渡劫玉階現世。”
“但我們找的可未必對,之前的衛暝州不就找錯了?”水閣搖頭,“還是再仔細探查一番,少做無用之功。”
楚觀山笑道:“各位稍安勿躁,莫不是忘了我們還有殺手鐧?”
“嗬,你那個小靈寵。”金閣冷笑。
“非也,我也隻能束縛一下他的軀殼,他的元神可是萬殺不死與玉階相係的劫玉,隻要那渡劫之人進入試煉之境,他必然會有反應。”楚觀山道。
“這次懷疑是玉階的共有七人。”一直沒有出聲的土閣道:“一一去試?”
“不必。”楚觀山笑道:“我早已將劫玉元神肢解鎮於試煉十重境,如今算來也快有五年,該他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希望他不會成為下一個鬆綏。”金閣冷嗤。
八閣法相齊齊陷入了沉默。
虛空,試煉之境。
溫自衡的聲音遠遠傳入了水鏡:
“淬神一重境,凡元神修為低於真仙境者,淘汰。”
“凡境內隕落者,淘汰。”
“凡元神受損者,淘汰。”
“凡未能找到淬神之術者,淘汰。”
飛瀑自峭壁傾瀉而下,天空中飄著細雪,江顧攥緊了手中的劍,一團漆黑的小元神從他袖子裡鑽了出來,接住了一片落下來的雪花,伸長胳膊給江顧看。
江顧垂眸,輕笑一聲,伸手把它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