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7 章 陰陽白骨(十七)(1 / 1)

三個月後。

近十丈長的飛舟緩緩停懸,流雲仿佛巨大的羽毛將飛舟托舉,自甲板處往外看去,高空之下,廣袤無垠的森林與山川,深黑色的靈力屏障拔地而起直衝雲霄,左右更是綿延出了千萬裡望不到儘頭,如同一道清晰深刻的分界線,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而這條分界線漆黑神秘,根本讓人窺不見屏障之內的景色。

凜冽的風將紅色的衣擺吹得獵獵作響,上面的金線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衛風靠在欄杆上,神色懶散地望著遠處,掌心的通音法陣悄無聲息地閃過一抹紅光。

上面緩緩浮現出數十個連在一起的位置坐標。

這是玄之衍這段時間陸續傳遞給他的逃生法陣位置,但江顧盯得他太緊,而且飛舟上隨便拎出個人來都比他修為要高,他大部分時間都會被關進靈境中修煉,根本沒有機會逃跑。

就連這一刻鐘的休息放風時間,都是他連哭帶跪從江顧那裡求來的。

他不太相信這個叫江顧的、自稱是他師父的人。

而跟玄之衍聯係上之後,得知江顧殺了亓鳳元,牽連陽華宗險些滅門,留他在身邊隻為利用……他對江顧僅剩的那些好感更是急劇下降。

雖然他現在失憶,心智倒退回了十五六歲,但他也不是傻子,明顯江顧對他不懷好意,不管之前他因為什麼留在江顧身邊,也知道天底下沒上趕著讓人糟踐的買賣。

他眯起眼睛,慢吞吞地打了個哈欠,不著痕跡地將通音符碾滅,轉過身露出了個燦爛的笑容,“師父,時間還沒到呢。”

江顧神色冷淡地站在了他身後。

“隨我下飛舟。”江顧回頭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後的傀儡,傀儡會意,對他點了點頭,退回了艙內。

衛風詫異道:“下飛舟?可我們已經到了界鄉,不進去嗎?”

“界鄉的通道打開需要十天的時間。”江顧道:“我們還有事要辦。”

衛風眼睛一亮,知道逃跑的機會已經近在眼前,佯裝激動道:“太好啦,我在這飛舟上真的快要憋悶死了。”

江顧看了他一眼,“過來。”

衛風心裡打了個突突,卻還是笑嘻嘻地湊了上去,他謹慎地不想離江顧太近,然而在靠近他的一瞬間,卻本能地貼了上去,攥住了他的手。

而這種情況已經發生了無數次。

衛風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身體卻誠實地要命,就算下一秒會被江顧掙開,他依舊樂此不疲。

這回江顧也沒有縱著他,用靈力震開了他的手,帶著他化作兩道流光下了飛舟。

三個時辰後,界鄉邊緣,永源城。

永源城地處界鄉邊緣,城內修士魚龍混雜,而且不乏許多修為高超的散修,其中以魔修和妖修居多,他們大多是為了尋找機會進入界鄉修煉,因而此處的交易場所也格外繁榮。

江顧和衛風披著兩身灰色長袍,悄無聲息地混進了城內。

江顧在身邊

,衛風謹慎地沒有再用通音符聯係玄之衍,他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卻全然沒有陌生的感覺,甚至不等看清招牌上的字,心中便已經知曉這是什麼地方,就好像……他曾經來過這裡一樣。

師父,我們來這裡做什麼?他忍不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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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顧看著玉牌上衛風失憶前留下的地址,沉聲道:“來此處取一樣東西。”

衛風的元神又毒素牽引,但這幾l個月江顧探查了許多次,都沒能查出端倪,更不知道毒發的後果如何,這種受人牽製的狀況讓江顧感到十分棘手。

兩刻鐘後,兩人停在了城內一處偏僻的院落前。

這宅院坐落在狹窄的小巷中,斑駁破落的木門看起來搖搖欲墜,門上的屋簷掛著兩個生了鏽的鎮魂鈴,門口凸出來的木杆上墜著個缺了角的牌子,上面用篆書寫著“遂心坊”,一陣陰冷的風吹過,生鏽的鈴鐺發出了喑啞的聲響。

衛風本能地擋在了江顧身前,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怎麼?”江顧並未察覺到不對的地方。

衛風卻神情緊張,他早已經知道自己嗅覺出奇,他聞到了一股極其熟悉又令人厭惡的惡臭味道,調動了自己微薄的靈力,試圖把江顧的元神籠罩起來。

江顧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用靈力將兩人的元神籠罩了厚厚的一層,甚至謹慎到連道心丹田都全然封閉起來。

木門吱呀一聲打開,跳出來了個紙皮人,與江顧在拍賣場看到的巴掌大的紙皮人不同,這個紙皮人身形與真人無異,隻是薄薄一張泛著枯黃,用墨在臉上點了兩個漆黑如豆的眼睛,血紅的朱砂畫出了嘴巴,咧起來拉到了耳根,幾l乎要將那張臉劈成兩半。

“天地閣,玖肆叁號靈獸取藥。”那紙皮人直勾勾地盯著衛風,鮮紅的嘴巴開開合合,露出了泛黃紙皮後狹窄幽長的小徑。

它轉身往前走去,濃鬱的霧氣籠罩不知大小的院落,空氣也變得沉悶潮濕,江顧和衛風對視了一眼,衛風顯然還在狀況外,他低聲道:“師父,這個地方不對勁,我們還是走吧。”

江顧沒有理會他,而是催動出了衛風體內的離火繩,結結實實纏繞在了他的腰間,另一端沒入了自己的手腕中,“跟上去。”

他發號施令太過理所當然,衛風心中不爽,卻不敢表現出來,隻能硬著頭皮跟上了那紙皮人。

走了不知道多久,霧氣中隱隱傳來了談話聲,江顧連帶著那根離火繩一起隱匿了身形。

衛風轉頭沒看見他,心底一慌,緊接著耳邊便傳來了江顧冷淡的聲音:“按照我說的做。”

衛風心神稍定,卻無論如何都壓製不住心底對這個地方的厭惡,他跟著紙皮人到了間空曠的屋子,裡面隻有簡單的一排桌子,桌前已經有兩個人在等待,其中一個生了對招風尖耳,半透明的嘴唇被黑線縫得嚴嚴實實,見到他也隻是微微頷首。

另外一個額頭上長著圓潤的麟角,眸色金黃,“玖肆叁,好久不見。”

衛風下意識害怕想跑,但卻本能

地皺起眉,衝對方點了點頭。

不能露出任何破綻,會死——這個念頭幾l乎占據了他全部的心緒,他沉著臉,站在了麟角旁邊。

“前些日子主人心情不好,玖肆貳不小心撞見,被縫住了嘴。”麟角低聲道:“你出任務出了這麼久,也算逃過一劫。”

“嗯。”衛風冷淡地應聲。

麟角卻並不介意,“我元神上的毒越來越難以壓製,遂心坊給的解藥每次都不夠,恐怕撐不了幾l個月便會元神潰爛消亡,看在我們曾經共事的份上,你幫個忙,彆讓我變成紙皮人。”

衛風看了他一眼,沒有應聲。

江顧隱藏在暗處,沒有給衛風任何指示,但看他卻表現地滴水不露,微微蹙眉。

很快長桌後出現了個顏色稍微鮮豔一些的紙皮人,他黑豆一樣的眼睛在三人身上逡巡,將方才那個引路的紙皮人折了起來塞進了嘴裡,一邊嚼一邊道:“天地閣玖肆貳號、玖肆叁號、玖肆陸號靈獸,解藥各一滴玉階髓。”

他話音未落,招風尖耳和麟角眼底便出現了抑製不住的渴望,爭先恐後地湊近了桌子,衛風也忍不住想要靠近,身體內的血液在瘋狂的叫囂,但他卻生生忍住,強迫自己沒有失態。

那紙皮人翻開手掌,掌心便出現三滴乳白色的液體,招風尖耳一把搶奪過一滴,迫不及待地張開嘴想往嘴裡塞,將縫住的嘴唇撕裂得血肉模糊也毫不在意,麟角更是激動地化出了原形,卻是一頭被剝了半張皮砍了蹄子的殘獸,他用力地舔走那顆自己的玉階髓,不死心地又往那紙皮人手掌上舔,卻無濟於事。

麟角殘獸發出了痛苦的哀嚎,渾濁漆黑的元神從身體中緩緩浮現,一滴玉階髓顯然已經無法扼製住元神中的毒素,他血紅著眼睛看向衛風,“玖肆叁!求求你,將你那滴玉階髓讓給我吧!反正你完成任務之後會得到更多的髓液——給我!!”

他嘶吼了一聲,便直衝衛風面前那滴玉階髓而去,衛風見狀一把攥住了那滴乳白色的液體,疾速往後一撤,麟角踉蹌著撞到了牆面,不死心地又衝向他,“我不想死!求求你給我!”

旁邊的招風尖耳拿到解藥,早已離開,紙皮人顯然也不理會靈獸之間的搶奪,收起了桌子在旁邊安靜地等待,江顧在隱匿陣法中沒有貿然現身,哪怕衛風已經被那麟角傷到。

“殺了他。”江顧道。

衛風愣了一下,他以為自己會遲疑,然而卻沒有,他甚至在自己沒反應過來時,直接化作了原形,在麟角衝上來時嘶吼一聲,鋒利的獠牙徑直穿透了對方的脖頸,利爪刺穿了對方的心臟,而後乾脆利落地掏了對方的元丹,最後擰斷了他的脖子,以極快的速度結束了戰鬥。

周圍陷入了一片寂靜。

衛風又不受控製地變回了人形,他一手攥著玉階髓,一手攥著那顆血淋淋的元丹,鮮血濺了他滿臉,殷紅的液體順著他的下巴滑落,滴在了他腳邊那顆醜陋又碩大的頭顱上,方才還在跟他說話的麟角死不瞑目地大睜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他。

而他甚至沒感覺到自己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

旁邊的紙皮人走了過來,斂起了麟角的屍體,手中陣法閃過,屍身便化作了一張薄薄的紙皮,被他折起來放到了旁邊的桌子上。

周圍霧氣彌漫,長桌和紙皮人一起消失不見。

而衛風和江顧又回到了那兩扇破落的木門前。

衛風喘了口氣,轉頭看向了江顧,染血的嘴唇動了動,眼底茫然而驚懼,“師父……”

江顧拿走了他手中緊攥的玉階髓,掐了個引水訣洗掉了他臉上的血,冷聲道:“沒事。”

衛風那雙微微下垂的眼睛裡布滿了紅血絲,他用力地攥緊了江顧的衣袖,唇齒間還殘留著惡心的血腥氣,“我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掌心裡的通音符又開始悄無聲息地閃爍,他卻無心再看。

衛風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江顧也許早就知道他在乾什麼,卻篤定他不會輕易離開的原因。

他失去這七年記憶裡,究竟都發生了什麼?

“你是我徒弟。”江顧垂眸看向手中的那滴玉階髓,聲音愈發冰冷,“其他什麼都不是。”

他知道該如何解衛風的毒了。但同樣,他已經陷入了楚觀山的圈套,儘管他們素未謀面。

而衛風讓他封印住記憶,究竟有幾l分對方的授意,他不得而知。

江顧攥緊那滴玉階髓,抬頭看向遠處的界鄉屏障,那屏障如同一塊龐大的黑色天幕沉甸甸地垂落下來,裹挾著腥臭的血液和肮臟的氣息,朝他席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