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境中的環境受主人影響,連風都靜止,周圍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沉默。
江顧全都聽見了。
衛風大腦一片混亂,大概是這段時間江顧對他太好,又或是他對自己太過自信,以致於對江顧幾乎沒有防備,他險些忘記了江顧是如何聰明謹慎的一個人。
就算已經將他的性命攥在了手中,江顧也不可能完全信任他。
而現在被抓了個現行,便印證了江顧所做是完全正確的。
師父會不會以為他之前的親昵和表白是故意為之?
師父如此聰明,會不會已經察覺到了楚觀山他們的意圖?
師父會不會以為他會為了自由背叛?
師父……如果不要了他怎麼辦?
如果江顧不要他了,還不如直接殺了他。
“師父,他不是我主人。”他衝上去一把攥住江顧的手,將人牢牢攥緊在掌心,眼底滿是緊張和驚慌,“我隻是因為鐐銬才這樣喊。”
江顧眼底一片冰冷,“沒用的東西。”
他早便猜到衛風會因為鐐銬不得已做些事情,自然也料到了這些,但他高估了自己,親耳聽到衛風喊彆人主人,同彆人合謀算計他——就算大概率是逢場作戲,他也無法容忍。
有那麼一瞬間,他不想要這個徒弟了。
他已經在衛風身上浪費了太多時間和心力,儘管事到如今他已經很難理清對衛風的具體感情,但毫無疑問,衛風對他造成的影響太多太大,無情道有了牽絆,便是死穴,倒不如趁早斬斷。
追求大道,他江顧從來不需要任何人作陪。
他震開了衛風的手,起陣便要解除烙印在衛風元神上的朱雀神印記和衛風身上一切關於他的禁錮。
斷絕師徒關係,放衛風自由,從此他們再無任何瓜葛,也算全了這場師徒緣分。
“師父,你在乾什麼!?”察覺到元神烙印在逐漸消失,衛風猛地反應過來他的意圖。
“我不需要有二心的徒弟,你自去尋你的道。”江顧神情淡漠,仿佛他們從未相識。
“我不!”衛風忽然一把攥住了他起陣結印的那隻手,哪怕血肉被法陣衝擊得血肉斑駁,他死死扣住江顧的五指阻止他結印,眼淚洶湧而下,“師父,你不能這樣,你明知道我隻是在逢場作戲!”
江顧淡淡道:“我知道,隻是你已妨礙了我的道心,留你在身邊,於我無益。”
他冷靜地剖析著這段時間自己的所作所為,作為旁觀者審視著自己的欲望,單單想要衛風留在身邊這一條,便犯了無情道大忌,而他並不需要。
他冷酷又苛刻地逼迫自己斬斷欲望,哪怕他現在望著淚如雨下的衛風,有了瞬間的不舍和不忍,想抬手給他擦掉眼淚,想將人抱進懷裡安撫一番,想封住他那些有關楚觀山的記憶,想讓衛風的一切都隻有關自己,想將人護在身後看他無憂無慮嬉笑打鬨,想……讓他永遠陪在自己身邊。
從來都
是堅不可摧的無情道道心,有一瞬間的晃動。
卻又被江顧硬生生壓製住。
但他不需要,如此種種,皆是累贅。
“江顧!你不能這樣做!”眼睜睜地感受著元神中江顧越來越淡薄的氣息,衛風情急之下直接封閉了元神識海,哪怕這樣做的後果險些讓自己魂飛魄散,他嘔出了幾口殷紅的血,忍受著劇痛強撐著沒有倒下去。
江顧立馬收了手,攏住了他岌岌可危的元神,臉色漆□□:“你找死?”
“有本事你就殺了我!”衛風太熟悉江顧的秉性,知道無法動搖他的決心,一旦真被解除了所有的聯係,他就會像烏拓一樣,被封住關於江顧的記憶隨意丟出去,從此之後兩個人再無任何瓜葛。
他惡狠狠地瞪著江顧,隻剩白骨的手掌抓著他的手扣到了自己的脖頸上,眼淚混著血淌了滿臉,啞聲道:“江顧,你就是這樣修你的無情道嗎……喜歡的在意的不肯承認……稍有不合心意便借口斬斷丟掉……我說了,我要在望月活下去,我不在乎我是人是畜生,我也不在乎我喊誰主人……我就隻想活著見到你。”
江顧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看上去絲毫不為所動。
“你分明在意我,對我好,你不承認……便也罷了。”衛風緊緊扣住他的手腕逼近他,直直地望進他的眼睛裡,絕望又難過,“但你不能借此緣由不要我了,我從始至終都沒有二心,你是我師父,是這世上唯一能支撐我活下去的人……我是對你隱瞞了很多事情,但是師父,我也是個人,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就算我沒了心臟,師父,你總是這樣,我也會疼。”
他抓著江顧的手,覆在了自己的空洞的心口上,紅著眼眶一字一句道:“江顧,我跟你一樣,是個活生生的人,你不能說不要就不要了。”
江顧皺起眉,冷聲道:“還輪不到你來教我。”
衛風不顧那些尚未完全收起的法陣,哪怕身上的衣裳和血肉都被熔煉燒毀,伸出胳膊緊緊把江顧擁進了懷裡,聲音因為疼痛而微微顫抖,“那你至少應該給我個機會。”
江顧沒有將他推開,隻是黑著臉停了那些法陣。
衛風低頭將下巴擱在他肩上,看著殷紅的血浸染了江顧身上的白衣,軟聲道:“師父,封了我來望月之後的記憶吧……我是來望月後……因為太過想念你所以起了不該起的心思……封印了記憶,彆趕我走,好不好?”
江顧冷聲道:“封印了記憶,你元神的毒該如何解?”
衛風低聲笑了起來,震動透過胸腔傳到了江顧耳朵裡,哪怕他現在因為強行斬斷陣法元神潰散血肉模糊,但他還是心滿意足地喟歎了一聲:“你看,你明明就對我很好。”
江顧試圖將人推開,但衛風像是血肉都長在了他身上,若他強行動用靈力,這混賬怕不是當場就要隕落。
衛風抬起頭對上了他冷淡的視線,“我會將需要做的事情都記下來給你,師父,你權當可憐可憐我,你若將我趕走,我真的會死,離了你我
根本活不下去。”
他這話說得可憐又曖昧,江顧眉頭頓時皺得更深,他並不習慣輕易更改自己的決定,更不喜歡被人說服,而且——
“師父。”衛風紅著眼睛,扣住他的手,反向催動靈力,硬是將自己元神上快要消失的朱雀紋印記又結結實實地烙印了回去,哪怕疼得額頭冒汗,他也沒有停下來,低聲道:“你若悄悄封印了我的記憶,然後收回印記丟了我,哪怕我不記得了我也能有所察覺,我在望月大陸這麼些年也不是白待的,到時候我就自爆而亡,他們殺不了我,我自己想死總是有辦法的,到時候我魂飛魄散,連個鬼修都當不了,師父你就算上窮碧落下黃泉也找不到我的蹤跡……我死得乾乾淨淨,師父你也好修你的無情道。”
江顧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波動,“你威脅我?”
“你在意我才威脅得了。”衛風吸了吸鼻子,“師父,你封印了我在望月的記憶,我就能乖乖待在你身邊隻當你的小徒弟,絕無半點逾越的心思,而且我原形狀態下戰鬥力很強,哪怕修為很低也不亞於大乘修士,待在你身邊會是一大助力,好不好?”
這已經是他能退讓的極限。
他會不擇手段留在江顧身邊,偏偏江顧這般聰明狠辣,那他就直白地提出自己的條件,他不在乎江顧算計什麼,他隻在乎自己能留下來。
江顧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考量他所說的話。
“倒是有些長進。”他掃了衛風一眼。
這廝竟也沒他想象中的蠢,已經知道以退為進了,偏偏江顧還對他提出的條件……有些動心。
他想丟了衛風是因為對方的心思已經對自己造成了乾擾,但倘若封印了衛風的記憶,對方便單純是他的徒弟,隻要江顧自己堅守本心,留人在身邊也無妨,而且正如衛風所說,原形怪物的確是一大助力,還能順藤摸瓜追查到天地閣楚觀山的線索……可謂兩全其美。
是走是留,皆在他一念之間。
衛風緊緊摟著他的腰,眼淚順著下巴滴在了他的前襟上,啞聲道:“師父,求求你了,我不想再過那種擔驚受怕任人欺淩的日子了。”
江顧最終還是抬起手,抹掉了他臉上的血和眼淚,冷聲道:“既然如此,那就安心當我的徒弟。”
話出口,江顧便知道自己選了條錯路,來日必將釀成大禍。
他還是沒舍得將人放走。
衛風含著淚衝他笑,笑得難過又慶幸,“我知道了,師父。”
江顧心情糟糕至極,抬手便準備封印他的記憶,卻又被衛風打斷,江顧瞬間冷下臉,“後悔了?”
衛風搖了搖頭,啞聲道:“封印記憶前,師父,你能不能答應我一個小小的要求?”
“說。”江顧不耐道。
衛風喉結微動,啞聲道:“師父,我能再親你一下嗎?”
“……”江顧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以後可能就再也親不到了。”衛風的神情看起來比方才還要難過,“我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但是師父,你的無情道如此堅固,想來也不會被這些外物所累,我隻是想在被封印之前能有個圓滿,師父若不願意……也沒什麼。”
隻是他嘴上說著沒什麼,眼淚卻掉得更凶,看著江顧仿佛要同他生離死彆,元神哭得也要馬上潰散,他傷痕累累站在那裡,一邊哭一邊對江顧露出了個慘淡又勉強的微笑。
江顧被他哭得心煩,抬手便扣住他的後頸將唇貼了上去,順帶渡了口鞏固元神的靈氣給他,乾脆利落地正準備離開,衛風卻忽然抬手覆在了他的腦後,將人壓向了自己,舌尖掃過唇縫,粗暴又急切地抵開唇齒掃蕩一圈,將那口靈力給江顧渡了回來。
衛風邊哭邊親,黏黏糊糊不肯結束這個吻,江顧耐心耗儘,直接扣住他的下巴將人推開,乾脆利落地封了他的記憶。
身形修長挺拔的青年渾身是傷地站在他勉強,俊朗的臉上滿是眼淚,嘴唇紅腫濕潤,嘴角也被人咬破了皮,眼睫上的淚要掉不掉,他神情茫然地望著江顧,似乎對現在的情形一無所知,“你是何人?”
這混賬東西精明得很,說什麼隻封印望月之後的記憶,大抵早在平澤時便動了不該動的心思,他徑直將衛風的記憶封印在了朝龍秘境初遇之前。
江顧看著他清澈又愚蠢的目光,滿意地勾起了嘴角。
“我名江顧。”
“是你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