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年少春衫(三十七)(1 / 1)

飛舟緩緩停靠在了流雲中。

江家作為平澤大陸第一大宗族,占地極為廣闊,江家本部占據著整個平澤最為強悍的一條主靈脈,以雄渾的主靈脈為中心,數千條大大小小的靈脈延伸而出,涵蓋了上千裡的山群與城池,商河自西向東穿過山群奔流不息,一路往牡赤山的方向而去,靈力最為充沛的惠水在江家廣闊的山群中成為了江家的內河,其間洞天福地秘境紫府無數,可以說江家占據了平澤大陸東面最為充沛的資源,與靈龍宗一西一東呈對峙之勢。

而江家主宅就坐落在主靈脈的奇峰峻嶺之上,宏偉的殿宇高聳如雲,拱形的龍飛棧道連接起一座座山峰,數不清的飛舟與鸞車在雲海間穿行,飛瀑仿若自九天而落,朦朧的水汽與雲海交映,恍若人間仙境。

一下飛舟,濕冷的霧氣便撲面而來,盤虯的鬆柏和深青色的樟木交錯,露出條幽靜而寬闊的青石路來,江向雲拂了拂袖子上沾染的水汽,笑道:“七弟收的小徒弟可上了江家玉牒?”

“尚未。”江顧聲音冷淡。

江向雲倒不意外,語氣戲謔,“我之前一直以為神鳶鮫模樣醜陋,卻不想如此威風凜然,天道造化真是神奇。”

江顧:“……”

江向雲笑眯眯道:“待過幾日將人接到江家,借我玩兩天?你那滿園子靈寵也不差這一個。”

他之前為了尋神鳶鮫費了不少功夫,神鳶鮫鱗落到了江顧手中江家人心知肚明,但連離火丹也被他收入囊中,兩樣東西江向雲都沒撈著,難免有些不滿。

江顧對上他那雙沒多少笑意的眼睛,“我那徒弟蠢笨膽怯,隻怕敗了大公子的興致。”

衛風的本體已然暴露在眾人面前,單憑煉氣期修為就能對抗真仙境的修士,任憑誰也能明白衛風的身份不止神鳶鮫這麼簡單,江向雲話裡話外顯然是對衛風起了心思,至於是想煉化進法器還是想收服當靈寵就不好說了。

儘管江顧這兩種心思都有過,但一想到衛風那蠢貨被彆人這樣算計,忽然從心底生出濃重的不滿來。

落到江向雲手裡,隻怕這混賬東西哭瞎了眼也得不了半分好處。

江向雲似笑非笑地看著江顧,“七弟還真是……對了,你那隻紅色的小狐狸呢?前些日子我還見他來本家,隻不過匆匆打了個照面,這回怎麼沒跟著你?”

“死了。”江顧語氣又淡了幾分。

“死了?”江向雲詫異道:“平日裡連本家大門都舍不得讓他進,你就這麼讓他死了?”

“生死無常,大公子身邊的吳老不也剛剛隕落麼?”江顧面無表情道。

江向雲被他冷不丁噎了一下,“七弟消息倒是靈通。”

顯然兩個人就衛風的事情沒有談攏,更確切的說,江向雲在向江顧宣示自己的權威,但江顧拒絕了他,也就意味著某種程度的挑釁,江向雲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

主宅中央是家主江殷重的寢殿,江向雲作為江殷重的嫡係重孫自小在這裡

長大,走起來自是熟門熟路,而江顧隻在當年被認回江家時來過主殿,遠遠見過江殷重一面,自此之後便再未踏足。

主殿和他記憶中的樣子並沒有太大區彆,殿內陳設古拙,一個白發老者正在與一中年人對弈,室內苦香四溢。

江向雲帶著江顧站在了內殿門外。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內殿對弈的兩個人才停了手。

“篆兒棋藝見長啊,我都被你追著打。”

那白發老者笑了起來。

“兒子不敢。”

江篆笑著謙讓,“是父親讓我。”

江殷重伸手笑著指了指他,“好了,趕緊讓孩子們進來吧,站久了該在心裡罵我們老東西了。”

“向雲。”江篆這才出聲。

江向雲進去,規規矩矩地行禮,“孫兒江向雲拜見曾祖父,祖父。”

“弟子江顧,見過家主,大長老。”江顧同樣行禮。

“好孩子,都起來。”江殷重笑嗬嗬地捋著胡子。

江篆抬了抬手,江顧和江向雲跪坐在了兩人下首。

“聽說吳九死了?”江殷重並沒有急著詢問江顧,而是看向了江向雲。

江向雲連忙起身,“回曾祖父,吳老是在前幾日隕落了,是孫兒無能。”

“是吳九技不如人,好不容易到了真仙大圓滿,我還以為江家能再出個太乙境呢。”江殷重可惜道:“他跟了我許多年,如今為護你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江向雲臉上適時出現了些悲痛的神色,江篆見狀道:“父親,我已訓斥過向雲,這些孩子仗著江家蔭庇,從來都不知天高地厚,惹出了事情才知道害怕,是我管教不力。”

江顧垂著眼睛,隻當沒聽見這番敲打。

江殷重笑吟吟地擺了擺手,目光落在了江顧身上,“這就是小淵和那姑娘的孩子吧?”

“是,當年一路從極南之地找回的江家,在江淵那支排行第七,如今在名錄第十三頁,資質雖平平,卻十分刻苦,如今已是煉虛修為。”江篆回道。

江殷重歎了口氣,略帶責怪地看了江篆一眼,“當年小淵的事情你們做得太絕,將他的妻子流放極南之地,連帶著孩子也吃苦受罪。”

“兒子知錯。”江篆垂頭。

“罷了,往事也不必再提,我人老糊塗,不愛摻和族中事務。”江殷重慈祥地望著江顧,“你也莫要怪江篆,江家這麼大,他難免有不周到的時候。”

“弟子不敢。”江顧冷淡道。

江向雲看了他一眼,笑著給他打了個圓場,“曾祖父,七弟回來之後從未提過舊事,一直專心修煉。”

江殷重眼底稍顯滿意,終於切入了主題,“江顧,你現在既然已經得了神器,又被望月那邊親自點了名,多餘的事情便不要想了,去望月之前,和向雲一起待在主家專心修煉,篆兒,給他們鬆綏樓的權限吧。”

站在江顧身邊的江向雲轉頭看了他一眼,卻並未看見江顧有多激動,疑惑地挑了挑眉。

江顧八

風不動,

“㈤_[]㈤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父親。”江篆終於露出了個笑容。

待他們出了內殿,江篆才一人給了他們一把玉色的鑰匙,讓他們滴血認主,“鬆綏樓每半年一開,中途可休息三天,你們在其中訓練不可有半分懈怠,隻是切記修為不可超過大乘大圓滿,記住了嗎?”

“是。”兩人齊聲應道。

江篆點了點頭,臨走前又忽然轉頭看向江顧,“陽華宗如今已被江家接管,你若有意便去找江鐸把此宗門劃到你名下,至於那個神鳶鮫……”

“先派人接到江家來吧,之後再做定奪。”江篆顯然並不是在征求意見,而是通知。

“是。”江顧應下。

待江篆離開,江向雲才緩緩勾起了嘴角,“七弟,神鳶鮫可是望月指名道姓要的,帶著他也算多重保障,總比待在陽華宗那種小地方安全,對吧?”

江顧面無表情地看著江向雲離開,掩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覺摩挲了一下。

而江向雲則是追上了江篆,“祖父。”

江篆回過頭來,伸手扶了他一把,笑道:“這回可滿意了?”

“不過是個神鳶鮫罷了,吳九的根骨煉了劍更好。”江向雲勾唇笑道道:“我隻是怕七弟感情用事。”

江篆無奈地搖頭,“你拿吳九煉了本命劍,你以為你曾祖父不知道?”

江向雲微微蹙眉,嗤笑道:“原本是想用那魔修來煉的,結果他生性狡猾半路逃竄,又將吳九打成了重傷,吳九他仗著是曾祖父身邊的人處處限製我,就連祖父您也被他多有乾涉,所以我才將計就計,和姚立動了手。”

“以後莫要衝動行事。”江篆話這樣說,語氣裡卻沒有絲毫責怪,“如今江顧神器在手,你曾祖又打算將他和你一起送去望月大陸,以後難免有用到他的時候,不要將關係搞得太僵。”

“祖父,天地良心,我對七弟那可是掏心掏肺的好,我都讓給他多少資源了?”江向雲一臉受傷地望著他。

“必要時他就是你保命的手段。”江篆點了他一句,拍了拍他的肩膀離開了。

江向雲站在原地,緩緩眯起了眼睛,琢磨出了江篆的意思。

他就說曾祖怎麼突然轉了性子呢。

原來是給他準備的替死鬼。

——

陽華宗,清平峰。

衛風看著門外層層把守著的江家弟子和那不要錢似的法陣,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江顧一走了之,他還沒來得及難過,就被突然出現的江家人“送”回了清平峰,這些弟子們一口一個小公子叫得恭敬,卻無論如何都不讓他踏出清平峰半步,和被軟禁沒有什麼區彆。

而在他被“送”回峰之前,親眼看見那個笑眯眯的江家弟子手起刀落殺了阮克己和追隨他的一眾長老弟子,一時之間陽華宗血流成河。

‘免得礙了七公子的眼。’那人笑道:‘小公子若有看不順眼的人大可交給我們解決。’

當時衛風連個笑都沒能擠出來。

再之後整整十日,無論他如何打聽都打聽不到江顧的半點消息。

他記不清第幾次敲耳邊的通音符,他聯係不上玄之衍和曲豐羽,對逃出去已經不抱任何期望,江家似乎有專門克製他的法陣,彆說鬼紋,連半絲鬼霧都無法泄露出去。

這些天他無事可做,除了修煉便反反複複地想江顧,再加上曲豐羽之前說的話,他終於勉強拚湊出了個大概。

從他們遇到宋屏江顧受傷開始,甚至從分一半的神器放在他身上開始,江顧也許就有這個打算了——剛開始遇到宋屏江顧刻意讓他壓製住鬼面白目的氣息,也許在江顧的計劃中他不會受傷,但因為衛風的存在,他不甚被宋屏發現,元神都遭受重創,這樣下去他們師徒被宋屏那些人抓住是早晚的事情。

所以江顧從清涼村醒來之後,故意給他機會回陽華宗,不知不覺解開了神器氣息的封印,利用他身上的神器把靈龍宗和周林幾家都引蛇出洞,又趁機扔了林飛白這個燙手山芋讓林家暫時退場,自己則在暗處觀望,他隻用了少部分元神操控衛風真身,也許並不是真的想要殺宋屏,而是為了引出宋屏身後的景蒼,所以他見衛風的真身不敵元神即將潰散,才不得已用操控那神像出面,而景蒼不管對上誰都是壓倒性的,如此一來江家如果想要保神器和江顧,江殷重就不得不親自出面平息這件事情——事實證明也的確如此,江殷重威逼利誘,用了比崖三條靈脈換了路真儀和周寧薑的道心。

衛風依稀記得比崖三靈脈是出了名的靈力豐沛,據說當年江家費了很多功夫才鎮壓住為己所用……

這些步驟一環扣一環,但凡中間出了半分差池都不會是最後這個結果,而直到江顧操控神像救他之前,江顧見狀不對隨時都能抽身而退,至多也不過損失一半神器和衛風這條性命。

想明白這些,衛風心中五味雜陳。

他成為了江顧縝密計劃中的魚餌,卻還在為自己的小聰明沾沾自喜,結果已經被江顧利用得鬼紋都不剩,而從頭到尾,他對江顧的打算都一無所知,甚至冥思苦想多日,也隻能想明白這些。

唯一讓他可以安慰自己的是元神即將潰散時,江顧冒著性命危險出面救下了他,很顯然江顧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但他還是這樣做了,隻是現在衛風也不敢確定,究竟是江顧為了賭這微乎其微的勝算,還是為了救他性命——

他究竟有多大的利用價值,才能讓江顧不惜性命相救?

衛風頹喪地坐在地上,使勁抹了把臉,不過江家人既然將他關在清平峰,那就不會輕易殺了他,隻是不知道師父會不會將神器交出去,他要被關到何年何月……

他正為自己灰暗的未來發愁,一直緊閉的門忽然打開,刺眼的光射了進來。

衛風一個激靈從地上爬了起來,警惕地退了幾步,卻聽見關押自己的那名江家弟子語氣恭敬道:“七公子,按您的吩咐,衛小公子一直住在這裡。”

門又被關上,光線再次暗了下來

,衛風終於看清了來人的模樣。

江顧看著這滿屋狼藉微微蹙眉,不明白為什麼沒關進靈寵袋,這廝還是能把自己折騰得如此灰頭土臉。

“師父?”衛風呆愣地望著他,看上去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眼窩凹陷眼底青黑,

臉上不知從哪裡沾上的臟東西,黑一塊灰一塊,而他還穿著那日大戰破爛的血衣,露出來的傷口有好有壞,比命懸一線時瞧著還要淒慘上幾分。

江顧嫌棄地掃了他一眼,又看向窗戶和橫梁上的鮫人爪印,便明白過來,江家的捆縛法陣有百名元嬰守陣,真仙境出去都要費些功夫,更不要提一個失去理智的小煉氣。

衛風遲疑地往前走了兩步,使勁揉了揉眼睛,再三確定自己沒看錯之後,才猛地撲了上去,“師父!”

這廝傷好後速度奇快,力道又大,江顧沒能立刻躲開,被撞得往後半步,冷聲警告他,“滾開。”

衛風將臉埋進他懷裡深吸了一口氣,好一會兒才不情不願地抬起頭來,紅著眼睛看向他,聲音有些哽咽,“師父。”

江顧皺著眉捏了個引水訣,將人裡裡外外都洗了一遍,“去換身衣服。”

衛風乖巧應聲,換衣服也沒進屏風,當著他的面將那身破爛的衣裳脫了下來,露出後背上縱橫交錯的傷口,有些傷已經愈合露出了粉肉,有些傷口卻深可見骨尚未愈合,血混著水痕暈開,很快就洇染了雪白的裡衣。

衛風卻混不在意,時不時就轉頭看江顧一眼,像是生怕再被他扔下。

“過來。”江顧出聲。

衛風前襟都沒係,聞言忙不迭就赤著腳踩在地板上跑到了他面前。

江顧處理傷口的方式粗暴有效,衛風疼得齜牙咧嘴卻不敢動彈,慘白的臉因為江顧微涼的指腹劃過肩胛骨微微泛紅,他不得不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師父,江家的人沒為難你吧?”

“沒有。”江顧用靈力覆蓋住那些尚未愈合的傷口,放了幾個療愈法陣在上面。

“師父,疼。”衛風倒吸了口涼氣,扭頭想看他,結果被一把按住了後脖頸,江顧清冷的聲音從他背後響起,“哭什麼?”

衛風抬手摸了摸眼睛,疑惑道:“我沒哭。”

“元神快要哭散了。”江顧的一縷元神在識海中看著面前快要哭得魂飛魄散的黑乎乎一團,捏了個靈力罩直接攏了起來,那團元神卻直接紮進了他懷裡,黏糊糊地扯不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衛風才悶聲道:“我還以為……你又不要我了。”

江顧沒有說話,沉默地給他處理好傷口,目光從少年單薄又傷痕累累的背上移開,“走吧。”

衛風見他起身,衣服都沒穿好,慌亂地抓住他的手,“師父,我們去哪裡?”

他刻意咬重了我們兩個字,鬼紋不受控製地纏在了江顧腰間,裡衣也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十分不得體。

門口傳來了聲戲謔的涼氣聲,“嘶——”

“誰!”江顧目光冷冽地看過去,抓起旁邊的外裳兜頭將衣衫不整的衛風罩了起來。

“七弟這是在做什麼?”江向雲抱著胳膊倚在門框上,笑吟吟道;“不好意思啊,我以為隻是在療傷才進來的。”

衛風從那外衣中露出了顆腦袋,警惕地看著對方,他還記得之前就是這個人把江顧帶走的,警惕中不自覺帶上了幾分敵意。

“大公子好禮數。”江顧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

江向雲笑容加深,側了側身子抬手伸向門外,彬彬有禮道:“七弟,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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