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霧濃,清平峰死寂的宮殿裡終於有了點動靜。
“疼疼疼,師父你輕點……嘶。”
衛風抱著自己的爪子疼得眼眶通紅,隨著他情緒的平複,臉上的鬼紋逐漸消褪到了下巴,白瞳也逐漸有了點霧蒙蒙的灰色,勉強能看到江顧朦朧的身形。
他被法器洞穿的手掌和腳掌被江顧畫滿了法陣,正在緩慢地愈合,但哪怕有靈力和丹藥加持,長肉生骨仍舊是鑽心的疼痛,非常人能忍受。
顯然衛風是個正常人。
他疼得死去活來,想掙開那些治療的法陣,卻被江顧一隻手按得動彈不得,隻能好話求饒,“師父,我等一會兒……等一會兒再治行不行?”
“你不如等等再死。”江顧冷聲道。
衛風被噎得夠嗆,垂著眼角可憐巴巴地望著他,一邊忍著痛一邊嘴巴還不停,“師父,那你趕緊看看我的腦袋,疼得要裂開了。”
血淌到鬢邊流進了耳朵裡,他白著臉一副命不久矣的慘樣,但江顧早就探查過,許是因為那鬼面白目的血脈,雖然人蠢得厲害,但並未傷到腦子。
“無事,你且在此療傷。”江顧用法陣將他固定住便要起身離開。
“師父!”衛風猛地掙開了法陣,血淋淋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掙開得輕鬆,全然沒有方才吃力求饒的模樣,江顧撩起眼皮不鹹不淡地看向他。
“我、我怕江林他又突然來襲擊。”衛風不肯鬆手,血染上了江顧的白衣,他耷拉下腦袋,“我方才就是在夢中被他勾了去,醒來就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險些被要了性命。”
“我會將神識布滿清平峰,他進不來。”江顧知道他慣會賣可憐,並不想理會。
衛風咬了咬頰肉,抓著他腕子的手慢慢鬆開,卻又小心翼翼地虛攏住他的手指,帶著些哭腔道:“師父,我真的害怕,不止江林,那個周懷明也在暗處虎視眈眈,還有這鬼紋和白瞳,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跑出來,我……我總是會想些奇怪的事情,都變得不像我自己了,師父,你權當可憐可憐我罷。”
他一邊說一邊委屈得眼淚劈裡啪啦往下掉,滾燙的眼淚一滴一滴砸在江顧的手背上。
江顧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害怕。
他隻覺得衛風實在無用,生不出半分可憐他的心思,甚至想出手好好教訓他一頓,然而不等他開口,衛風就黏黏糊糊地湊上來抱住了他的腰,將臉埋進了他懷裡,悶聲哭道:“但是師父,你在我就不會害怕了。”
溫熱的軀體隔著薄薄的布料貼在一起,江顧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和心跳。
衛風在他眼裡不過是個為了渡劫證道留在身邊的棋子,黏人、嬌氣、愛哭,甚至在江顧看來簡直爛泥扶不上牆,不管是當徒弟還是當靈寵都很難讓人滿意,真拿來當道侶更是絕無可能。
但無論他受了多少折磨和痛苦,依舊鍥而不舍地往他身邊湊,好像他比靈藥都管用。
這種感覺實在怪
異,江顧皺起眉,覺得不能讓衛風養成這種依賴彆人的壞習慣。
他抬起手準備將人推開,衛風卻湊上來用臉頰蹭了蹭他的掌心,蹭了他一手的血。
那雙變得漆黑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頂著滿身的血和傷露出了個乖巧的笑容,“師父你可以在這裡修煉,我保證乖乖的,絕對不打擾你。”
江顧眉頭皺得更深了。
惶恐、害怕、忐忑、酸澀、不安……從衛風心中傳來了亂七八糟的情緒,江顧心口酸疼得厲害,明明這是不屬於他的情緒,卻連帶著他心煩意亂。
最終他還是留了下來。
“不準胡思亂想。”江顧冷聲警告他。
在他找出斬斷情緒聯係之前,衛風的情緒對他影響太大,甚至乾擾了他的決定。
“是。”衛風乖乖將手腳放回了治療法陣中,挪到了床上的角落裡,眼巴巴道:“師父,你就在床上打坐修煉吧,我可以給你護法。”
江顧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開始打坐。
衛風心下稍安,他靠在床角一邊療傷一邊看著江顧,疼得額頭直冒冷汗,硬是一聲沒吭。
待到天光熹微,江顧才完成了調息,隱約尋到了體內那股黑氣所在,但他還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將其祛除,沒有輕舉妄動。
他緩緩睜開了眼睛,耳邊是一道清淺的呼吸。
衛風不知道什麼時候蹭到了他身邊,蜷縮成一團緊挨著他的腿,手裡還攥著他的袖子,臉上脖子上全是斑駁乾涸的血漬,睫毛濕潤成綹,眼睛也微微腫著,顯然是不知道因為什麼又哭了一場。
這段時間他耗心勞神,臉都小了一圈,眉眼間全是疲憊和不安。
江顧剛起身,原本正熟睡的少年猛地從床上蹦了起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師父!”
“……”江顧轉頭冷冰冰地看著他。
這廝簡直像塊甩不掉的狗皮膏藥。
眼看著他又要哭,江顧冷聲道:“再哭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衛風繃著臉硬氣道:“我沒哭。”
“既然醒了,先去繞山,再練劍,到時間去透春峰上課。”江顧道:“宗門大比在即,不可有絲毫懈怠。”
衛風張了張嘴,沒敢反駁,“師父陪著我嗎?”
“你又不是三歲稚兒。”江顧已經調息完成,暫時不需要打坐修煉,自然也就不用顧及衛風的情緒,就算這混賬現在瘋了都不關他的事,“等我請你嗎?”
見他冷下臉,衛風沒敢再撒嬌賣癡,哪怕傷剛好,也老老實實去練劍繞山了。
江顧拂了拂袖,一小塊衛風的元神碎片掉了出來。
昨夜衛風的那一小團元神被他自己吞了,江顧早在他那鬼紋伸進袖子時便已經察覺到,卻沒有阻止。
他早就在那小團元神中下了咒,就算衛風不自己吞,他也會想辦法將這團元神送回衛風體內——如果這團黑氣的咒詛一直解不開,那他乾脆就下個反向的咒來牽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
人之身,最省時省力,而事實證明他的做法也有效果,最起碼經過半夜調息,他已經能隱約找出那團黑氣的根源,而且衛風的情緒對他的影響淡了很多。
江顧慢條斯理地碾碎了那點元神碎片。
——
透春峰上依舊人來人往,大部分都是些年輕的小弟子,咋咋呼呼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
下課的銅鐘聲響徹了整個峰穀。
衛風抱著書臊眉耷眼地從築基院走了出來,等在院外的柳獻立馬過來,笑道:“衛師兄,午休時要不要一起去後山獵獸?喻師妹莫師兄他們也都要去,玄師兄讓我來叫你一塊。”
“不去。”
衛風聽見後山這兩個字打心底裡就煩躁。
他儲物袋裡還放著師父給的冰弓玄箭,在他徹底弄清楚周懷明和江顧的身份之前,並不打算動手。
畢竟宗門大比還沒開始,而師父給的期限是宗門大比結束前。
“衛師兄,去吧。”柳獻神神秘秘地湊上來,“玄師兄說了,這是宗門大比之前的特訓,咱們幾個湊的靈石請的新長老加訓,他說看在烏拓的份上替你把靈石也交了,你不去就是不識好歹。”
“嘖。”衛風不爽地皺起眉,“好他個玄之衍,自己不來派你來激我。”
柳獻不好意思地笑笑,“走吧師兄,他們都等著呢。”
衛風轉念一想,既然後山有這麼多弟子在,而且還有新長老,那‘周懷明’未必會出現,於是便放心下來,隨柳獻一同禦劍去了後山。
“衛風,柳獻,這兒!”玄之衍遠遠地便朝他們招手。
衛風帶著人下去,便看見了喻千凝葉芷卉莫道津還有牧思幾個人,都是在秘境中的熟人,幾個人之間的關係說不上多好,但也不算太差。
不過他和莫道津一直互相看不順眼,真追溯起來,那要到小時候他被這姓莫的不甚一腳踹下山崖開始算,這些年他倆結的梁子沒一千也有八百,不過畢竟在秘境中一起經曆過生死,倒也沒有真的要你死我活的程度。
莫道津隻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衛師兄。”喻千凝看見他便笑了,拱手行禮。
“喻師妹。”衛風對她點點頭,“葉師妹。”
葉芷卉羞澀地笑了笑,挽住了喻千凝的胳膊,牧思見狀冷哼:“就等你了,慢慢吞吞。”
“長老這不是沒來麼,我怎麼慢了?”衛風厭惡阮克己,連帶著也討厭牧思這個大塊頭,正想找人撒氣他便撞了上來,“你要是找——”
“哎哎哎,行了行了。”玄之衍一伸胳膊攔住了他,勾過他的脖子捏了隔音罩悄聲道:“補習長老就要來了,彆吵架給她留個壞印象,而且咱們是要補習加練,重要的是宗門大比知道嗎?祖宗,你難道不想給你師父掙點面子嗎?”
衛風這狗脾氣上來誰都攔不住,玄之衍早就摸透了他的心思,提彆的肯定不成,但提江顧保管有用。
果不其然,一聽他師父,衛風立馬就收斂起了那股子囂張的氣焰,狐疑道:“你找的哪個新長老啊?他真能練咱們?”
“能不能試試不就知道了。”一道明媚的女聲從他們頭頂上方響起。
幾人都嚇了一跳,齊齊抬頭往上看。
曲豐羽倒掛在樹枝上抱著胳膊,笑眯眯地衝他們揮手,“小崽子們,中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