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卯時了。”夏嶺的聲音如同催命符。
衛風艱難地睜了一下眼睛,緩緩地閉上,發出了聲綿長的歎息,沒了動靜。
夏嶺無奈地晃他的胳膊, “公子, 卯時了, 您該起床去上課了。”
衛風的眼睫動了動, 完全睜不開眼睛。
夏嶺見狀道:“江長老已經到了。”
原本睡得如同一灘爛泥的人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疲憊的聲音裡夾雜著驚喜,“師父又來了?”
夏嶺欲言又止地看著他肩膀上的傷, “公子, 您怎麼又受傷了?房間裡那麼多療傷的丹藥,何必用止血符?”
“昨天太累了, 爬不起來去拿。”衛風打了個哈欠, 昨天晚上被那老變態捏碎的肩膀竟然也沒覺得多疼, 他合理猜測是因為鮫人鳶強悍的愈合能力。
但左右肩膀上一邊一個血洞, 尤其是右邊那老變態拿著劍在傷口裡擰了一圈, 衛風現在想起來都疼得渾身發冷。
夏嶺倉促地給他包紮好傷口, 心有不忍道:“江長老雖然是您師父, 但也不能這麼磋磨您, 他這樣和那些人又有什麼不同?”
“不是我師父傷的!”衛風一聽就急了眼, 奪過了夏嶺手中的衣服,憤憤道:“是那個老——”
他說到一半, 忽然想起那老變態不知隱匿在何處, 說不定現在正監視著自己,話鋒一轉,“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傷的, 不準說我師父壞話!”
夏嶺被他嚇了一跳,無奈道:“好好好,我也是胡亂猜的。”
“那群侍女打發了沒有?”衛風道:“哪來的送回哪兒去,大不了多給些靈石。”
“都遣散了。”夏嶺道:“有江長老的名頭在前面頂著,也沒人敢說什麼。”
衛風心情頓時大好,匆忙穿好了衣服朝著外面走去,在看到那熟悉的衣角時心情便飛揚了起來,周身的疼痛和疲憊也神奇地消散,“師父!”
江顧正隨手翻看著他落在桌邊的話本子,聞言抬起頭來看向他。
那應該是雙極為好看的眼睛,然而卻被冷冽和淡漠掩蓋,讓人看不出絲毫的情緒。
可衛風卻開心極了,他甚至覺出了江顧看向自己的目光裡帶著幾分關切,讓他有種將自己神鳶鮫的身份和那老變態的事情和盤托出的衝動。
師父肯定會保護他。
‘江家人也在找神鳶鮫,你覺得江顧會怎麼選?’
那道沙啞的聲音卻如一盆冷水澆到了他發燙的心臟上,隻剩下酸澀的疼和恐慌。
“師父!”他笑著站在了江顧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弟子禮,可無論怎麼克製,看向江顧的眼神依舊熱切又依賴。
江顧心情很不好。
他試了許多方法都沒能清理掉脖頸上的鮫毒,反而隱約有加重的趨勢,他受過的傷不知凡幾,但還是第一次被個煉氣期的小雜碎傷到。
衛風乖巧地緊緊跟在他身邊,“師父,今天我們學什麼?”
一刻鐘後,衛風看著桌子上厚厚的幾摞書冊,咽了咽唾沫。
“這些是修煉所需的基本功法,那些是最基礎的符咒和陣法。”江顧考慮到他那知難而退的性子,沒有將話說死,“今日能看多少便看多少罷。”
衛風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在他冷淡的目光中坐在了書案前。
江顧並沒有離開,而是坐在了旁邊也開始看書,不過他看的全都是關於神鳶鮫的古籍,衛風身上雖然有神鳶鮫的特性,也長出了護心鱗和離火丹,但江顧探查他丹田靈根時依舊覺得不對,無論是鳶鳥一族還是鮫人一族,修煉方式都與人族不同,自然不會有所謂的丹田靈根,可衛風不僅有,資質還算不錯。
隻是因為荒廢許久,兩條靈根非常弱小,丹田識海也因為他亂吃丹藥被糟蹋得不像樣子。
而關於鮫人毒的解法,書上記載了許多,同江顧知道的一樣,卻解不了衛風的鮫人毒。
於是他又轉而去看鳶鳥一族的記載。
衛風聚精會神地看了半個時辰的書,困意就開始洶湧而來,他昨晚隻睡了兩個時辰,書上的字開始模糊扭曲纏繞在一起,他依稀能聽見窗外的鳥鳴聲,但意識已經陷入了混沌,甚至還淺短地做了個夢。
“衛風。”江顧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衛風猛地抬起頭來,使勁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師父。”
“你在乾什麼?”江顧伸手拿起他的書。
衛風有些心虛道:“看、看書?”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悄悄地抬頭覷著江顧的臉色,以為他會像那些長老一樣疾言厲色地訓斥自己,有些緊張地挺直了腰背。
“功法之所以為功法,是因為修士要用它修煉。”江顧垂眼看向他,“你這般看書,看上百年也無用處。”
衛風愣愣地望著他,忽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不太確定道:“師父的意思是……要邊看邊修煉?”
但宗門裡的長老教他們的時候好像都是先讓他們背過記住,最後才開始練習。
“讓你的身體記住它,而不是用眼睛。”江顧的教導簡單粗暴,“一個時辰後,我會檢查前三本。”
衛風以為自己聽錯了,“師父,您是說前三個?”
“前三本。”江顧冷酷地糾正他,“開始吧。”
衛風很想和他討價還價,但是江顧說完便坐下繼續看書,而且他看書的速度很快,極為專注,衛風心中湧上了股奇怪的感覺,就好像……他在陪著自己似的。
這個想法頓時讓他來了勁頭,逼著自己磕磕絆絆地開始練習那些最基本的靈力運轉法則,卻不知道為什麼每次運轉到一些地方總會凝滯堵塞,最順暢的地方竟然是昨晚被那老變態捏碎的肩膀。
他隱約覺得不對,但燃著的香提醒他剩餘的時間不多,隻能繼續悶頭練習。
很快一個時辰便過去,江顧說檢查也是真的檢查,他甚至根據每個功法的用處來攻擊衛風,幾遍下來饒是衛風記性再不好,也會了個七七八八。
“師父,我竟然會用了!”衛風激動地看著自己掌心凝聚成團的靈力,而不再是之前一碰就散的狀態,心中的驚喜無以複加,巨大的成就感讓他覺得明日就能築基。
不過是些最基礎的功法,便是七八歲的孩子來也用不了兩個時辰。
但江顧沒有打擊他,上次操之過急險些將人直接嚇跑,他這次準備耐著性子溫水煮青蛙,先取得衛風的信任和依賴。
到那時無論他如何嚴苛,衛風連逃跑的心思都不會有了。
“不錯。”江顧點了點頭,“繼續。”
衛風衝他咧嘴一笑,使勁點了點頭,繼續埋頭看書練習。
江顧的目光落在了書冊上,一行小字引起了他的注意,‘鳶鳥涎液,劇毒,翅根血可解。’
江顧看向書桌前的衛風,他正皺著眉苦思,少年有些單薄的肩背裹在弟子服中,隱約能看到肩胛骨後輕微的凸起。
也許他中的並不是鮫人毒。
而被他盯上的獵物還毫無所覺,大大方方地將所有致命處都暴露在外面任人打量。
離火丹還未成熟,翅膀也沒長出來,若此時取了翅根血也許會對離火丹有影響——不過那又如何,他今日心情不好,總得有人倒黴。
這古籍年歲久遠,後面一頁同這頁黏在了一起,江顧正要撚開,衛風忽然攥著拳頭跑了過來。
“師父,你快看!”衛風將拳頭神神秘秘地放在了他面前,笑著攤開了手掌。
噗。
輕微的響聲之後,衛風手中炸開了朵小小的煙花,五顏六色的靈力化作光點飄散在空中,明亮又清澈的眼睛裡盛滿了笑意。
江顧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不好看嗎師父?”衛風看他不笑,有點不知所措地抿了抿唇,那雙微微下垂的眼睛也沒了笑意。
“好看。”江顧扯了扯嘴角,沒了心情繼續研究這本古籍。
他想把衛風的腦袋擰下來看看裡面裝得都是些什麼。
大概是看出他不喜歡,衛風有些訕訕,坐回了書桌前繼續看書,偶爾碰到個好玩的小法術,也不敢再上他跟前賣弄,隻在完成些比較難的功法後會悄悄看他一眼,倘若江顧說聲不錯,他便要高興上好一會兒。
不知不覺香已經燃到了儘頭。
“今天就到這裡。”江顧放下了手中的書。
窗外天色已經擦黑,衛風看了一眼外面,鼓起勇氣道:“師父,您每日過來都十分辛苦,這裡房間很多,您不如就住在這裡吧?”
“不必。”江顧回絕了他,再次原地消失。
像是終於完成了什麼不得不做的任務。
衛風甩了甩腦袋,將這個念頭從腦子裡趕走,明明師父這麼耐心溫柔地教導他,他竟還生出這種錯覺,實在不應該。
他匆忙吞了幾顆辟穀丹,從房間裡挑了幾件趁手的法寶,徑直禦劍飛往了後山。
他就不信了,陽華宗後山這麼多法陣,躲起來還能被那個老變態找到。
陽華宗後山豢養了許多靈獸,其中不乏些凶殘暴躁的,衛風年幼時誤入過許多次都僥幸活下來,長大了也按捺不住那顆作死的心,經常和玄之衍偷偷來打獵,對裡面哪裡有陣法可謂是了如指掌。
想到這裡衛風有些憤憤,昨晚他真是嚇昏了頭,竟然沒想起來這麼個絕妙的躲藏地點。
禦劍飛行比乘飛舟快上許多,衛風原本想找處靈獸挖出來的山洞,可是看著那懸崖峭壁上的巢穴忽然改變了注意。
他竟覺得那些乾草築起來的窩看起來非常地……舒服。
瘋了吧!?
衛風忍不住撓了撓發癢的肩胛骨,又想起那老變態說的什麼長出翅膀,嫌棄地嘶了一聲。
變成滑膩腥氣的魚也就算了,變成張著倆大翅膀天天掉毛的鳥實在有些難以忍受。
他雖然這樣想著,但最後還是找了處崖壁無主的鳥巢,將自己窩了進去。
剛開始他還忍著不睡覺,但今天看了太多的書練習了太多功法,沒幾個呼吸他就沉下了眼皮。
而在離這鳥巢不遠的某處湖泊中,一條健碩的鮫人緩緩浮出了水面,他閉上眼睛嗅聞著空氣,精準地捕捉到了屬於神鳶鮫的味道,含混不清說了句鮫人語,“小少主……化鳶……”
他從水中跳了出來,白色的鮫尾化作了人類的雙腿,朝著衛風所在的石壁飛了過去。
可惜有人比他更快。
江顧站在崖壁邊上,看著熟睡的衛風。
衛風選了個破舊的大鳥巢,整個人都縮在角落裡,那姿勢像極了嬰胎蜷縮在母體中,背上長出了一對毛茸茸的翅膀,那翅膀很小,不過成人小臂長短,顯然還沒發育完全,白色的羽毛邊緣帶著圈極淡的銀藍色,像燃燒的火焰。
是種不倫不類的醜。
江顧難掩眼底的嫌棄,正思索是直接將那對翅膀擰斷還是用匕首削了,忽然一股陌生的魚腥氣襲來。
電光火石之間,江顧一把抄起了還在熟睡的衛風,長劍出手擋住了對方鋒利的爪子。
“小少主……還給我!”對方身形極為高大,卷曲的黑色長發披散在身後,五官深邃,眼瞳泛著灰白,怨恨地盯著江顧。
是朝龍秘境深潭裡的那隻鮫人,好像叫青渡,江顧以為他早就死了,沒想到竟然還活著。
江顧單手抱著衛風,手掌正貼在那對翅膀的根部,那裡的絨毛柔軟又敏感,熟睡中的衛風無意識地抖了一下。
這麼大動靜都沒醒過來,顯然是累狠了。
江顧有些惡趣味地捏了捏衛風的翅根,被抱著的人又抖了一下,他面無表情地看向青渡,“他是我的東西。”
“不許碰!小少主!翅膀!”青渡登時大怒,朝著江顧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