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數十萬年前,身為古神伴生靈獸的朝龍在此隕落,龍脊化作了三萬裡朝龍靈脈,龍首化成了朝龍秘境,當時朝龍頭部重傷自水下而出,所以朝龍秘境中多湖泊沼澤,而且因為朝龍不甘,凡是近水的地方都極其危險。”穿著朱紅衣袍的中年人沉聲道:“任何人都不準在水邊單獨行動,聽明白了嗎?”
“是!亓長老!”二十多名年輕的弟子齊齊應聲。
被喚作亓長老的中年人身量很高卻極瘦,臉型也極為瘦長,仿佛海裡的帶魚,凸出的顴骨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有些恐怖。
他攥著劍鞘的手皮肉鬆弛,像是被水泡開的水藻,但他的境界已經接近化神期大圓滿,連陽華宗掌門都要敬他三分,這群年輕的金丹弟子就更不敢造次了。
亓鳳元灰白色的眼睛打量了一圈,皺起了眉問道:“玄之衍呢?”
“亓長老,玄之衍他——”
“啊啊啊啊!”一聲慘叫自不遠處傳來。
亓鳳元神色一厲,強硬浩瀚的神識頓時就鋪散了出去,愣了一下之後才道:“隨我來。”
一群弟子緊隨他往前禦劍飛去。
飛瀑震天長虹貫日,靜謐的深潭前,一個少年面色慘白地跌坐在滿地殘肢裡,身上陽華宗的弟子服也被血水打濕,他在看見亓鳳元和同門師兄弟的時候頓時紅了眼眶,哭嚎出聲:“師父救命!”
亓鳳元那張可怖的臉耷拉得更長了,厲聲斥責道:“不過是些死人,還不滾起來!”
玄之衍才十六歲,這是他第一次進秘境曆練,更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死人且死狀極其慘烈,已經嚇得腿軟,還是兩個年紀稍長的師兄過來將他從血肉堆裡拽了起來。
“你來這裡做什麼?”亓元鳳緊緊盯著他,灰白色的眼睛無形中暴露出了幾分凶光。
“我、我聽見有奇怪的聲音,就想過來看一看。”玄之衍驚魂未定,聲音裡帶著絲哭腔,“結果、結果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拖進了水潭,然後又給扔了出來。”
深黑的潭水中,他隱約對上了雙灰白的眼睛,像極了他師父那雙眼,但是他看著正在氣頭上的亓元鳳,沒敢說。
亓鳳元眉頭頓時皺得更深了,他揮退了弟子,站在深潭邊謹慎地放出了神識,但潭水中除了濃鬱的血腥味之外並無任何活物,忽然他目光一頓,長臂往深潭中猛地一撈,掌心便多了片巴掌大的白色鱗片,上面沾著很多血,濃鬱的腥氣開始四處彌漫。
“是鮫人的鱗片!”有弟子喊出聲。
“好大的鮫鱗,這鮫人得什麼修為?”也有人震驚。
“嗬,不管什麼修為都不過是低等的畜生,最後還不是用來造龍綃產夜明珠,死了之後熬鮫人膏,魚皮做成球都沒人踢。”站在玄之衍旁邊的師兄抱著劍冷嗤。
玄之衍被凍得發抖,哆嗦著唇道:“難道我剛才被鮫人拽了下去?”
“怎麼可能,鮫人生性凶殘嗜殺,更不聽馴服管教,要是鮫人拽你下去,就憑你這修為焉有命在。”後排的弟子頗有些陰陽怪氣,幾個人來回擠眉弄眼發出低低的嘲笑聲。
這倒也不怪他們,畢竟玄之衍是這群弟子中唯一還沒結丹的,堪堪築基修為,不過是仗著師父是亓鳳元才走後門進來,他年齡尚小資質平庸,又整日和衛風那種人混在一起,不讓人討厭都難。
玄之衍氣得眼睛發紅,但礙於亓鳳元在場也不敢發作,隻使勁握住了袖子裡的拳頭。
亓鳳元並未注意到小輩間的暗潮洶湧,目光緊緊盯著手中的那枚白色鱗片,好像費了許多力氣才將那鱗片重新丟回了潭中,“你們這次進秘境的目的是為了尋找鍛造本命法寶的材料,切勿摻和進與神鳶鮫鱗有關的任何事情,否則我也保不住你們,明白了嗎?”
“是!”眾弟子齊齊應是。
平澤大陸上不管是靈龍宗這種數一數二的門派還是江家這種大族都在密切關注著神鳶鮫鱗,像陽華宗雀鳶宗這些末流門派,根本就沒有插手的餘地,不過他們也明白,就算真把神鳶鮫鱗拿到手最後也保不住,反而一個不小心就會招致滅頂之災。
玄之衍跟在了一眾弟子的身後,眼中滿是擔憂。
他想起了跟衛風的最後一次見面。
*
一個月前,陽華宗藏書閣。
“什麼!?你要下山去找神鳶鮫鱗?”他震驚地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
衛風穿著身華麗的紅色法袍癱在椅子上,一隻靴子還踩在藏書閣長老寶貝的烏木架子上,翻著手裡的書懶洋洋道:“我查了古籍,神鳶鮫鱗肯定能治好我的病。”
“你能認全字嗎你還查古籍!”玄之衍一把將書從他手裡奪了出來,果不其然這廝書都拿反了,他頭疼地歎了口氣,“祖宗,你就消停點吧,你那不是病,純屬沒事閒得。”
衛風心痛地支棱起自己修長雪白的手指,“它癢!癢得我半夜都睡不好覺!而且我丹田識海裡也癢,你知道那種癢得痛不欲生的感覺嗎?我都沒辦法修煉了。”
“你什麼時候修煉過!”玄之衍才不信他胡說八道,“一個月後師父就會帶隊去朝龍秘境,你要是真想出去玩我讓師父帶著你。”
“可彆,我跟著那老匹夫要麼我氣死他要麼他氣死我,你要還想讓我活命就趕緊打消這個念頭。”衛風皺著眉摩挲了一下又燙又癢的指尖,最後索性雙臂交疊枕在了腦後。
這廝坐椅子也不好好坐,四根椅子腿兒隻有後面兩根腿著地,另一邊全靠踩在書架上的腳支撐著,晃晃悠悠看著就很危險,他卻混不在意,“這都半年了,越來越癢,我試了無數辦法買了最貴的靈藥都沒什麼用處,我恨不得扒了身上這層皮你知道嗎!”
“那也不必非得神鳶鮫鱗,一百個陽華宗加起來都爭不過靈龍宗和江家,更彆說你了。”玄之衍頭痛道:“你去問問掌門和長老們,他們肯定有辦法。”
“嘁,我才不去,他們沒一個喜歡我,見了我恨不得躲八百丈遠。”衛風翻了個白眼,說到氣處腳下不由用力,“不管你幫不幫忙,我反正要找個由頭下山。”
“我怎麼可能不幫——哎!小心書架!!”玄之衍大喊了一聲向前去扶,然後眼睜睜地看著那烏木書架從他指尖滑走,緊接著就是數千聲接連不斷的沉悶倒地聲。
兩個人面面相覷,玄之衍臉都嚇白了,衛風卻眼睛一亮猛地砸拳,“由頭這不就來了。”
最後映在玄之衍瞳孔的畫面是衛風囂張地踩在昂貴的書架和毀壞的古籍上,對著聞聲趕來的掌門和長老們笑得極其猖狂,“我就是故意的,你們能拿我怎樣?”
*
回憶結束,玄之衍痛苦地捂住了臉。
這段時間他日日夜夜都在後悔幫衛風逃下山,就憑衛風那煉氣中期等同於無的修為和那惡劣的性格,摻和進神鳶鮫鱗的爭奪中簡直就是去給人送菜。
不,他連菜都算不上,人家一根手指頭就能給他揚得灰都不剩。
“玄之衍,還不快跟上!”前面的師兄厲聲道。
“來了來了。”玄之衍苦著臉跟了上去。
他現在隻希望衛風能充分發揮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嫌苦嫌累的優良品質,抓緊時間自己回宗門裡吃喝玩樂去。
——
被好友牽腸掛肚的衛風正抓著條魚和一遝火符犯愁。
他的肚子已經餓得震天響,連烏拓都嫌吵用爪子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衛風看著正打坐修煉的玄衣男子,最終還是餓意戰勝了他那點兒微不足道的警惕心,他拎著魚和火符停在了江顧三丈遠的地方。
江顧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一大一小沉默對望,最後還是衛風厚著臉皮咧嘴一笑,嘴甜道:“前輩,您能幫個忙嗎?”
江顧閉了閉眼睛,指尖靈力微動,衛風手中的火符就燃起了細細的小火苗。
衛風被那小火苗嚇了一跳,一口氣呼得吹滅,“啊,拿錯了,前輩我會催火訣,您能借我點兒水嗎?”
“……”江顧生生被他蠢笑了。
嘩啦。
清澈冰冷的水流對著衛風兜頭澆下,將少年和魚一起淋成了落湯雞,衛風被水嗆了兩口,震驚又委屈地看著他,“前輩!?”
“你是哪家的弟子?”江顧真的很想知道到底什麼樣的宗門能養出這種連基本法訣都不會用的蠢貨。
衛風舔了舔濕潤的嘴唇,清涼的甜意從舌尖蔓延開來,從上次他就發現了,這個人用靈力化成的水比泉水還要清冽甘甜,甚至能短暫地撫慰住他丹田恐怖的燥意。
“我是陽華宗的弟子。”衛風被淋了也不惱,抹了把臉笑眯眯地坐在了離江顧不近不遠的地方,“前輩,您又是何方神聖?”
“陽華宗也算說得出口的宗門,怎麼會養出你這種——”江顧話說到一半對上了他那雙期待又興奮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移開了視線。
衛風卻沒察覺到他的嫌棄,興致勃勃道:“陽華宗現在不行了,但是以前可厲害了,還進過修真界宗門前百呢,我聽我爹說他們年輕的時候陽華宗都能壓靈龍宗一頭,對了前輩,你見過雲海嗎?陽華宗的雲海可是平澤十大美景之首。”
江顧覺得他像隻嘰嘰喳喳的麻雀,自動屏蔽了聽覺。
“前輩,我們現在是不是一路往南啊?聽說朝龍秘境越往南水越多,潮濕得我都快喘不上氣來了。”
“前輩,您今年高壽?”
“您有道侶嗎?怎麼會獨自一人進秘境呢?”
“……您手上這個戒指尺寸怎麼不太合適?”衛風不動聲色地將話題引到了戒指上,試圖觀察江顧的反應,結果對方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冷淡又嫌棄,活像在打量個什麼無用又不得不收下的物件。
衛風立馬閉上了嘴,面上雖然笑得燦爛,但是後背卻沁出了絲冷汗,難道是他提得太刻意了?果然還是不能操之過急——
“雲雨須臾,靈水煉液,九龍下海,伏請水神相助。”江顧的聲音不疾不徐在他耳邊響起。
衛風愣了愣,覺得有點耳熟,下意識在心裡跟著念了一遍,面前忽然出現了個果子大小的水球,眼睛陡然亮了起來,“是引水訣!”
江顧聽不見他咋咋呼呼的聲音,但看到他捧著那點小水球蹦起來笑得跟傻子一樣依舊覺得吵,微微蹙眉道:“記好。”
衛風離得太近,導致他脖子上的疤痕有種灼燒的痛感,江顧眼底閃過一絲殺意。
在樹上打盹的烏拓嚇得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結果就看見那紅衣少年竟一屁股坐在了江顧身邊,掌心托著個醜兮兮的水球眉開眼笑。
“前輩,看!”衛風像是開心過了頭,遞過來的速度稍快,那水球一個不小心就滾下來砸在了江顧戴著戒指的那隻手上。
烏拓眼疾爪快地捂住了眼睛,片刻後卻沒有出現它預料中血濺三尺的場面,爪縫裡悄悄眯開的貓瞳驟然睜大。
它那從不肯讓人近身的主人竟一把扣住了那少年的手腕,將人拽到了跟前。
衛風離得他極近,因為呼吸不暢生生憋紅了臉,他心虛地出聲,“前、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