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戰前的標準看,梅貝爾的婚禮辦的寒酸極了,沒有蜂蜜蛋糕、肉排,樂隊穿得跟流浪漢一樣,就連新娘本人都差點要穿著打有補丁的花棉布作為婚紗了,參加宴會的親友們的所有珠寶首飾早已被無私捐助出去了,來換取藥物和醫療物資,所以他們不得不佩戴一些不值錢的貝殼絹花,才不至於讓手上脖子上光禿禿的,當然,即使是戴上了貝殼絹花,也無法遮蓋住他們的長期缺肉少糧所導致的蠟黃臉色。這個婚宴乍一看真不像個上流人士的婚宴,隻有從賓客們永遠高高揚起的頭顱和那三年戰爭始終未被消磨分毫的附庸風雅,以及他們對邦聯日益狂熱的忠誠讚美中,才能窺見一絲他們曾經的肆意與張狂。
而在這一群流浪漢中,有那麼兩抹鮮亮的顏色極為紮眼,讓所有來賓都不得不注意到他們,這自然就是被全城人唾罵已久的投機家們——瑞德和思嘉。
偏偏這次兩個投機家還湊一起了,這讓全場的嫉恨眼神與暗暗咒罵的目標得以集中到了一處,讓兩個當事人愜意極了。
“你看看吧,與我搭伴就對了,不然這宴會上你還能找到彆人比我更合適嗎?”瑞德頗為得意地跟思嘉耳語。
虛榮心得到滿足令思嘉確實非常愉悅,但她可不能承認,“巴特勒先生,您是指旁邊那些紳士對你的指指點點嗎?”
“嗯~他們嫉妒我邀請到了你~”
雖然這是瑞德故意討好思嘉說的漂亮話,但事實上也是如此,比如民兵威利·吉南就此刻正裝模作樣地朝他們走過來。
“多麼偉大的一場婚禮啊,您說是不是呢,巴特勒先生?”威利一開口,便是經典的偉大邦聯式拿腔作調。
“吉南先生,距離上次見面真是過去好久了呢,您的感冒好些了嗎?這事可讓我掛念好久呢。”思嘉一見到男人就下意識得擺出惹人憐愛的樣子來,倒不是她喜歡這個常常說話一竅不通又自大傲慢的威利,大概隻是因為條件反射吧。
“哦,思嘉,我很欣慰你能記掛著我,但是為了我們偉大邦聯的自治安全,我不得不日夜守護在崗位上,無法分出精力來找你了,可是上帝知道我有多麼想念你,我每天對著聖子祈禱,希望神可以帶來你的音訊,我想,神是聽見了的,他讓我們在此相聚,延續那戰火中的亂世情緣。”
威利這一番話都快把瑞德惡心吐了,可是他看思嘉卻完全不覺得這些話酸腐,竟還能歪著頭眨巴著眼睛,顯得很有興趣又感動的樣子。於是瑞德忍不住大聲地嗤笑了一聲。
威利本就覺得瑞德礙眼,見他嗤笑自己,更是剛好找到了找茬的借口,於是威利問,“容我禮貌地問一句,你在笑什麼呢巴特勒先生,你對我剛剛說的話不認同嗎?”
威利的話問的很大聲,好像故意想將眾人引過來,而原本就都想找茬瑞德的一眾紳士們自然是順著風就過來了,瑞德和思嘉一下子就成了男人們的中心。以前思嘉也經常被男人們圍在中心,可那都是在服務追捧她的,可和現在這種濃濃的火藥味不同。
習慣了被圍攻的瑞德依然會因此進入到興奮的狀態,不過,他越興奮反而表現得越有禮節,“吉南先生,你不要生氣,我並沒有在笑話你,我隻是聽到你說神在戰爭中幫助你,覺得有趣罷了,進而我又想,若是北佬也向上帝禱告,那上帝應該聽誰的呢?”
哦,你可閉嘴吧,思嘉心中大喊,她聽見瑞德說的這一通屁話,知道他又要譏笑偉大的邦聯軍了。思嘉想偷偷溜出人群,奈何被瑞德死死地勾住了胳膊,抽都抽不脫。
“你的意思是我們的英雄們為之犧牲的那個正義並不是神聖的羅?”威利忙問,他急於讓瑞德引起眾怒,好陷於眾人的圍攻中。
“假如你給火車軋死了,你的死不見得會使鐵路公司神聖起來,是嗎?”瑞德這樣反問,那聲音聽起來好像他在虛心討教似的。
威利如願了,瑞德這話引起了眾紳士的怒責,米德大夫皺著眉搶先發火,“年輕人,對你來說,世界上沒有什麼神聖的,”他以平常演講時用的那種聲調說。“不過,有許多事物對於南方愛國的先生太太們是神聖的呢。譬如,我們的土地不受篡權者統治的自由,便是一種,還有一種是州權,以及——”
“一切戰爭都是神聖的,”瑞德打斷了米德的話。“對於那些硬要打仗的人來說就是這樣。如果發動戰爭的人不把戰爭奉為神聖,那誰還那麼愚蠢要去打仗呢?但是,無論演說家們對那些打仗的白癡喊出什麼樣的口號,無論他們給戰爭訂出什麼樣的崇高的目的,戰爭從來就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錢。一切戰爭實際上都是關於錢的爭吵。可是很少有人明白這一點。人們的耳朵被軍號聲和戰聲以及呆在這的演說家們的漂亮言辭塞得太滿了。有時喊的口號是‘把基督的墳墓從異教徒手中奪回來!’,有時是‘打倒教皇製度!’,有的是‘棉花,奴隸製和州權!’,有時是‘自由’。”
……
“這裡不歡迎你!”短暫的沉默後,終於有人喊出了這句話,像一顆火種一樣點燃了整個宴會。
“出去!”
“偉大的邦聯勇士的家裡不歡迎投機家!”
“賣國賊,誰給你的邀請讓你來的!”
“滾出去!”
“你這個被我們養在懷裡的毒蛇!”
……
驅逐聲此起彼伏,瑞德謙恭地鞠了一躬,然後拽著身體僵地邦邦硬的思嘉就出了門。
剛一邁出大門口思嘉就一把推開了瑞德,衝他大喊,“你這個傻缺,你有病吧,你把我帶出來乾什麼?我還沒待夠呢!”
“嗯?裡面有什麼可值得你留戀的嗎?是米德大夫那山羊胡,艾爾辛先生那平底鍋一樣的臉,梅德韋瑟先生的大肚子,還是吉南先生的奉承話?彆告訴我你是舍不得和那些缺胳膊肺病鬼的跳舞機會,才不願意出來的。”
哦,實際上是舍不得宴會上的奶酪餅乾,畢竟是婚宴,多少還是有點比平時好的吃食的。宴會剛剛開始,大家還都處在聊天的矜持中,那些小餅乾並沒有被吃掉太多,思嘉可是覬覦了好久了,結果就這麼因為瑞德計劃泡湯了。
為了餅乾舍不得出來自然是說不出口的,於是思嘉隻好喘著粗氣瞪著瑞德,什麼也沒說。她發現自己平時也沒對瑞德有多優待,但命運怎麼總把他倆湊一起呢?
思嘉氣了一會兒後,又實在想不明白,“你為什麼那麼喜歡和彆人唱反調呢?依我看你每次都是故意惹怒彆人,然後讓他們把你轟出去吧?”
“嗯?”瑞德從沒考慮過這個事,他倒是被問愣了一下,“那可真冤枉,我隻是心直口快罷了。”
“所以你是真心看不上我們南方的紳士們嘍?那你為什麼不住到北方去呢?”
實際上,瑞德在面對北方人時,會覺得他們無聊透了,就像北方工廠裡的機器,死板又功利,他突然驚訝地發現,自己還是喜歡南方的,至少南方有許多地主家的傻兒子供他取樂。
“為什麼你不能像我一樣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呢?你以為我愛聽他們唱的《到這殘酷的戰爭完了時》和《偉大的藍旗》那些蠢歌嗎?我可聽得都要膩煩透了,但是大家喜歡唱,那我便也裝作喜歡的樣子跟著唱,這又能如何呢?”
“哈哈哈,思嘉,你沒有想過你裝作和大家一樣是因為不得不這樣裝嗎?而我不需要啊,我沒有牽掛,也就沒有了軟肋。”瑞德說到此不免有些洋洋得意起來。
“你這是扯吧!我有什麼可怕的,我爸爸可有的是錢!”思嘉居然因此莫名地感到煩躁,“要是說到蠢事,男人做的蠢事說過的蠢話還少嗎?可是他們才不喜歡聽姑娘反對他們,當我裝作什麼都不懂,表現出一副被他們的聰明才智折服的樣子時,這些男人就會慢慢愛上我,你讓他們做什麼都願意了,所以我為什麼要反對他們呢?這對我有任何好處嗎?”
不知不覺中,思嘉竟然把自己的馭男術和盤托出給了瑞德,而瑞德聽到這些不僅沒覺得思嘉可怕,反而更興奮了,“真是好手段啊,不愧是我喜歡的人,隻可惜你這些手段並沒能在我這裡奏效,你的那些小心機隻能騙的了愚蠢的男人呢……哼哼,隻有我沒有上當。”
瑞德這洋洋得意的臭屁樣一向是思嘉最討厭看到的,她感覺自己在與他的鬥爭中總是被壓一頭,鮮少有勝利的時候。因此聽到這話後,思嘉略想了想後便說,“也不是隻有你吧,當初艾希禮也沒有陷落,但是他和你可不同,他是一位真正的紳士。”
哦,又是艾希禮,這下瑞德可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