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寒聲起得太晚, 下午才睡眼惺忪地爬起來。
寒茫苑的伴生樹下,崇玨和夙玄臨盤膝而坐,正在小小棋盤上對弈。
瞥見夙寒聲用冷水潑臉, 甩著腦袋走過來, 夙玄臨支著下頜懶懶將棋子一彈, 白棋在空中翻轉幾圈,“啪嗒”一聲落在棋盤上, 剛好堵出崇玨的攻勢。
“昨日做小偷去了?”他懶洋洋道, “都該吃晚飯了才醒, 你何不一覺睡到明天呢?”
夙寒聲抹了抹臉,渾身露出睡飽的饜足,乖乖屈膝跪坐在兩人身邊行了個禮, 他也不怕夙玄臨, 聲音帶著點鼻音:“以後不這樣啦。”
夙玄臨眼眸一眯,笑著道:“真乖。”
都下午了也沒法子練劍,夙寒聲便溫順坐在兩人身邊,看著兩人下棋。
他也不懂棋藝, 腦袋順著兩人一人下一顆棋子左右轉來轉去, 半盤棋下下來他反倒是最累的。
夙玄臨“嘖”了聲,正要抬手將兒子招來自己身邊靠著,就見崇玨視線聚精會神在棋盤上,手卻隨手一攏, 動作熟練得像是做過無數次。
夙寒聲搖搖晃晃的身軀被他一扒拉,當即歪倒過去, 腦袋枕在崇玨的腿上。
夙玄臨當即一愣。
夙寒聲也懵了下,但崇玨身上的氣息熟悉得要命,枕著腿睡覺的姿勢隱約讓他有種好像做過無數次的幻覺, 身體下意識癱軟著貼上去,一點反抗都沒有。
崇玨像是沒事人一樣,下了一子後,抬眸看向夙玄臨:“怎麼?”
夙玄臨如夢初醒,搖了搖頭繼續下棋。
蕭蕭小時候也總是往崇玨衣袍裡鑽著睡覺,長大後這樣應該也算合適……吧?
崇玨又不是禽獸,哪裡會不顧倫理妄圖染指摯友的孩子。
自己當真齷齪,竟然往哪方面想。
不該不該,懺悔懺悔。
崇玨瞥了夙玄臨一眼,沒再繼續刺激他。
夙寒聲仰躺在地上,腦袋枕著崇玨的腿,每回崇玨抬手下棋時寬袖都會掃到他的臉,順著白袍的縫隙夙寒聲能看到男人冷峻的眉眼。
崇玨一直專心棋局,根本沒怎麼看他。
夙寒聲本來安安靜靜躺著,不知怎麼突然就不高興起來,伸手拽著臉上蹭來蹭去的雪白衣袖。
崇玨剛要下棋子,乍一被扯了下袖子,手登時歪了歪,棋子“嗒”地隨意落了一處。
夙玄臨本來都要輸了,見狀立刻振奮道:“落子無悔!——不愧是我的蕭蕭,就是疼爹。”
說完,喜滋滋下了一顆棋子扭轉局勢。
崇玨垂眸看了夙寒聲一眼,聲音溫和極了:“何事?”
夙寒聲好像隻是想讓崇玨注視他,滿足了後便乖乖放下手:“沒有。”
崇玨笑了笑,繼續下棋。
但沒一會,夙寒聲好像嘗到甜頭了,又開始伸爪子去扒拉崇玨的袖子。
崇玨又看他,隱約感覺到夙寒聲純澈眸中那眼巴巴的期望,猶豫了下隨手下了一顆棋子。
夙玄臨全然沒瞧出來兩人在用眼神勾勾搭搭,激動得趁勢圍堵。
不到半刻鐘,這盤一般能焦灼大半天的棋局終於以崇玨落敗而結束。
夙玄臨高興極了,笑眯眯地道:“看來這麼些年你棋藝下降不少啊——再來一局?”
“不了。”崇玨屈指一點,將黑白棋子分彆裝好,淡淡道,“你尋謝識之下去吧。”
夙玄臨正在興頭上,沒發現崇玨將他支開的險惡用心,哼著小曲將棋盤一收,正要去前宗尋謝識之,又像是記起來什麼似的,轉頭看向夙寒聲。
“蕭蕭啊,要跟著爹一起去嗎?”
要是在之前,夙寒聲肯定顛顛地爬起來跟著爹去玩,但今日卻是難得猶豫了,他看了看崇玨,又看了看親爹,眉頭緊皺,似乎在艱難做取舍。
崇玨咳了聲。
夙寒聲最終還是沒挪窩,道:“我不去啦,我等會就去睡覺。”
夙玄臨沒忍住笑了,俯下身摸了下他的腦袋:“還睡,腦袋本來就不聰明,可彆睡傻了。”
夙寒聲抿著唇笑了下。
夙玄臨叮囑他幾句,又沒好氣瞥了崇玨一眼:“你彆帶他去須彌山那種天寒地凍的地方,他今日這麼嗜睡指不定就是被寒風吹著了。”
崇玨隨意應了下。
夙玄臨優哉遊哉地走了。
爹一走,夙寒聲立刻攀著崇玨的手臂,眼巴巴看著他:“叔父,去看雪吧。”
崇玨:“……”
這孩子,竟然開始學會陽奉陰違了?
“須彌山那地界太冷。”崇玨耐著性子和他講道理,“你如今修為才金丹,玩久了會寒意入體。”
夙玄臨沒說崇玨自己都沒發覺,幼時夙寒聲身負鳳凰骨,須彌山的寒意根本無法鑽入經脈中。
可如今不一樣,鳳凰骨消失,夙寒聲隻是個尋常人,哪裡能抵得住那森冷的寒意。
看來今日困得隻蔫葉子,八成是須彌山那千萬年寒冰凍成的寒意入了體。
夙寒聲悶悶地垂下腦袋,渾身上下毫不掩飾地表達出“我很不高興”這個訊息——他在夙玄臨面前都沒耍過性子,更是爹說什麼就是什麼,從沒有反駁過,反倒在崇玨面前毫不掩飾。
崇玨覺得好笑:“方才你爹說了什麼,重複一遍。”
夙寒聲悶悶不樂地鸚鵡學舌:“……彆帶他去須彌山那種天寒地凍的地方……”
崇玨心中失笑,面上卻還是油鹽不進的模樣,淡淡道:“聽話。”
夙寒聲不情不願地聽話了。
他正垂著頭蔫得不行,突然感覺眼前一道白影覆來,雙眸被一隻溫暖的大手捂住,整個視線陷入黑暗中,隻有鼻間那熟悉的氣息仍在。
“叔父?”
崇玨笑著道:“彆告訴你爹。”
夙寒聲還在疑惑,突然感覺到一股寒意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他愣了下當即一喜!
叔父竟然真的又帶自己看雪。
夙寒聲趕緊將崇玨捂在自己眼前的手扒拉開,本來以為能看到昨日瞧見的白茫茫一片,可舉目望去發現自己仍然還在寒茫苑中。
夙寒聲懵了懵。
突然,一片雪花飄飄搖搖從空中落在夙寒聲鼻尖,當即化為一滴雪融化,他迷茫地仰頭看去。
漫天雪花紛紛揚揚飄落,隻是頃刻酷暑炎熱的寒茫苑便成了鵝毛大雪的嚴冬,伴生樹上也落了一層層的雪。
夙寒聲眼睛都亮了。
崇玨拿出厚厚的刻滿避寒符紋的披風裹在夙寒聲身上,垂著眸為他係上,淡笑著問他:“為何突然想看雪?”
夙寒聲伸手接了一捧雪,眉眼彎彎:“不知道,就是覺得……有人帶過我去看雪。”
崇玨係披風帶的手倏地一頓,眉眼的笑容似乎更柔和了。
夙寒聲係好披風後,當即歡呼雀躍地在下了大雪的寒茫苑玩起來,還無師自通地堆了兩個雪人,一個大一個小。
崇玨坐在廊下,注視著少年沒有任何雜質的歡喜,不知為何,腦海中突然蹦出個念頭。
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沒有記憶,前世今生那些苦難就不存在,夙寒聲的記憶皆是所有人的寵與愛。
沒有偽天道、沒有鳳凰骨……
更沒有前世的痛苦和慘死,他可以順著如今這般平平安安長大成人,不會再像之前那樣時而崩潰地瘋瘋癲癲讓人心疼。
崇玨眼眸微微垂下,看著手腕間那串佛珠,指腹輕輕在玉珠上摩挲著。
或許……
突然,夙寒聲高高興興道:“叔父!”
崇玨微怔,抬眸看去。
夙寒聲堆了個高大的雪人,彎著眼睛朝他招手:“看看這個像不像你呀?”
崇玨看著那用石頭和枯枝做成的歪歪扭扭的五官,點頭道:“像。”
夙寒聲歪著頭將那醜兮兮的五官和崇玨的俊臉對比了下,不知瞧出了什麼,突然哈哈笑了起來。
他這樣放肆地笑,倒有些沒失去記憶前的模樣了。
崇玨方才還在猶疑不定,此時瞧見那個歡快的笑容,心情不自禁軟了下來。
算了。
就算他在這兒糾結死了也無用,最後能不能恢複記憶,隻有夙寒聲自己有資格決定。
夙寒聲高高興興玩了個開心。
在入夜後夙玄臨來前崇玨一道靈力將寒茫苑恢複原狀。
夙玄臨也不知瞧沒瞧出來異狀,反正幽幽瞥了崇玨一眼。
他看向夙寒聲,叮囑道:“明日不能再睡懶覺,一大清早就得爬起來練劍——謝長老都罵我一下午了,讓我莫要再縱著你。”
夙寒聲蔫頭耷腦的:“那要什麼時辰起床啊?”
“卯時。”
夙寒聲眉梢都耷拉下來了:“啊?這麼早啊?”
夙玄臨冷冷道:“嫌早?”
夙寒聲點頭。
“那咱再晚點吧。”夙玄臨變臉似的,一改剛才的嚴厲模樣,笑嘻嘻地摸著夙寒聲的腦袋,“再多睡一個時辰行不行?”
夙寒聲:“再晚點吧。”
“一刻?”
“半個時辰?”
“行、行吧。”
崇玨:“……”
這人當不成嚴父。
和夙寒聲有商有量定好明日巳時起來練劍,夙玄臨笑眯眯地哄著兒子去睡覺。
崇玨坐在寒茫苑廊下慢條斯理喝著茶,等著夙玄臨一走自己就進去尋夙寒聲。
誰知夙玄臨從屋內出來後,直接朝他一挑眉:“走,我約了識之今晚不醉不歸,你也來。”
崇玨:“……”
崇玨冷淡看他:“勞煩,我是個出家人。”
“裝什麼呢?”夙玄臨嗤笑,“我看你模樣惡念善念差不多都融合了,一念佛一念魔,你也就差個契機,那吃喝嫖賭的惡念就能占據你的腦子……”
崇玨立刻掃了還在亮著燈的屋內一眼,難得失態地打斷他:“我從未嫖過賭過。”
夙玄臨:“……”
崇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