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塔外面, 看到那塔一點點傾斜的莊靈修吱哇亂叫。
“啊啊啊!”
無能狂怒一段後,他才意識到也有人跟著他一起在那叫。
莊靈修一轉身,就和不遠處灰頭土臉的徐南銜對上了視線, 腳下還躺著個半死不活的乞伏殷。
兩人大眼瞪小眼,異口同聲道。
“你怎麼在這兒?!”
徐南銜滿臉懵, 來不及多想,直接問:“蕭蕭呢?我大師兄呢?”
莊靈修回頭看去。
塔轟隆隆一寸寸傾倒,帶著將三界眾生摧毀的氣勢,排山倒海般黑壓壓砸下。
通天塔在方圓數百裡之外都可以看到。
天已微微蒙亮,帶著聞道學宮弟子前來舊符陵曆練的楚奉寒一夜未眠, 握著鞭子冷冷看著死皮賴臉躺在他床上的晉夷遠。
“滾。”
晉夷遠深深記得夙寒聲教他的法子,臉皮極厚,還很風騷地孔雀開屏,笑吟吟道:“不要這麼冷淡,我可是真心實意想和你道歉, 幾年前那件事是我不對, 你打我罵我都成。”
楚奉寒握鞭子的手一頓, 隨後又狠下心腸, 冷笑一聲:“我恨不得打死你。”
說罷, 推開門直接去叫那些兔崽子起床。
元潛和烏百裡等人被正使叫醒, 全都哀嚎連連。
沒想到出來曆練,竟然比在學宮連軸轉上課還要累,天還沒亮就得起床。
眾人敢怒不敢言,打著哈欠出來集合。
晉夷遠不依不饒地纏著楚奉寒, 其他人早已見怪不怪了,就當看樂子。
“你要不給我個準話吧。”晉夷遠真誠地道,“到底怎麼你才能原諒我, 成為我的道侶呢?”
楚奉寒差點被氣笑了,還沒原諒了就想著道侶的事了?
臉皮真是厚死他得了。
正使冷笑一聲,漠然道:“除非通天塔塌陷,否則你想都彆想……”
話還未沒說,烏百裡突然道:“塌了。”
楚奉寒狠狠一個眼刀扔過來。
烏百裡不為所動,抬手朝著遠處一指:“正使大人,您道侶來了。”
楚奉寒:“……”
晉夷遠:“?”
眾人順著烏百裡所指的方向看過去,徹底呆住了。
朝陽升起,通天塔……
真的塌了?
此時非同小可,楚奉寒當機立斷,霍然轉身:“用聽照壁通知十大學宮,通天塔陰影所在皆是險處,速去南北方向避開。”
眾人隻是群還沒出師的毛頭小子,聞言趕緊回神,按照正使的話去做。
楚奉寒雖然看著冷靜,心中卻沉了下去。
通天塔塌陷,世尊等人並不在,恐怕一時半會無法讓所有人避開。
一旦徹底傾塌,恐怕死傷無數。
世尊和副掌院前去通天塔解決此事,難道徹底失敗了?
***
通天塔中。
鳳凰涅槃火焰終於緩緩消散,碎石廢墟中皆是鬱鬱蔥蔥的枝葉。
一隻烏鵲翩然從樹枝中飛過,悄無聲息落在枝頭,眸瞳微轉看向下方。
偽天道的氣息已經徹底消散,夙玄臨渾身浴血不知何時清醒的,站在樹蔭中,那雙無情無感的眼眸注視著地上的人。
火焰消散後,應見畫昏死過去。
原本抱著夙寒聲的崇玨不知為何已不見了蹤跡,隻有地面上散亂著幾片玉玨碎片,和一盞剔銀燈。
夙寒聲烏發如墨般披散,衣袍似乎被骨火焚燒殆儘,赤./裸的軀殼蜷縮成小小一團躺在花簇中,正閉著眸沉睡。
他眉間常年縈繞的不易察覺的鬱色好像已徹底消失不見,五官似乎變得稚嫩些許。
瞧著竟是是十七八歲時的模樣。
夙玄臨垂眸注視他許久,那張漠然的神情竟然浮現一抹無奈的笑意。
他抬手輕輕一動,靈力化為一件鳳凰紋的衣袍飄然落在夙寒聲身上。
隨後,夙玄臨閉眸念了句什麼。
就見夙寒聲、落淵龍和剔銀燈身上一點點亮起金色的光芒,頃刻凝成一團,飄然回到夙玄臨掌心,消失不見。
莊靈戈和宮菡萏身上的氣息逐漸改變,很快也從聖物之形變回人形。
夙玄臨看著睡得安穩的夙寒聲,微微俯身將一道金色靈力打入他眉心,輕輕啟唇,說出的話卻是全然聽不懂的。
帶著古樸的神性,宛如在賜福。
隨著話音落下,夙寒聲眉心浮現一抹三道朱紅的紅痕。
那是終於回歸九天的,真正天道的賜福。
昆侖玨輕緩在原地凝聚,裂紋隨著無形的力量悄然修複。
通天塔仍在往三界傾塌,夙玄臨抬手正要將其修複,但在一刹那似乎想到什麼,手指停在空中許久,突然無聲歎了口氣。
罷了。
***
通天塔越來越近,哪怕在遠處也能聽到那震耳欲聾的聲音。
楚奉寒沉著臉催動靈舟往外飛,偏偏這種緊要的時候,晉夷遠還在那厚著臉皮地找存在感,非得抽他一巴掌才能安分下來。
元潛在那哭嚎喊叫:“完了!我還沒成為厲害的大能,難道就要被砸死了嗎?!天道不公啊嗚嗚嗚!”
烏百裡被他煩得要命:“閉嘴!”
元潛扒著他的手臂,看此人滿臉漠然,匪夷所思地道:“你難道就不怕死嗎?”
烏百裡冷淡道:“要是全三界的人一齊死了,那還有‘死’這個概念嗎?”
元潛:“?”
“隻有活人做對比,才能叫死。”烏百裡道,“全死,那叫整整齊齊皆大歡喜。”
元潛:“……”
元潛對此人的境界肅然起敬!
話雖如此,能活還是可以勉強活一活的。
通天塔太過巨大,砸下來的衝勢還未到就已感覺到那幾乎將人拍到地上的壓迫感,靈舟明明在飛快地往北飛,但好像無論如何都無法飛出塔砸下的範圍。
眼看著巨塔已經黑壓壓砸下,眾學子全都絕望了。
“娘!娘我想回家!”
“百裡!”
就在塔即將徹底砸下三界的刹那,一陣清風陡然襲來。
輕飄飄的,好像春風化雨般沒什麼威力。
隨著風清幽幽卷過,那幾乎將人壓扁的巨塔轟然砸下,猛地化為一場夾雜著鳳凰花簇的鵝毛大雪,拍在人臉上,沒有絲毫殺傷力。
所有人驚魂未定,試探著張開眼睛看去。
等看清楚遠處的場景,全都倒吸一口涼氣。
佇立在三界上萬年的通天塔……
已徹底消散天地間。
雪花漫天,落地後那寸草不生的地面轉瞬長出鬱鬱蔥蔥的草木。
朝陽初起。
乞伏殷隱約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刺眼極了,迷糊著睜開眼睛,注視著傾灑在身上的日光半晌,始終沒有反應過來。
陽光斜照,帶著陌生的暖意。
乞伏殷呆愣許久,才終於意識到……
自己竟然不再懼光?
通天塔消失三界,連帶著無間獄的重霄龕廟。
界門打開,無數乞伏一族的魂魄朝著日光而去,天道賜予功德加身再入輪回,來世皆富貴,道途坦蕩。
乞伏殷看著魂魄不斷消失日光中,突然嗚咽著彎下腰,伏地慟哭出聲。
***
莊靈修和徐南銜還在呆呆看著化為大雪的通天塔,久久沒回過神來。
存在上萬年的、象征著天道的通天塔……
就這麼沒了?
就在這時,一陣輕緩的腳步聲傳來,兩人回頭看去。
應見畫抱著夙寒聲從原本通天塔的陣中緩緩走出,宮菡萏和莊靈戈一副迷迷瞪瞪的樣子,有點分不清楚今夕是何年。
莊靈修看到兄長終於化為人形,臉上不自覺浮現個笑容,忙快步上前去和徐南銜一起問應見畫。
“蕭蕭這是怎麼了?”
無他,隻是應見畫的神色難看得要命,莊靈修和徐南銜心中已經設想出一堆可怕的猜想,自己把自己嚇得臉都白了。
就見應見畫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的冷冷道:“勉強還活著。”
隻是睡著了。
徐南銜兩人這才鬆了口氣。
不過這口氣還沒鬆下來,就聽應見畫呢喃著道:“但萬一他說的那混賬事是真的,我就不能保證他還能活蹦亂跳了。”
徐南銜、莊靈修:“?”
延續兩千年的通天塔天道之事終於徹底塵埃落定。
應見畫也沒在此處久待,直接招來畫舫,讓眾人上去,想了想又叫回徐南銜:“不北,你先不要去外面曆練了,先回應煦宗一趟。”
徐南銜道:“有何要事嗎?”
“沒什麼。”應見畫隨口道,“師尊要回來了,你記得和謝長老說一聲。”
徐南銜點點頭:“哦,好,我等會就走。”
莊靈修眼珠子都瞪出來了,匪夷所思看著應見畫,又見了鬼似的瞪徐南銜。
徐南銜應完後,才隱約覺得不對,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心翼翼試探道:“大師兄留步,您、剛才說什麼?誰回來了?”
世尊還是師尊?
應見畫心情好,難得解釋了句:“師尊先去昆侖一趟幫世尊化形,兩三日便歸。”
徐南銜:“……”
還真是師尊?!
徐南銜和應見畫像是見了鬼似的,面面相覷,連話都說不明白了。
“可不是說……師尊……他、他他他……”
“隕落、以身殉道……啊?十六年?啊!”
應見畫:“……”
應見畫懶得理他們,直接抱著夙寒聲入了畫舫。
方才從師尊手中接過沉睡中的夙寒聲時,應見畫就隱約察覺到不對,到了畫舫後將人放置在軟塌上,靈力緩緩探入夙寒聲的經脈中一一查看。
片刻後,饒是應見畫也吃了一驚。
夙寒聲體內的經脈好像被重新淬煉過一般,靈力順暢沒有分毫停滯,隨意一探便知是三界難得一見的天縱之才,和之前那憋了半天才靠著吃靈丹衝上金丹期的廢體質全然不同。
更讓應見畫震驚的是……
夙寒聲體內的鳳凰骨不見了,就好像從未存在過一般。
應見畫隱約明白了什麼,又衝去尋莊靈戈和宮菡萏,二話不說粗暴探了一頓,才發現這兩人也已不再是聖物。
一想到通天塔的消失,應見畫終於明白了。
四聖物本來是為了穩固不周山通天塔,但後面卻成了魔種攀天的工具,真正的天道回歸,索性將一切恢複了原狀。
自此後,他們便不是什麼承載著天道的聖物。
隻是自己。
應見畫注視著夙寒聲稚嫩的臉,無聲吐出一口氣。
這時,一直沉睡的夙寒聲羽睫輕輕眨了眨,終於要清醒了。
應見畫臉登時沉了下去,打算和夙寒聲算一算拿自己小命不當回事的賬,讓走非不走,擅自催動鳳凰骨涅槃,若是沒有世尊,恐怕他小命不保。
他非得揍這孩子一頓不可。
還得問問,那句“我和叔父的喜酒”又是怎麼回事。
應見畫已經醞釀好了“揍”意,沉著臉等著夙寒聲清醒。
重回十七八歲軀殼的夙寒聲瞧著比之前更加讓人心軟,他輕輕睜開眼睛,純澈的眸瞳眨了眨,注視著頭頂床幔許久,才疑惑地轉過頭來。
終於瞧見坐在床邊的男人。
夙寒聲一歪頭。
應見畫眼神漠然,但還是先說出夙寒聲應該最關心的東西:“世尊去昆侖山化形去了,得三四日才能回來。”
夙寒聲茫然看著他。
應見畫道:“起來回話。”
夙寒聲難得聽話,乖乖地坐起來,眼眸好奇地看著他。
他一句話都不說,應見畫醞釀好的怒意反倒不好發揮了,隻能蹙眉道:“你就沒有想和我說的嗎?”
夙寒聲把腦袋歪來歪去,好像在仔細辨認他的臉,半天後才啟唇,磕磕絆絆地蹦出幾個字。
“說……說話,啾啾。”
應見畫眉頭一皺,察覺到不太對勁,他靠過去想再給他探探腦子是不是燒壞了:“蕭蕭?沒事吧?”
夙寒聲像是初生的孩子磕絆學語,跟著他學。
“蕭、蕭蕭,沒事……吧?”
應見畫看著夙寒聲那陌生又清澈的琥珀眼眸,心中微微一沉,緩和了聲音,輕聲道:“蕭蕭,還記得師兄是誰嗎?”
夙寒聲大概覺得“蕭蕭”這個發音很好玩,當即一邊樂一邊跟著重複個不停。
“蕭蕭蕭蕭!師兄師兄!”
應見畫心徹底沉下去。
糟了,這孩子腦子真的燒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