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番外:關於他們的過去和未來(1 / 1)

(1)木雕

商挽琴問喬逢雪,床頭那排小木雕是怎麼回事。

喬逢雪說,閒著無事,就學了木雕。

商挽琴將十三個木雕仔細查看一番,拿著最初的幾個小人兒笑他,說以為他劍用得好,手也該靈巧,怎麼把人雕成這樣。

“像條狗,或者貓。”商挽琴煞有介事地評論,“總之不像個人。”

她存心取笑,沒想到喬逢雪微微一笑,盯著她說:“說得對,像條狗,或者貓。”

商挽琴眨眨眼,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在說自己像貓貓狗狗。她齜牙咧嘴起來,撲上去要打他,他擺出一副不屑打架的模樣,但很快被挑釁,兩人你來我往地打起來。

從屋裡打到屋外,從院子裡打到河邊。陽光落在河面,波光粼粼;河水清得宛如不存在,大大小小的魚彈射式地遊。

商挽琴不想打了,坐在河邊看風景。喬逢雪坐在她身邊。

“你到底為什麼想學木雕?”商挽琴懶洋洋的,又問一遍。

喬逢雪眼神一動,嘴裡還是說:“閒著無事。”

商挽琴撇撇嘴:“騙人。”

他微笑:“鬼不就是騙人的嗎?”

“你說的是狐狸精或者漂亮女人,不是惡鬼或者漂亮男人。”商挽琴認真反駁。

喬逢雪笑。笑夠了,他才說:“因為你說過,曾經想當木工。”

商挽琴仰起頭,看天空微雲橫斜。春燕掠過柳梢,山雀嘰嘰喳喳,空中飄著讓人鼻子癢癢的花粉,好一派閒適春光。

好一會兒,她才嘟噥:“我可不記得,我有和你講過這些……”

“講過的。”他也望著天空,神態寧和,“以前講過的。”

以前,指第一世。

商挽琴也想起來了。那會兒她還沒有穿越的記憶,成天跟著喬逢雪轉,不僅隔三差五就甜蜜蜜地表白一番“我有多麼心悅表兄”,還會講一些自己的故事來賣賣慘、搏一搏同情。她講故事真假摻半,但那個故事是真的。

就是關於她曾經想成為木工的故事。

五歲之前,她還住在一個普通的小鎮上,是一個普通的木匠的女兒。她記事很早,到現在也能想起家門口種的韭菜,後院養的鴨子的味道,還有父親刨木頭的聲音,單調乏味,卻又莫名吸引人。

她曾經很喜歡等在一邊,看父親做工。哪怕會被罵,甚至會被打。像她這樣四五歲的女孩兒,是應該去做家務、帶弟弟的。

打罵很多次,她還是會看父親做木工。終於有一次,父母忍不住問她,到底在看什麼。

她很高興地說:“我將來也想成為木匠!”

她覺得木匠是非常神奇、非常厲害的人。一根不起眼的木頭,經過木匠的手就能變成各種各樣的器具,剩餘的邊角料還可以雕刻成小動物、小人兒,都是活靈活現、非常受孩子們歡迎。

她很自豪這個身份,很自豪父親是這樣厲害的人。

然而,她的宣言隻換來一頓打和一頓冷嘲熱諷的罵。

他們說她隻是個姑娘家,不配傳承木匠的手藝。這是男人的手藝啊,是他家的看家本領,要緊緊看守起來,秘密傳給那個還隻會嗷嗷哭的弟弟,這才是家裡的香火、頂梁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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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隻是個外人。在家裡使喚夠了就嫁出去給彆人使喚,哪裡配癡心妄想當木匠。

沒過多久,天災人禍,木匠的家裡也少了吃喝。那天,父親難得和顏悅色,說要帶她去買糖,甚至送了她一個小木雕。

她高興極了,一路都在問自己能選幾種糖,最後又說,如果她不要糖了,能不能學一點木匠的手藝?不貪心,隻要學會雕小動物就好。

她沒有得到任何回答,也沒有得到任何糖。

她被送到人販子手裡,驚恐地哭叫,回頭喊爹娘,卻隻看見他們抱著弟弟,將剛才換來的糖塊塞進弟弟的嘴裡。

商挽琴曾經總是夢到那一天,夢到她掙紮哭喊,小木雕從口袋裡滑落,躺在泥濘的地裡,越來越遠,家也越來越遠。後來,當她已經成為鬼羽,偶然路過那個小鎮,發現房屋都已荒廢,聽說惡鬼從那裡經過,吞噬了所有人的性命。她站在路邊看了一會兒,覺得在廢墟裡看見了一套木工的工具。她沒有上前確認,隻是轉身離開了。此後,她再也沒有夢見過過去。

“……你乾嘛把這件事記得清楚。”商挽琴不自在地動了動,手指無意識掐進草地。

喬逢雪輕輕按住她的手。

“音音,”他聲音柔和,“我們一起學吧?木匠的手藝。”

商挽琴還是仰著頭,看了好一會兒天空。

“好啊。”她笑起來,“我要雕一隻小狗,在上面刻‘喬逢雪’三個字。”

“哦?那我就雕一隻小貓好了。”

“唔……”

“生氣了?”

“才沒有。我隻是在想,我也更願意當小狗一點。”

(2)孩子

商挽琴睡了三年,三年都在南方一個海島上,叫蟹籠島,說是島的形狀和捕蝦蟹的蟹籠很像。

島上四季如春,溫暖明媚,風是乾燥的,吹得處處花開。

這樣的好地方,當然不止他們居住。

商挽琴醒了之後,碰見了不少鄰居。海島的人不很多,也不很少,一個個都被陽光和海風養成了開朗熱情的性格,聊起天來沒完沒了,還愛送吃的喝的,也愛打聽來打聽去。

自然而然,他們就問到了人類總是忍不住關心的事:

“商姑娘,你和你家夫君都是這樣好看的人,又年輕,什麼時候要孩子呢?”

商挽琴不假思索,斬釘截鐵:“不要!”

人們大驚。從此之後,每次遇到,他們都要拿來念幾句。

商挽琴是個缺乏耐心的人,很快就嫌煩了,推著喬逢雪去解決。喬逢雪從容出馬,隻用了一回的功夫,從此再也沒人聊這事。

商挽琴好奇起來,問他說了什

麼。

喬逢雪雲淡風輕:“我不行。”

商挽琴:……

非要說的話,惡鬼確實不能讓人類受孕,這話倒也沒錯。

商挽琴思索一會兒,突發奇想,問他:“假如我們能生,你想要孩子嗎?”

喬逢雪想了想,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沒急著回答,隻問:“你喜歡孩子嗎?”

商挽琴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說自己帶幼喬就帶得很夠了,萬萬不能忍受從零開始帶孩子,甚至還得自己生,真是想想都頭皮發麻。

“那我也不想要。”喬逢雪說。

商挽琴卻不依不饒了,問:“那你自己的想法呢?從本心來說,你想要孩子嗎?”

“假設這種不會發生的事乾什麼?”喬逢雪失笑,“我本心而言……不,我不想要孩子。”

“那還是蠻少見的。男人好像都想要個後代呢,傳宗接代什麼的——嘔。”商挽琴做個鬼臉。

喬逢雪笑著搖頭:“我沒有這種念頭,我也不喜歡孩子。我幼時便覺得,與其讓個孩子如我般顛沛流離,不如不要生下他。再說……”

他眼中流露某種冷漠的情緒。

“我不想讓喬家的血脈傳承下去。”

商挽琴下意識看向他的胸膛。如今,作為惡鬼之軀,他再不會虛弱、咯血、昏迷,身上的疤痕也統統消失。這副惡鬼擬態出的人類模樣,堪稱完美無瑕。但過往的記憶,終究是真實的。

她靠過去,抵在他心口,又輕輕抱住他,接著用力抱住他。

“但我最喜歡這個‘喬’了。”她的聲音溫柔起來,“獨一無二的喬逢雪。”

他慢慢擁住她,撫摸她的頭發,眼中冷意漸化春光。

“獨一無二的音音。”

(3)芝麻糖

雖然兩個人都說不喜歡孩子,但蟹籠島的島民評價他們,說他們分明把家裡那隻鳥當孩子養。

說的就是芝麻糖。

芝麻糖一度長成了一隻威風凜凜、五彩斑斕、神光閃爍的大鳥,但經過山頂祭壇一事,又幫商挽琴在時光長河裡走過一遭後,芝麻糖重新變回了小小鳥。

好在,它彩色的羽毛還在,雖然沒那麼鮮亮和斑斕,以銀白色居多,但總歸是有漂亮的彩色羽毛的。

因此,芝麻糖在蟹籠島上的“小鳥社交”,進行得還算順利。

為了讓它交友更加愉快,商挽琴三天兩頭就抓一堆蟲子,做成蟲肉大餐,裝在一個小籠子裡,把籠子掛在芝麻糖腳上,讓它帶出去和朋友分享。

海島物產本就豐富,芝麻糖和它的朋友們很快吃了個肚子圓。看見的島民形容它們,說它們肥得肚子上的油都掉下來,再肥下去就該飛不動了。

“小心被猛禽抓住吃掉!”島民們恐嚇芝麻糖。

對此,芝麻糖總是不屑一顧。它可是高貴的食鬼鳥,哪怕變弱了、變小了、變肥了,也還是高貴的食鬼鳥,怎麼可能被猛禽吃掉?

結果,某次出

海飛行時,芝麻糖真的遇到了猛禽,也真的被猛禽追得到處躲。如果猛禽是真想吃了它,芝麻糖揮揮翅膀就解決了,可問題在於,猛禽不是想吃了它,而是看上它了!

芝麻糖是一隻友善的小鳥,沒辦法傷害一隻熱情追求自己的鳥類同胞。它隻能啾啾亂叫,狼狽躲閃,拚命呼籲主人來解救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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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哦——芝麻糖要成親了!”

事後,商挽琴鼓掌讚歎。

“啾啾啾!”

芝麻糖覺得她在嘲笑自己,氣得背過身去,隻留一個毛絨絨的團子背影。

商挽琴笑夠了,又去哄,一哄二哄哄不回,端上零食就哄回來了。

喬逢雪在旁邊看得直搖頭,說:“你這就是慈母多敗兒。”

“亂講!”商挽琴說。

喬逢雪慢悠悠改口:“好罷,那就是慈音多敗糖。”

商挽琴想了想,反倒得意起來,捧著芝麻糖親了一口,美滋滋地說:“敗就敗。芝麻糖對我多好呀,我怎麼就不能敗敗它了?”

“啾啾啾!”

芝麻糖發出讚同的啼鳴,還瞪著圓圓的紅寶石眼睛,不斷衝喬逢雪揮舞翅膀,宛如挑釁。

喬逢雪:……

青年嘴角一抽,眼眸一暗。這肥啾,膽子也肥了,忘了以前怎麼害怕他了。

不過……

看著那一人一鳥歡喜得無法無天的樣子,喬逢雪還是忍不住笑了。

不過,這樣也很好。

(4)金陵

商挽琴徹底養好身體後,他們啟程回了金陵。隻帶了芝麻糖,因為老馬已經太老,以前還受過傷,沒法再顛簸一路。

老馬是一匹聰明的馬,感情很豐富,離開的時候依依不舍,還眼淚汪汪,從喬逢雪手裡狠吃了幾大塊麥芽糖才好。

乘船時,喬逢雪忍不住回望,看見老馬站在岸邊,不住地嘶鳴。他惆悵起來。

商挽琴看著他神色,感歎道:“原來你這麼牽掛它。”

她真正想說的是,原來身為惡鬼的喬逢雪,還是會記掛一匹普普通通的馬。

喬逢雪聽明白了,隻說:“動物比人好。”

商挽琴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發。

回到金陵,又引發了一場小小的“地震”。很多弟子還以為喬逢雪死了,現在重見他,自然十分激動。也有很多弟子早早跑路,覺得沒了喬逢雪,玉壺春前途不好,早跑早好。

現在的門主之位空懸,由幾名樓主共同負責事務決策。現在喬逢雪一露面,免不了就要上演“三請三辭”“門主請回歸——不我不回歸”的戲碼。

商挽琴不想看這種周旋,顧自溜達走了。

她偷偷去看了一眼商玉蓮。偷偷——她是說,她本來想偷偷看一眼就好的,卻被對方守株待兔,在門口逮個正著。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這孩子看一眼就想跑!怎麼這麼沒出息呢?你屬兔子啊?要看就大大方方進來看!”

商玉蓮還是

那麼風風火火,說話潑辣得很,還愛拿指頭戳人。但她顯然老了,鬢邊有了白發,臉上皺紋也深了。

商挽琴訥訥不言,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換了以前,她可以嬉皮笑臉喊著“小姨”,挨蹭過去或者溜之大吉都好,但現在,她都想不出一個合適的稱呼。

還是商玉蓮紅了眼眶,久久看她片刻,問:“不叫一聲小姨嗎?”

商挽琴沉默片刻,說:“對不起,我欠你一聲道歉,我騙了你……”

商玉蓮搖著頭,一把將她拉過去,用力抱在懷中。

“這算什麼呢?我都知道了,你也是個苦孩子。這都是命啊。我一輩子最重要的幾個人,每個人都騙了我,隻有你想著說一聲對不起,而你本心裡還不願騙我。彆說對不起。”

商挽琴猶豫了一會兒,暗笑自己優柔寡斷,便堅決地抱住她。

“好!小姨!”

“這才對。”

商玉蓮破涕為笑。

她們說了會兒話。其實誰都知道對方想問什麼、說什麼,可誰都沒提。磨蹭了好一會兒,商玉蓮終究沒忍住,輕歎一聲,道:“你是想問清如罷?”

商挽琴看著她,默默點點頭。

商玉蓮怔怔片刻,問:“你是怎麼想呢?你……認她是師父嗎?”

商挽琴說:“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師父究竟是誰,有沒有真的存在過。”

商玉蓮低下頭,無意識地笑了笑,說:“我也有相似的困惑。”

山頂祭壇開啟的那一天,喬逢雪找回了身為惡鬼的力量。他原本可以直接殺死李清如,卻選擇留她一命。

李清如陷入昏迷,被封印修為,押回玉壺春。她身上有很多秘密值得詢問,比如她在蘭因會經曆了什麼、看到了什麼,她和李憑風之間的聯係,她潛伏玉壺春的二十年裡究竟乾了什麼,她手裡到底沾了多少人命……

而對商玉蓮來說,她隻想問,“辜清如”和她商玉蓮之間的情誼,究竟是真是假?

可是,那個人什麼都沒說。

那個人坐在牢房中,隻是笑,說成王敗寇、願賭服輸,多說無益,不如直接殺了她。

當時,商玉蓮真是氣壞了,也傷心極了。她狠狠發誓,要從李清如嘴裡榨出一切真相。

但第二天,李清如就自儘了。她明明被安置在無法自儘的牢房中,卻還是設法了斷了性命。

關於她的故事,還是此後三年中,商玉蓮從瑣碎的線索裡拚湊出來的。

李清如的確是公主的女兒,出生後就被先代鎮鬼王抱走,丟去蘭因會,生生受著慘無人道的折磨。她繼承了皇室的特殊血脈,而且更加特殊,她的靈魂天生帶著鬼氣,能夠不斷吞噬不同惡鬼的規則,形成獨屬於自己的力量。

先代鎮鬼王死後,蘭因會大權旁落,但有李憑風這個遺腹子在,他們還是得認鎮鬼王血脈為主。

可偏偏,李憑風是個普通人。

“……普通人?!”商挽琴愕然。

商玉蓮慢慢點頭,說:“普通人。”

所謂普通人,就是根本沒有成為鬼人資質的人,甚至無法成為驅鬼人。先代鎮鬼王是個很強大的男人,都說虎父無犬子,可現實中虎父犬子的事總是常常發生。

李憑風就是那個犬子。

蘭因會中,畢竟留下了對鎮鬼王一脈忠心耿耿的人。他們看見少主天資匱乏,不僅著急,轉頭卻見李清如魂魄強大,潛力驚人。但李清如並非鎮鬼王的女兒,甚至是他的仇人,怎麼能用?

他們就想出一個辦法:剝離李清如一半魂魄,也剝離她一半力量和潛力,安在李憑風身上。

這是個離奇的想法,實現起來也很艱難,但他們做到了。

於是,吞天誕生。

李清如一直表現得非常恭順。她表現得對蘭因會極其認同、依賴,讓做什麼就做什麼,對自己的遭遇毫無怨言,反而充滿讚賞。

於是,十六歲那年,她得到了一個任務:潛入玉壺春,成為長期的間諜。

她就這樣來到玉壺春,一待就是二十年。

“……音音啊,我現在才明白,我其實是個虛偽軟弱的人。”商玉蓮怔怔地說,“在我了解真相後,我發現我無法恨她。”

商挽琴靜靜聽著。

“我總覺得,她也是沒有辦法。她隱忍了二十年,虛與委蛇了二十年,才等到一個翻盤的機會。如果她真的認同蘭因會,又怎麼會冷眼旁觀,等著他們覆滅才出手?”

“還有,那次她本可以殺了我,但她隻是把我關起來。我們之間……終究是有些情誼的吧?”

商挽琴搖搖頭,站起身,彎腰又抱了抱她。

“小姨,她埋在哪裡?”

商玉蓮抬頭:“你想去看看她嗎?”

商挽琴張口,卻又臨時改了主意。她搖搖頭,輕聲說:“就讓一切徹底過去吧。”

她回過頭,看見門口一道修長人影。他仍是一襲紅衣,眉目清寒沉靜,仿佛一直等在那裡,而且會繼續等待下去。

商挽琴朝他走去。

“今後,我隻想看看每天的日出日落,還有四季不同的星空。”

(5)翠屏山

給乙水、魚擺擺、鬼青掃完墓,又給新種的奈子樹澆水後,商挽琴收到了青萍真人的來信。

這個活了超過百年的老人,寫信讓她來參加自己的身後事,信裡語氣樂嗬嗬的,說終於能了結這一生塵緣。

不僅是她和喬逢雪、芝麻糖去了,程鏡花和程樂心也去了。一路上,程鏡花眼淚汪汪,程樂心也紅著眼眶。對了,青萍真人特意製作了一具栩栩如生的傀儡,供程樂心附身,這樣一來,她就真正是個獨立的人了。

翠屏山裡充滿了哀傷的氛圍,可青萍真人自己高高興興的。她穿了最莊重的衣服,吃了自己最喜歡的食物,彈了一首最喜歡的曲子。

“把我燒成一把灰,灑遍翠屏山就好。”

她笑著說:“讓我融入天地,化為

清風明月,繼續伴著這個世界。”

他們照做了。

那一天,很多人都哭了,連芝麻糖也哭了,還有一隻哭嚎打滾的猴子,不知道打哪兒來的。

隻有青萍真人的遺體滿面笑容,仿佛在說,她度過了很好、很圓滿的一生,沒有留下丁點遺憾。即便有,那也不妨讓遺憾成為另一種圓滿。

(6)一些關於喬逢雪的細節

他第二世的起點,就是商挽琴恢複穿越記憶的時刻。是因為他回溯時光,才引起了商挽琴的變化。這或許是偶然,也或許是必然。

第一世的時候,江雪寒很早就死了,沒有後續的波折。所以,在喬逢雪心裡,他原本是值得信任的自己人,然而他終究沒能抗住考驗,這讓喬逢雪非常失望。

溫香和江雪寒體內的鬼氣,是喬逢雪種下的。他想看看他們會怎麼選擇。如果他們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其實能得善終。

那個心心念念著音音、將她當成後半生支柱的喬逢雪,早已死在了第一回的山頂祭壇。當他化身惡鬼,心中隻剩下了源源不絕的恨,所以在第二世的開頭,他對音音的態度更接近對待“一個比較看重的表妹”,而不是心上人。但後來,身為厲鬼的喬逢雪重新愛上她。喬逢雪愛了她兩次,也可能不管重來多少次,不管遇到什麼,他都會再次愛上她。

音音為了陷害溫香而給自己下毒那一次,喬逢雪之所以那麼生氣,是因為他覺得溫香不配。音音居然為了這種人就輕易損傷自己的身體,哪怕當時他更多把自己當表兄,也氣得不輕。

他其實有輕度潔癖,所以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他不僅包攬家務,還會把音音一起收拾得利利索索、乾乾淨淨。另外,他要求芝麻糖每天洗澡,如果出門玩了多次,那每一次回來都要洗澡,這一度讓芝麻糖非常崩潰,差點離家出走。

有段時間,他嘗試每天給音音吹陶笛聽,吹得很認真,不久後發現音音對音樂其實沒什麼興趣,總是聽著聽著就睡著了,他嘴上很大度地說沒什麼,心裡其實很生了一會兒悶氣。

他偶爾還是會思考,音音究竟更喜歡那個溫柔正直的死人,還是現在本性扭曲的自己,但他決定永遠都不問出這個問題。

他打算精細地控製變化,讓自己看上去也在慢慢老去,直至白首黃泉。

(7)一些關於李憑風的細節

李憑風很早就知道自己是個普通人。他隻是普通人,又不是腦子有問題,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力量根本不屬於自己。但他不在乎。無論什麼,被他擁有就是他的。

所以,他也是這麼看待徒弟的。不管鬼羽怎麼想,她是他的徒弟,就是他的。

其實收徒的人不是他。開什麼玩笑,那時鬼羽才六歲,他大鬼羽九歲,那會兒也才十五歲,自己都沒活明白,乾嘛收徒弟。是他那個禮法上的姐姐收的。那個女人對於弱小的生物有種隱秘的同情,聽說她曾經悄悄養過不少小動物,無一例外都死了,之所以收鬼羽當徒弟,可能是覺得她很有天分,不容易死吧?

但不管是誰收的,是他的徒弟,就是他的。

一開始他挺煩鬼羽的,常常故意捉弄她。用蘭因會的那種方式捉弄。看她想哭又不敢哭,他覺得好玩。

不過鬼羽的天資真的很高,他有時覺得嫉妒她,於是更加賣力地捉弄她。

他對鬼羽一點都不好,他覺得鬼羽應該非常恨他,隻是礙於恐懼才不敢表現。他不在乎。不過有一次,他自己受了不輕的傷,忍著,誰都沒看出來,但鬼羽察覺了。

“師父……”

他記得鬼羽怯生生又努力想顯得不那麼怯的樣子,真是蠢死了。

他斜眼看她,用根本不屬於自己的粗啞聲音問:“乾什麼?”

蠢孩子抬起頭,伸出自己小小的胳膊,豁出去一樣,說:“你要是疼的話,讓我扶著你吧。我保證……保證不讓彆人看出來!”

他愣住了。

那應該是一次夕陽西下,蠢孩子的臉塗滿了橙黃的暖光,顯得更蠢了。怎麼會跑來關心他?從沒有人關心他。關心,這不是蘭因會的人應該做的事,哪怕是他的王府裡,人們也不是關心他,而隻是不斷督促他壯大力量。

他覺得應該教訓一下這個蠢孩子。

但很奇怪地,他伸出手,隻是輕輕放在她的頭頂。孩子的頭頂毛茸茸的,臉上還慢慢浮起一層紅暈,傻乎乎的,竟然還算順眼。

“蠢。”他說,“來吧,給為師當手杖。”

那以後,他很偶爾地會想,可能有個蠢妹妹也不錯。

再後來,蠢孩子長大了,變得不再那麼愚蠢。也不可愛了,嘖。不要蠢妹妹了,就是蠢徒弟吧。

蠢徒弟居然交朋友。

蠢徒弟居然養狗。

蠢徒弟居然囂張到在蘭因會裡玩遊戲。

他真想剖開她的腦袋,看看她是不是忽然被換了個人——說不定換成了一隻狗?

不少人找到他,跟他說不能這樣放縱鬼羽。他一邊在心裡嫌棄蠢徒弟,一邊抽手就扇了那些人,罵:“我的徒弟,要你多嘴?”

蠢徒弟長大。

蠢徒弟變好看了。

蠢徒弟越發有了不該有的想法,比如想帶著她的朋友和狗離開。

他跳下欄杆,不再一味坐在上面看她發蠢。他拿出散魂釘,決定幫她走入正途。

蠢徒弟被控製。

蠢徒弟痛哭流涕。

蠢徒弟第一次用恨得發狂的眼神看他。沒關係,她會好起來,會明白他的苦心。

蠢徒弟殺死了自己體內的惡鬼,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廢物。

他覺得,這貨是要氣死她。她就是仗著是他徒弟,他不會真的把她怎麼樣,才這麼為所欲為、什麼都敢做,要氣死他。

他氣得發狂,痛毆了一番所有諫言說要殺死鬼羽、震懾其他弟子的人,拖著鬼羽出山,去重新炮製一隻合適的惡鬼,給她塞進去。

不就是一隻惡鬼嗎!

這隻不好。

那隻將就。

這隻也還行吧,可還是說不上夠格。

蠢徒弟不領情。

蠢徒弟不配合。

啊,殺了算了吧,好煩。

每次這麼抱怨完,他就繼續炮製惡鬼。沒辦法啊,是他的徒弟。

蠢徒弟被占命師選中,要去玉壺春當細作。

……占命師有毛病啊,選誰不好選她。她那麼蠢,一點不會掩飾心情,竟然還能當細作?還勾引喬逢雪?真是異想天開。

多半很快就會失敗,讓他拎回來吧。

沒有。蠢徒弟沒有回來。

出意外了?去看看。

什麼計劃,說得好聽,口蜜腹劍,彆是真動心了吧。

呸,怎麼可能,蠢徒弟這種狼心狗肺的小白眼兒狼,不可能對那種爛好人或者偽君子動心。

怎麼還沒完成任務。蠢徒弟行不行啊?

幫她一把,推一推喬逢雪。裝什麼呢,偽君子,蠢徒弟好歹也算個明媚的美人,你真能忍著不動心?

……什麼,成親?

蠢徒弟倒是出息了。

她不可能真的動心的。她就不是那種人。小白眼狼沒有真心可言。

走了,行了,回去了,彆在外面糾纏了,看著鬨心。小白眼狼還算計師父,果然是隻白眼狼!她會真動心才怪!

占命師的話都是放屁,什麼求不得——他需要求嗎?是他的就是他的,被他擁有了就是他的。

……還真動心了啊。

就為了那麼個莫名其妙的理由,要殺師父?不狠抽一頓是長不了記性了。

……她真狠。

蠢徒弟真狠啊。

不過也好。狠一些,自己才不會吃虧。

他始終不明白她在想什麼。到底哪兒來那麼大的恨意和怨氣?他明明……一直都在為她好啊。

假如有來生,假如有來生。

蠢徒弟,稍微……給個機會吧?

一個機會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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