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1 / 1)

進度卡住了。

商挽琴總結出了“婚前相識”、“曾去薔薇院求姻緣”這兩個共同點,卻沒能找到第三個。然而,洛京中還有許多新人也符合這兩個共同點,卻順利度過了新婚之夜。

“恨鴛鴦”捕獵,一定還有其他規則。

商挽琴快把記錄冊翻爛了,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到最後,她有點自己和自己生氣,就去推喬逢雪:“表兄,你聰明絕頂,你說問題關鍵是什麼?”

喬逢雪被她推搡半天,才輕輕拉住她的手腕,無奈道:“我也不能憑空想象啊。”

商挽琴思來想去,給李棠華送了個信。次日,就有人來召她入宮,來的還是上次的女官。她姓鄭,宮中叫她鄭姑姑。

到了東宮,李棠華正站在拱橋之上,凝望著流水落花的景色。她今日一身禮服,發髻上插著龍鳳金釵,似乎是上過朝的模樣。

她原本捏著一朵花,一瓣瓣地撕了往水裡扔,眉頭緊蹙,心事重重的模樣。

“棠華!”商挽琴喊。

周遭的侍者都忍不住驚愕看來,領路的鄭女官更是投來嚴厲的目光。但商挽琴隻笑眯眯的,甚至有點惡作劇地又喊一聲:“棠華,我來問你點事!”

鄭女官更是瞪圓了雙目。宮中才有資格對太女說“問話”?這簡直是明晃晃的犯上!

可李棠華抬頭看來,面上一瞬綻放笑容,鮮妍又不失清朗。

“挽琴!”

她快步走來,發間珠釵搖動,身上披帛飄飄,好似神仙踏雲而來。

商挽琴捂住心口:“哇哦,我被擊中了。”

李棠華更笑,親密上前,拉起她的手:“走,進去說話。”

外牆邊有影子動了一動,好似被風吹拂。商挽琴往那頭瞄了一眼,再看李棠華,隻見她一眼沒往那裡看,臉上笑容分毫不變。

到了內殿,李棠華屏退侍者,又小心翼翼點亮一盞琉璃燈。燈的四周貼了符咒,當光亮起,符咒上也有無形的波紋傳開。

太女殿下輕輕舒了一口氣,靠在椅背上。按大周禮節,跂坐也就是跪坐,才是貴族應有的端莊姿態,但高腳椅、高腳床等新鮮玩意兒風靡幾十年,誰還不知道坐高腳椅舒服呢。太女內殿就全是新潮的家具。

見到商挽琴的目光,李棠華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將腰後的靠枕調了調,說:“讓挽琴見笑了。我在落月山莊用慣了這些,回宮也離不了。”

商挽琴也笑笑,又看了外面一眼,問:“剛剛那是……果然是?”

“皇叔總是不放心我的。”李棠華客客氣氣地說著,笑容卻淡了幾分。

“他要是放心你,就不會搞出‘恨鴛鴦’這事嘍。”商挽琴搖搖頭。

李棠華歎了口氣。

兩人之前就達成共識,“恨鴛鴦”這件事就算不是出自李憑風之手,也該和他脫不開關係。否則怎麼這麼巧?

李棠華歎完了氣,重又振作起來,開朗道:

“不說這些了。挽琴,你想問我什麼?”

“‘恨鴛鴦’的事,我有些摸不著頭緒。”

商挽琴直言,說出自己的種種猜測,又說找不出第三個共同點。

李棠華認真聽著,慢慢點頭:“原來受害人都是婚前相識……這麼說,他們都算是青梅竹馬了?”

“可以這麼說。”商挽琴拿出手冊,鋪在兩人面前。手冊上密密麻麻,還做了不少記號,後面還附了一份總結。“更詳細的,你可以自己看看。”

李棠華拿起來,本想客氣地稱讚兩句,可定睛一看,不禁噗嗤一笑:“你這怎麼……”

“和鬼畫符似的?”商挽琴嘿嘿一笑,厚臉皮道,“我自己看得懂就行,你可以看後面的總結嘛。正好防著對手偷東西呢。你沒見他們已經成天跟蹤了?”

李棠華搖搖頭,認真起來,也並不隻看總結,而是認真逐頁逐頁地看起來,邊看還邊問。

手冊很厚,但她速度很快,大約一個時辰後就徹底記下了其中的信息。

“確實……如你所說,看不出第三個共同點。”李棠華用手指輕輕敲著桌面,沉吟道,“會不會和成婚的時間或者天氣有關?”

聞言,商挽琴搖頭:“我們也曾經這樣猜測,不過……”

“不過?”

“已經有人嘗試過了。”商挽琴幽幽說道,“最近洛京熱鬨得很,天天有人成親,不是張家的就是王家的,不是家裡當官就是出過羽林軍,都爭先恐後,生怕漏了一天呢。”

這話說得有點不明不白,但李棠華馬上就聽懂了:事關皇位,盯著“恨鴛鴦”的人非常多,背景也很複雜。商挽琴在行動,他們也沒閒著,而且陣仗大得多。找不出惡鬼規則是嗎?沒關係,我們有很多能給我們賣命的人,許他們榮華富貴再加上威逼利誘,總有人願意冒險成婚。

“不光是天時地利,還有生辰八字、屬相生克、服飾講究……”商挽琴掰著手指,數道,“每天都好多場成婚,真是熱鬨極啦。”

李棠華聞言愕然:“什麼?萬一要是真給他們蒙對了,新人撞了‘恨鴛鴦’,豈不是……”

“所以才說,是許利再加威逼嘛。”商挽琴慢吞吞地說。

李棠華蹙眉不言。

商挽琴暗中觀察著她。自從那一回在落月山莊相談,她看待李棠華就不再那麼單純,而多了不少暗中的估量:看上去,這位太女殿下是個聰明有野心又不失仁愛的人,讓這樣的人登基,總比李憑風好。雖然不能排除她在做戲……這位殿下可是騙過了李憑風,表面當傀儡,背地裡培養人手呢。

可是,她還能有第二個人選嗎?原著劇情坑過她兩次,但細細一想,原著對於角色的描述卻從未出錯。她隻能再信一次,相信李棠華真正是個聰明又有底線的人,會遵守承諾,也會善待值得善待之人……

“所以,挽琴究竟是想問什麼呢?”

李棠華的聲音喚回了她的思緒。

這位太女殿下正色看她,

說:“你進宮來,不可能隻是為了給我出難題。究竟要問什麼,或者究竟要做什麼,挽琴不妨明言。”

商挽琴笑了:“哎呀,果然不該和太女殿下繞彎子。那麼,容我失禮地問一句,假如這內殿裡出現鬼氣,是否會引起陣法注意?”

鬼氣?李棠華眼光一凝。

天下惡鬼出沒,而惡鬼誕生於強烈的負面情感。皇宮曆史悠久,吞噬了無數白骨,按理是惡鬼眼中的肥肉,也是滋生惡鬼的好地方。可多年來,洛京皇城固若金湯。

其原因就在於,大周開國時,有一位非常厲害的算命先生,為皇城畫下了傳自上古的陣法。這陣法比金陵城的更厲害許多,但凡有一絲鬼氣,都會被陣法察覺,並引來攻擊。

陣法的鑰匙隻掌握在皇帝手中,旁人甚至不知道那“鑰匙”究竟是什麼。因此,哪怕李棠華貴為太女,也無力控製陣法。

她沉默了許久,才指著面前柔和如滿月的琉璃燈,緩聲說:“皇城陣法,與這盞琉璃燈同出一脈。兩兩相抵,應是相安無事……如果隻有一絲鬼氣的話。”

商挽琴非常確定,李棠華對她是很有好感、很欣賞的,她們也確實有過相處愉快的時光。但正如她不得不暗中評估李棠華一樣,她知道,在這一刻,李棠華的心裡一定充滿了警惕:為什麼提到鬼氣?想做什麼?這裡四下無人,又與皇城大陣隔絕,萬一商挽琴要下手……

她們凝視著彼此,都明白對方心裡在想什麼。

“很好,這樣的話……”

商挽琴的手搭上腰間藤籠——她腰上一直掛著這東西,手指緩緩打開了籠蓋。

啪嗒。

商挽琴打開了籠蓋。

一絲灰黑的鬼氣,嫋嫋升起。

這一瞬間,她清清楚楚地看見,李棠華的瞳孔縮到極致,嘴角也繃出一個即將發出呼喝的形狀。

商挽琴忽然露出大大的笑容。

“鏘鏘——”她用快樂的聲音說,還眨了眨眼,“芝麻糖攜帶‘恨鴛鴦’鬼氣,拜見太女殿下!”

李棠華的表情忽然有點呆滯。

藤籠之中,探出了一顆漂亮的小鳥頭顱。它睜著圓圓的紅色眼睛,鳥喙裡叼著一縷黑氣,繼而飛出籠子,落在桌面。

聽見主人的話之後,它歪頭思考了一下,表情嚴肅起來,小小的爪子往後蹦躂幾步,兩隻翅膀鼓起來,對著李棠華緩慢地扇動了兩下。

李棠華盯著芝麻糖。

芝麻糖也盯著李棠華。

商挽琴的聲音宛如背景音樂,笑嘻嘻地說:“棠華,給它一顆糖吃,幫我鞏固一下訓練哦,我讓它學會拜見禮儀可不容易呢。”

李棠華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她抬起袖子,從中捏出一包糖,再拿出一粒喂給芝麻糖。整個過程裡,她的表情都十分嚴肅。

“挽琴,下回你要是再戲弄我,”她幽幽說道,“我就讓廚房做一碟隻加鹽不加糖的果脯,要你當面全部吃掉!”

商挽琴想象了一下

那個味道,嘴角抽抽;“啊,那真的有點難吃吧……”

接著,兩人又一同笑起來。方才空氣中微妙的戒備,此時像是徹底消失。

“說正事。”商挽琴點點芝麻糖的腦袋,“你也知道,芝麻糖是一隻食鬼鳥,不過還是隻幼鳥,隻長出了一根半的冠羽。”

“可即便如此,它也能夠識破惡鬼規則。”

“我曾經以為,食鬼鳥必須親眼見到惡鬼,才能識破惡鬼規則,可讀過一本古籍之後,我就明白了,食鬼鳥如果捕捉了足夠多的鬼氣,也能試著分析惡鬼規則。”

“我走訪了三十九戶人家,還去了薔薇院,在各處都收集到了‘恨鴛鴦’的鬼氣——當然不全是,也有些是其他惡鬼,這些已經排除了。”

“之前提到的兩個共同點,青梅竹馬和去薔薇院求過姻緣,我都在芝麻糖身上得到了確認。並且,芝麻糖能感覺到,‘恨鴛鴦’的規則隻有三條。現在隻剩最後一條了。”

“殿下聰明絕頂,我想麻煩殿下和我一起,根據芝麻糖的反應和這本記錄,試著分析出第三條規則。”

“殿下,意下如何?”

李棠華凝望著她,忽而一笑,說了一句看似不相關的話:“挽琴,我真懷疑你用同樣的詞語誇過喬門主,可是,你卻不和他一起做這件事,是為什麼呢?”

不待商挽琴回答,太女殿下就自己搖搖頭,穩重地說:“可不論你為了什麼,我信我們誌同道合。我答應你,事成之後,一定善待喬門主。”

商挽琴慢慢翹起嘴角。

“謝謝你,殿下。不過,再加上一隻芝麻糖,和我那可憐的小姨吧?”

李棠華點點頭,去拿了紙筆來,兩人一同寫寫畫畫。

片刻靜謐後,李棠華沒抬頭,卻忽然道:“你也該善待自己。”

商挽琴筆尖一頓,重又繼續。

“殿下放心,我已經明白這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