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逢雪忽然咳了起來,原來被藥汁嗆到了。
“……我的心上人?”他抬起頭。
“沒錯,我正是要找溫香的麻煩!”
喬逢雪的神情有些微妙。他似乎想笑,卻又忍著,神態便柔和下來,正與窗外溫暖的夕陽相配。
夕色映在他臉上,為他原本蒼白的面色鍍上暖意,連淡色的嘴唇也有了些血色;他看上去,很像一副舊日時光的美好圖畫。
“溫香並不是我的心上人。不過,我也不希望你去找她的麻煩。”他耐心道,“玉壺春的人都各司其職,若誰有了不必要的麻煩,就相當於我有麻煩。”
商挽琴才不信:“說來說去,還是維護她嘛。”
“門中諸人,我都一視同仁。”他還是那麼有耐心,“況且,表妹不是說過,今後要懂事起來?”
商挽琴裝傻:“咦,我說過嗎?”
“說過,我記得很清楚。表妹是想反悔?”他反問。
她眼睛一眨:“那我沒說全,我想說的肯定是:我今後會選擇性地懂事。”
“選擇性……懂事?”他重複道。
“就是我想懂事的時候就懂事,不想懂事的時候就不懂事。”她莊嚴宣布,“所以,我要一起去!”
“……原來如此,竟還有這樣的說法,真不愧是表妹。”他又咳了一聲,但這次似乎隻是為了掩飾笑意。
感覺被嘲諷了,不過還行,能受得住。
商挽琴再次重申:“我要一起去!如果表兄不帶我,我就把玉壺春裡的每個人都得罪一遍!”
“真的?那我隻好費一番功夫,挨著安撫了。”他竟然不生氣,反而眼睛閃閃發亮,顯出點孩子氣,“我也有些好奇,表妹究竟會做什麼。”
商挽琴強調:“我很可怕的,我會做很嚴重的事情的,我真的會把玉壺春鬨得天翻地覆——所以表兄,帶我去吧!”
他展顏一笑,然後慢條斯理說道:
“不行,就是不行。”
極其篤定,不容置疑。
接下來幾天,也是同樣的結果。
商挽琴再次切身體會到:這位以溫文爾雅、寬容慈悲出名的喬門主,其實有著多麼說一不二的一面。
她真的很想問問:為什麼想幫一個人——雖然主要目的是幫自己,但這不重要!——這麼難?
要知道,她之所以死纏爛打,非要跟著去翠屏山,不光是為了主角,還是為了喬逢需那位至交好友。
這個人與喬逢雪自幼相識、相交多年,共患難過無數次,還素有“義薄雲天”的美名。
所以他一開口求救,喬逢雪拖著病軀,二話不說就跑到了千裡之外。
之後,他還花費了巨大的代價,救回了原本以為必死無疑的好友,將他和主角一起帶回玉壺春,予以悉心照料。
誰知道,那個好朋友不知道哪根筋抽瘋,居然喜歡上了喬逢雪的心上人,也就是溫香。
不僅如此,這人還鬼迷心竅,為了得到溫香,不惜背棄良心、與蘭因會勾結,陷害喬逢雪,血洗並奪走了玉壺春,終於成功迎娶溫香。
此後,他當著風光的玉壺春門主,享用著喬逢雪打下的根基,和溫香恩恩愛愛、生兒育女,十年後才被主角殺死。
死得還特彆痛快,一劍穿心那種,死前發表了兩句不痛不癢的“我好後悔啊”、“我去地下給兄弟道歉”的屁話。
至於溫香,她哭了一場,同樣發表了一些感慨,然後帶著厚厚的積蓄、可愛的兒女,換了一處住宅,繼續關起門來過日子。
有鑒於此,商挽琴是恨不得把那個“好朋友”捆起來、打包扔得遠遠的,可千萬彆讓他來禍禍玉壺春。
還救?救什麼救!趁早彆救!
她有試過旁敲側擊:“表兄,你那朋友明知你病弱,還叫你前去,說不定不是什麼好人!!”
喬逢雪先是微微詫異:“這是什麼話?表妹何時認識言冰?”
“不認識。”商挽琴心想,她甚至不記得他叫什麼,他好歹算個重要角色,這足以說明她非常討厭他,“可我知道,表兄對人太慈和,容易惹來包藏禍心的小人……”
“表妹。”
他將手裡的印章擱下,那半透明的、有雲靄圖案的凍石,沉沉砸在桌面上,發出一聲生氣的悶響。
“對於素不相識之人,為何口出惡言?”他並沒有流露怒色,語氣卻變得淡淡的,“言冰與我自幼相識,同甘共苦,在天下也素有俠名,你空口無憑,莫要汙蔑他。”
“可……不是,我隻是說萬一……”
“彆再說了。”他語氣堅決,“言冰為人如何,沒人比我更明白。”
商挽琴氣悶,心想:你明白個鬼!你要是明白,還能自己費心費力、虧空了身體也要把他從鬼門關搶回來,結果眼睜睜看著他搶了你的妹子,還搶了你的位子,甚至還不罷休,十年如一日地派人來追殺你?
原著裡,也不是沒人提醒他要多注意那位“朋友”,可他總是能找出一萬個理由,來體貼地說“他必然不會如此,他必然有自己的苦衷”。
——鬼的苦衷啦!看看你自己病歪歪的、滿腹心思的樣子,彆人來體貼你還差不多,好嗎?
但喬逢雪油鹽不進。在他心中,自己從不是弱者。
光靠勸說,是一點用沒有的。
看來,她無論如何都要設法跟去。
行,他不帶她去,她就偷偷去。誰還沒長兩條腿了?
商挽琴心裡打定了主意,面上還擺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天天碎碎念。
她能感覺到,喬逢雪在悄悄觀察她,待發現她鬨騰如故時,他反而放心了,還承諾說會給她帶回禮物。
她哼道:“表兄自己能完整回來,就是禮物了!”
他笑:“是,知道了。”
隻要不和他對著來,他總是很溫和、很好說話的。
商挽琴擺出賭氣的樣子,背過身去不理他,心裡卻主意堅定:他一出發,她立馬就跟上!
*
臨出發前一天,商玉蓮來找她。
正是午飯時間,喬逢雪大約有事耽誤了,還沒回來。
廚房已經按時把飯菜送了過來。四菜一湯,清淡鮮美,唯有一道紅燒櫻桃肉濃油赤醬、豐腴濃醇,一看就是專門給她這個房客的。
商挽琴正捏著一包長短不同、各有粗細的金針,挨著挨著把不同的針探進碗裡。她做得認真,都沒顧得上抬頭和小姨問好。
“這是在做什麼?”商玉蓮進門就問,“你還會金針試毒呢?沒事拿你表兄的飯菜玩什麼玩。”
商挽琴仍未抬頭,隻拔針又去試下一道:“小姨不是都看出來了嗎,金針試毒。”
商玉蓮笑出聲:“哎喲,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這本事?”
商挽琴一笑:“小姨不知道的事還多呢。”
商玉蓮擺擺手:“哄鬼呢!你要這麼有本事,自己還能中毒?我看,是你表兄不肯帶你出遠門,你才拿他飯菜來發泄吧——他竟也由得你胡鬨。他一個病秧子,好好吃飯可是大事。”
商挽琴:“哦。”
繼續專心戳金針。
她能不知道吃飯是大事嗎?就是知道,她最近才這樣謹慎地驗毒。
因為,最近會有人給他下毒。
喬逢雪即將趕赴翠屏山,這就是原著的開頭。
但他出發前,卻被不知道誰給下了毒。
那並不是很厲害的毒,如果他能及時吃藥、好好靜養,應當也沒什麼大礙。
可是,在翠屏山的劇情裡,他為了救人,強行動用強大的法術,嚴重損傷了身體的根基。
翠屏山之後的幾年,他會慢慢不良於行、視力模糊,也開始常常陷入昏睡,這才讓蘭因會,還有那個“好朋友”趁虛而入。
她記得很清楚,原著裡有一句話:如果不是喬逢雪出發前中了一種不怎麼嚴重的毒,他在翠屏山中也許會有驚無險,也許未來的命運也將截然不同。
可惜原著遲遲沒說,當初下毒的人究竟是誰。商挽琴也隻能最近多加注意,確保喬逢雪的飲食都經過她的檢驗。
要知道,她金針試毒的本事非常不錯呢!
商玉蓮不知內情,隻當她糟蹋飯菜,搖搖頭也不多說她。她隻是坐了下來,拿起筷子去夾菜。
“哎——小姨!”商挽琴立即阻止,“表兄還沒回來呢!”
小姨斜眼看她:“這就關心上了?你不是正和他鬨彆扭?”
商挽琴理直氣壯:“鬨彆扭也得吃飯啊。”
小姨彆開她的手,慢條斯理夾了一筷子櫻桃肉,放進口中慢慢咀嚼。吃完了,她才笑道:“行了,彆等了,你表兄已經走了。”
商挽琴一愣:“走?去哪兒?他不是說明天才……糟了!他居然偷跑!”這是作弊!
她猛一下反應過來,急急忙忙就往外跑。商玉蓮立即起身阻攔,手臂一抬,暗紅的鬥篷翻飛如浪,柔柔地卷住了商挽琴。
這是商玉蓮的拿手法術:紅綾纏。
商挽琴要掙脫,其實不難,但她頂著“法術不精的熊孩子”人設,不好展露實力,隻能急道:“小姨,你放開我!”
“就是為了不讓你走,我才來的。”商玉蓮氣定神閒,“你表兄猜到你要偷偷跟上去,故意提早一天出發,又囑托我來攔你。”
商挽琴這才知道,喬逢雪根本是看出來她的打算,卻不動聲色。
他將計就計,反而將了他一軍。可惡,她是不會佩服他的——也不會就此認輸!
她有點惱火,掙紮起來。
商玉蓮緊握紅綾不放。
“音音,你就聽小姨的話,彆再纏著你表兄了,行嗎?”這位副門主原本是個脾氣火爆的人,對商挽琴不是瞪眼睛就是豎眉毛,可這回不知為何,她語氣溫和許多,甚至有點小心。
商挽琴氣道:“小姨,這不是我……哎呀,你不懂!快放我走,我是要去幫他的!”
“你能幫什麼忙?你就是個給人添亂的。”商玉蓮道,“要說幫忙,阿玉那孩子精通醫理,才是真的能幫上忙。”
她有意無意強調著什麼:“所以,哪怕阿玉手無縛雞之力,你表兄也將她帶上了。”
商挽琴忽然愣了,也不掙紮了:“表兄他……把溫香帶上了?”
商玉蓮點點頭,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其實她們眉眼有些相似,也許因為都是高鼻大眼、輪廓小而骨量明顯的風格。這種容貌明豔卻容易有攻擊性,所以流露同情時也格外明顯。
——同情。是的,商玉蓮正同情地看著自己的外甥女。
“音音啊,小姨告訴過你,那兩人不是你能插足的……你表兄如果真對你有情,就不會關鍵時刻舍你而去。”
“小事對你縱容,大事對你置之不理,這是把你當個孩子哄,不是情意。你千萬莫往心裡去。”
商挽琴張著口。她想說,她並沒有對喬逢雪有什麼非分之想。她想說,哪怕曾經有點想入非非,現在她連唯一的禮物都賣掉了,早就放下了。
她想說,她隻不過是打算為自己的命運殊死一搏,順帶才是為了他,那隻是一點不忍心而已……
但最終,她什麼都沒說,隻是沉默地點點頭。
啊,對了,她本該記得這一點的。
原著裡就是這樣,喬逢雪和溫香兩個人前往翠屏山,溫香還憑借她的醫術,幫忙解救了“好朋友”,也驚豔了他,無意種下了日後的因果。
他們二人都溫雅又美麗,出場便是神仙眷侶模樣,其後的誤會、訣彆,才更讓人歎惋。
隻是她以為……不,也不是以為,也許從她給自己下毒、誣陷溫香的時候起,她潛意識裡就存了一絲期望:溫香都給你表妹下毒了哎,你還能放心帶她出遠門?
而事實證明,喬逢雪非常放心。也對,他根本不相信是溫香下的毒。
不,她不是想爭什麼,隻是確實有事要辦……算了,想這些挺沒意思的,把自己搞得像個酸雞,何必呢。
“嗯,我知道了,小姨。”商挽琴露出一個笑容,“我真的有比以前懂事,你放心。”
“小姨,表兄出發前,你見過他嗎?他看起來有沒有什麼不好?”她問。
商玉蓮想了想:“他一直是不大好的模樣,若說更嚴重,似乎也沒有。”
“即便有什麼不好,溫香也會照顧他。”她再次強調一句,“你這不會醫術的人,就彆瞎操心了。”
商挽琴輕輕應了一聲。
“說得對,我想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