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第 137 章(1 / 1)

朕隻想要GDP 初雲之初 8429 字 6個月前

鄔翠翠在客棧裡來回踱步, 心急如焚,忽然聽見門外樓梯處一陣腳步聲往自己這邊兒來了,又聞聽守門的扈從問候兄長, 當下再也按捺不住,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去, 將房門打開。

“哥哥!”

她目光往鄔二郎身後看, 迫不及待道:“李嶠呢?他沒有跟你一起來嗎?!”

鄔二郎神色微妙,面露難色, 擺擺手打發走扈從們, 自己單獨與妹妹敘話。

鄔翠翠見狀,臉上的渴盼之色不由淡去,轉而變得惴惴:“哥哥?”

鄔二郎將收在袖子裡的那枚絡子拿出來,緩緩遞到妹妹手中去:“他, 隨李長史一起走了。”

鄔翠翠感知著那枚絡子的重量落在手心兒,思緒卻仍舊混沌的漂浮在半空中, 茫然道:“走了是什麼意思?”

她有些不明所以的問:“他此時與李長史在一處嗎?”

鄔二郎有些不忍的看著她:“我與李嶠見面之後,他……問起了那三千騎兵遲遲未到的原因。”

鄔翠翠握住絡子的手不由得顫抖了一下。

便聽鄔二郎繼續道:“我如實的將真相告知於李嶠,他說不恨你, 但是也無法再與你續夫妻之緣了。如今天子有負於他,他亦不會再為天家效命, 這枚絡子是分彆之際你贈送與他,今日原物奉還, 至此與你一彆兩寬,再無瓜葛。”

鄔翠翠微微張著嘴唇, 手握住那枚絡子,久久無言。

鄔二郎看得不忍,卻還是將李嶠交代的話一五一十的說與她聽:“李嶠與李長史同行, 兄弟二人一並往德州去了,至於留在陪都的那些金銀財物,則都悉數贈送於你,再有,便是那三千騎兵的安置……”

他將李嶠臨彆所言一一講出,末了,又同妹妹說起李世民給鄔家出的主意:“經此一事之後,我是不願意再涉足朝堂了,天家父子身邊是不能再留,那就到魏王處去吧,做個教書先生也好,做個守成的富家翁也罷,好好教導兒孫,也便是了。”

鄔二郎嘗試著說些輕鬆的話來緩和氣氛,然而鄔翠翠始終不發一言,最後他不由得有些慌了,小心翼翼的叫了聲:“翠翠?”

鄔翠翠默不作聲的坐在一側,天降大雨,室內光線昏暗,燭火跳躍的光芒照在她臉上,兩行清淚順著她白玉無瑕的面龐緩緩滑落。

鄔二郎看得心頭酸澀,又叫了聲:“翠翠。”

鄔翠翠緊緊地握住了那枚絡子:“我知道了。”

她又重複了一遍:“我知道了。”

然後說:“哥哥,我們走吧。”

……

折返回陪都的路上,鄔二郎總是不由自主的扭過頭去,看向緊隨在自己身後的妹妹。

從小到大,她都是家裡最受寵的孩子,想要的都一定能得到。

父親疼愛,母親又是執掌中饋的宗婦,即便還有兩個庶妹比她年幼,但是她們所受到的關愛和寵溺,又怎麼能跟她比呢!

就連她傾慕已久的魏王世子,最後也叫她得到了。

那可不是普通宗室,而是太上皇胞弟府上的世子啊!

就連太上皇和貴妃也格外寵愛,恩遇有甚於諸公主。

她當然也會有不順心的時候,會因為太過頑劣而被父親訓斥,會因為魏王府寄住的表姑娘而生氣大叫,也會因為魏王世子的冷待而傷懷痛哭……

她不需要規行矩步,不需要賢良淑德,因為那時候的她,的確有放縱做自己的本錢。

可是現在……

是因為鄔家勢力一落千丈,隻留下空殼兒般的世家聲望,她才如此的嗎?

鄔二郎覺得不是。

他心裡甚至於隱隱的,有種近乎不可思議的猜測。

從前妹妹的那些傷心和憤怒,其實都是類似於孩童得不到心愛之物的幼稚的惱怒,但是這一次,面對與夫婿和離的這個挫折表現的如此平靜……

倒好像真的是傷到心了啊。

來的時候他們行色匆匆,回去的時候卻沒那麼急了,鄔二郎又一次轉過頭去,試圖從妹妹的舉止之中窺得幾分她的心事。

然而此時天色將暗,陰霾欲雨,鄔翠翠也好,其餘人也罷,俱是頭戴鬥笠,她又低垂著頭,卻也看不清她臉上神色。

鄔二郎有些不安,這樣安靜沉默的妹妹,遠不如大哭大鬨一場然後精疲力儘的妹妹讓他放心。

道路行進到一半,遠處天空劃過一道驚雷,繼而細雨瀟瀟,從天而降。

鄔二郎抬手擋住眼前,從懷裡抽出驛館圖來看,卻見下一座驛館正在一裡之內,當下吩咐道:“催馬快些,且到前邊驛館中去避雨,順帶過夜!”

眾人從令應聲,一時馬蹄聲達達,清脆的擊穿了面前薄薄的雨幕。

鄔二郎催馬快行幾步,忽然想起自己離開平城時帶了件蓑衣,彎腰從一側馬兜中取了出來,想要遞給一旁的妹妹。

也是在此時,他才發現鄔翠翠此時已然落到了隊伍最後,仍舊保持著先前的速度,不緊不慢的前行著。

鄔二郎心頭一突,示意其餘人先行,自己則調轉馬頭到妹妹身邊去:“翠翠……”

鄔翠翠沒有應聲。

鄔二郎按捺不住,伸手去抬她頭頂的鬥笠,卻見鄔翠翠低垂著眼睫,一雙眸子紅腫起來,臉頰上淚痕清晰可見。

她就這麼坐在馬上,無聲的不知道哭了多久。

鄔二郎心下既覺愧疚,又覺憐惜。

愧疚的是自己身為兄長,卻不能為妹妹遮風擋雨,憐惜的是妹妹又一次斷了姻緣,傷懷至此。

他想要說什麼,卻也覺得此時此刻,言語的安慰之於面前人大概是沒什麼用的,最後他也隻是握住妹妹冰冷的手背,用力的告訴她:“人要往前看啊,翠翠!”

兩滴眼淚順著面頰無聲滾落,迅速與天空中灑落的細雨融為一體。

鄔翠翠轉過臉去看他,神情瑟縮:“我是不是很蠢啊,哥哥。”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她目光空洞,慢慢道:“李天榮也好,李嶠也好,我很努力想做一點事情。可是我太蠢了,我沒腦子,我沒遠見,我什麼都不懂,我是個廢物,隻能給身邊人添亂,我把阿娘跟嫂嫂給害死了……”

鄔二郎聽得心內不安,連忙道:“翠翠,彆這麼想!害死阿娘跟文娘的是太上皇,是天子,與你有什麼乾係?你一直都被蒙在鼓裡,被人推著走,那些事情難道是出於你的本意嗎?!”

鄔翠翠搖搖頭:“哥哥,你不要再說了,我知道你隻是在寬慰我。”

她又一次說:“我好像從來都沒有做過一件正確的事情,也從來沒做過什麼讓阿爹阿娘驕傲的事情。”

“從前對著李天榮死纏爛打,讓他們跟我一起丟臉,幾次三番跟餘盈盈作對,可是腦子太蠢,又總被她耍。”

“我知道好多人在背地裡笑話我,隻是礙於鄔家,不敢公然表露出來罷了。可是之於鄔家和鄔家的其餘人來說,有我這樣的家人,真是糟糕透了吧!”

“後來頭腦一熱又與李天榮和離,渾然不知家中正值危難之際,我怎麼那麼混賬啊,從來想的都是我自己,我以為永遠都會有人在背後托住我,可是阿爹也好,大哥也好,全都已經去了啊——”

“阿娘那時候苦苦支撐鄔家,心力交瘁,我還讓她那麼憂心,天底下怎麼會有我這麼混賬的女兒啊!”

“再後來嫁給李嶠……”

說到這裡,她忍不住哽咽道:“我是很想學著懂事的,我想做好鄔家的女兒,想做好李嶠的妻子,我不想重複從前的失敗了,可是我不行啊!”

“我很努力不重蹈前一段婚姻的覆轍,可是卻源源不斷的有新的問題出現,我從來沒遇到過類似的事情,我不知道該去向誰求助,我自己也解決不了,我真的,真的很害怕!”

“李嶠之於我,起初隻是一個存在於想象中的人,我告訴自己,要好好做他的妻子,可是真的到了婚姻裡,現實跟想象是不一樣的,他是一個活生生的,有溫度的人啊!”

鄔翠翠哭泣出聲,難以為繼:“他因為觸怒天子而被禁足家中的時候,總喜歡在書房裡曬著太陽翻書,那時候我在他旁邊,也想找一點事情做,可是手又笨,做不好衣裳,就找人教我打絡子,我練了很久很久,才打出一個特彆好看的給他……”

“我不是他想要的妻子,我也不是心思狠毒,無惡不作,可是正因如此,才更加讓人厭惡吧。”

“如果我是這樣的話,李嶠也好,其餘人也好,就可以痛痛快快的把我甩掉,可正因為我不是,所以他們隻能一邊忍耐我的蠢笨,一邊被我的無能所連累啊……”

鄔二郎聽得心下戚然,與此同時,又驚異於妹妹居然能如此清晰殘忍的對自己進行剖析。

雨越下越大,兄妹二人並驥而行,那兩匹馬沒有受到催促,步子不緊不慢的前行著,遠方已經出現了驛館的輪廓,鄔二郎心裡眼裡想的卻是妹妹慘白的面孔和無神的眼眸。

“我這一路上一直在想,我這樣的人,繼續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鄔翠翠道:“我這麼蠢,這麼無能,什麼都做不好,我隻能讓仇人快意,至親傷懷,倒不如索性死了,至少讓身邊人落個清淨!”

鄔二郎急聲道:“彆胡說!”

他說:“你怎麼就是什麼都沒做成?至少那日在陪都,你保全了家人,保全了那麼多遭難的官民!”

鄔翠翠幾不可見的搖搖頭,沒有言語。

鄔二郎見狀她竟是了無生意,心下憂懼,遲疑著提議道:“如若不然,我使人送你去德州尋李嶠,好不好?你們終究夫妻一場,烈女怕纏郎……”

鄔翠翠搖頭的幅度更大:“何必如此?就這麼痛痛快快的分開吧。”

“臨了了,我不想在他心裡的印象,變成一個面目可憎的女人。就保持現在這個樣子,好歹還是有過那麼一點美好的回憶的吧……應該有吧?”

她自己的語氣也不太確定。

天空中又是一聲驚雷落下,連帶著大地仿佛都在顫抖。

身下騎乘的馬匹受到驚嚇,猛地抬起前蹄,發出一聲嘶叫,鄔二郎勒緊韁繩,夾緊馬腹,忽然察覺身邊聲響有異,扭頭一看,卻是妹妹騎乘的那匹馬同樣受驚發狂,將她摔落在地。

鄔二郎驚得肝膽俱裂,匆忙翻身下馬,想要去扶,卻被鄔翠翠哭著拂開了:“你還管我乾什麼啊?讓我就這麼自生自滅吧!我這樣的人,再活下去還有什麼意思?!”

說完,她無視了被雨水和汙泥染臟的衣擺,伏在地上放聲大哭,哭聲裡不是悲慟,而是絕望。

鄔二郎幾次攙扶,卻都被鄔翠翠拂開,幾次之後,正當他無計可施之際,卻見驛館方向有個中年婦人手撐一把油紙傘往這邊來,走進之後,神色平和的向他行個萬福禮。

並不是認識的人。

此時出現在這裡……

鄔二郎有些怔然的還了禮。

鄔翠翠伏在地上哭了很久,直到幾乎失去所有氣力,被一雙溫暖的手從地上攙起,腳步踉蹌的被扶到了驛館裡。

“你是誰啊?”

她雙目無神,語氣輕飄飄的問那個素未謀面的中年婦人。

對方並不回答,讓驛卒送了熱水過來,幫她寬衣沐浴,換上了溫暖乾淨的衣服,最後說:“鄔娘子怎麼會是沒用的人呢?”

“彆的事情我不了解,但是您用自己的嫁妝救濟了很多百姓,也讓諸多在戰亂中失去頂梁柱的婦孺活了下來,這難道不是有益於天下的事情嗎?”

熱水劃過冰冷的臉頰,帶來一陣瘙癢的刺痛。

鄔翠翠愣愣的道:“你根本不知道,我做過多少混賬的事情,又害過多少人……”

那中年婦人卻反問她:“鄔娘子死了,做過的錯事就可以一筆勾銷嗎?”

鄔翠翠合上眼:“當然不能。”

中年婦人遂道:“既然如此,死又有什麼益處?不如保全有用之身,終生勉之,行善贖罪。”

鄔翠翠神情動容,若有所思。

做完這一切之後,那中年婦人向她行了一禮,轉身辭彆。

鄔翠翠叫住了她,鄭重其事的向她還禮:“還不知道您名姓……”

中年婦人轉過身體,避開了她的禮節,道:“鄔娘子不必謝我,我也是受人所托,來對您說這幾句話罷了。”

鄔翠翠心下生奇,忙追問道:“那人是誰?還請告知,來日我親自去向指點迷津的恩人致謝——”

中年婦人搖頭道:“不必了,我臨行之前,她便曾經有所叮囑,不必告知鄔娘子她名姓。”

她執起放置在門口的鬥笠戴上:“她說,當日李將軍相救,是活命之恩,鄔娘子救而不見,全其顏面,又何嘗不是活命之恩?當日鄔娘子不見她,今日她又何必再來見鄔娘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