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1 / 1)

奪嫡之爭,不光是兩個人之間,更是兩大利益集團之間的戰爭。

一方面,是李世民所代表的“秦王府”集體,與李建成的“正統”太子一方的帝位之爭;

而另一方面,也是李世民所代表的新興功臣團體,與李淵李建成身邊的舊隋官員團體之爭。

若李世民失敗,那在立國之戰中立下汗馬功勞的一大群人都注定再也不能得到自己應有的報酬,新君繼位,失敗者一方注定要被清算。

但說起來,在唐初,朝臣對李建成的所謂正統還真不是特彆在乎。

人都有眼睛,這大唐疆域是誰打下來的,大家心裡都有數,打仗的時候讓秦王去拚命,現在天下平定要分蛋糕了,你說起正統名分來了,雖說大義如此,但總是不公道的。

若是提起戰功,別說李建成了,就連李淵都得往後稍稍,把周邊勢力的老大拿出來比一比,劉武周、薛舉、王世充、竇建德,哪個老大不是打頭陣親臨戰場衝鋒殺敵,就李淵自己例外,入主關中後就久居長安,頂多出來勞軍慰問巡視一下。

沒乾這份兒活兒,就彆貪這份兒功。

太子若要服眾,平薛舉的時候在乾嘛?打劉武周的時候又在乾嘛?後面洛陽之戰、劉黑闥反叛的時候又在乾什麼?說什麼太子不能輕易上戰場,你要是堅決請戰,難不成李淵還能不給這個機會?

薛舉的太子薛仁杲、王世充的太子王玄應,可都是跟著一起出去打仗衝鋒在前。

若說統籌安排,哼,秦王當年去打劉武周,連軍糧都是到了那裡現籌措的;

若說安定後方縱橫捭闔,跟周邊勢力的外交往來可都是李淵在主持;

退一萬步,若不提戰功隻說政務,太子也並沒有什麼過人之處啊。

相對的,秦王戰功卓越,大半個疆域都是他打下來的,在打天下階段,誰有戰功,誰開疆拓土,那誰說話就硬氣,就跟後世草創公司一樣,跟著老板把隊伍拉起來的元老,總是地位超然;

二來,秦王在文治上,並不欠缺,當年打下洛陽後,河南一地的官員任免都是秦王操辦,現在洛陽被秦王府經營得鐵板一塊,誰的勢力都插不進手去,能力在這擺著,就算不是秦王自己治理,那也是他知人用人。

而且,秦王在天下平定後就大興文學館,一心讀書明理,人家尊敬讀書人的態度是擺出來了的。

故此,朝中很有一部分重臣心裡是很欣賞秦王的,儘管沒有明著站隊,但是,在朝中有個名正言順的太子戳著的情況下,不倒向太子一方,就已經是對秦王府無聲的支持了。

在北方平定後,儘管江南還未收複,但兩方的爭鬥已經是一日比一日明目張膽了。

在這期間,被李建成收買的後宮嬪妃,暗地裡的損招兒可不止一回。

張婕妤在後宮很受寵愛,於是家人也很是驕狂,他的父親看中了一塊地,於是張婕妤便向李淵請求,李淵被小老婆哄得開心,就大手一揮發了敕令,把那塊地賜

給張氏之父。

但是,問題就在於,現在可是有主兒的,而且還不是什麼無名之輩,這塊地的所屬,是李家宗室,為李唐王朝立下赫赫功勞的淮安王——李神通。

說道這件事,就要把時間線往回拉。

這塊地是在河東境內,而李世民正是這一地的最高行政長官——陝東道大行台尚書令,“詔於管內得專處分”,就是說李世民在陝東道這一區域內,可以自行安排。

在北方平定後,李世民認為淮安王李神通征戰有功,於是在自己的轄區內給了李神通一大片天地,這是好幾個月之前就定下來的事情了,而好巧不巧,張婕妤向李淵求的,就是這塊地。

李神通當然不願意了,你想要地,跟皇帝請求,這一點問題都沒有,但是怎麼能上彆人鍋裡來舀飯呢?他是什麼很好欺負的人嗎?

何況,李神通向來與李世民親厚,也不大看得上張婕妤的父親——好聽一點叫一聲張國丈,但說到底,不就是靠著女兒才耀武揚威的嗎?老子還姓李呢,不比你硬氣?那也是靠自己征戰有功得賞,你是什麼東西,也來跟我吆喝?

於是李神通便堅決不給——“神通以教在前,遂不肯與。”

這下子,張婕妤可不樂意了,哭哭啼啼地去找李淵——婕妤嬌奏曰:“敕賜妾父地,秦王奪之以與神通。”

簡直是紅口白牙顛倒黑白。

但李淵信了,他並不知道這塊地已經給了李神通,在加上近些日子李淵總是聽到小老婆們說秦王跋扈自專之類的話,這件事一出,他就下意識地覺得是秦王藐視他的命令,當下便詔令秦王進宮。

張婕妤告完狀還不算完,還在李淵跟前上眼藥:“妾聽聞河東之地,隻知秦王,不知陛下,隻怕就算再下令,淮安王也不肯聽從,不如還是另擇一塊地吧。”

李淵心裡的火“蹭”一下就被挑上來了。

李神通早就跟秦王通過氣了,於是李世民在李淵面前一點都不慌,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跟李淵說明白,事情總有先來後到,淮安王李神通有大功,若強奪他的賜地給張婕妤之父,那難免令功臣寒心啊,不如另外選一塊地給張國丈。

李世民說的是時間先後公平道義;但李淵想的,卻是君臣尊卑。

帝王之令是“敕”,秦王之令稱“教”,如今他以帝王之尊,下了敕令,但淮安王居然自恃有秦王的教令,就不肯聽從!

我可以說另選一塊地,但你怎麼敢擅自替我做決定!

天知道,李世民是在好好講道理啊,但李淵已經聽不進去了。

於是李淵大怒,叱責秦王:“我詔敕不行,爾之教令,州縣即受。”

這話就重了,李世民想分辨,但看著皇帝鐵青的臉色,和滿是怒火的怒瞪著他的眼睛,當即默然,不再爭辯。

有什麼意義呢?他心下明了,這事兒,隻怕就是太子勾連後宮專門給他挖的坑。

兩邊走,兩邊都走不通。

把地給了,那他秦王李世民就是連

自己這邊人的地都護不住的無能之輩;不給,便是如今這個結果了。

雖然被斥責一頓,但李世民並不後悔,他自認沒有做錯,至於父親,張婕妤在身側多有讒言,隻怕也不明白事情的始末,就這樣吧。

回了秦王府後,他便使人去叫了淮安王李神通,把今日的事對他說了,李世民一向是個驕傲的人,這是一出,心中未免有些不自在。

“陛下盛怒之下,我也不好多說,那塊地,就讓給張國丈吧,我另選了一塊好地方給你,是我對不住叔父,連累了你,才讓你遭此折辱。”

李神通是李淵的親堂弟,從輩分上來說,確實是李世民的叔叔。

李神通看到秦王從宮裡回來時候的面色就知道,這肯定不是一場順利的交談,眼見情勢如此,又素來知道秦王為人,他猜也猜得出發生了什麼,秦王必然為他爭辯過了,但陛下也肯定沒有聽從。

“殿下言重了,奸人蓄意謀害,誰能左右陛下心意呢?”

二人對坐,沉默良久。

這件事不久,宮中的另一個寵妃,尹德妃被太子授意,也把矛頭對準了秦王。

秦王心腹謀士杜如晦在經過尹德妃的父親家門時候,被德妃父親阿鼠的家僮拽下馬來毆打,致使杜如晦一隻手臂受傷。

那阿鼠叫人打杜如晦的理由是什麼呢?

——“汝是何人?敢經我門而不下馬。”

說杜如晦經過他們家門沒有下馬。

簡直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是哪號人物啊?經過你家門還得下馬?

街上經過你家門的人多了,就逮住杜如晦自己了?

打完人還不算完,阿鼠顧忌秦王,便令德妃先下手,歪曲事實告狀去了。

“秦王左右凶殘暴戾,□□毆打妾父。”說是杜如晦先動手打人。

李淵聞之大怒。

“爾之左右,欺我妃嬪之家一至於此,何況凡人百姓乎?”

你身為秦王,我的妃嬪,是你的長輩,你居然都敢這樣欺辱,那可見你對平民百姓是何等驕橫跋扈了。

杜如晦被打傷後就被送回了家,李世民去看望過後心中氣憤,正打算進宮找李淵說這事兒,就被傳召入宮,還沒說話,就被大罵一頓。

他驚愕不已,人心竟險惡至此!

要是他自己委屈,也就罷了,但是杜如晦跟隨他數年,風餐露宿血雨刀山,都是一力追隨,若是連自己的屬下都護不住,那他還有何等面目去見杜如晦!

李世民當年是敢在李淵大帳前面嚎哭不止以此勸諫的性格,這些年父子親緣淡泊,他也沒了之前的隨意,但今日實在是忍不住了。

當街行此強盜之事,毫無理由地毆打他秦王府中人,這簡直就是在他臉上扇巴掌!

“陛下為何隻聽人一面之言呢?杜如晦是在經過德妃父親府門口的時候被人生生從馬上拽下來毆打的,手臂都被打斷了,敢問德妃,口口聲聲說是我秦王府中人傷了他,可敢叫禦醫驗傷嗎?”

不等李淵說話,他躬身行禮:“臣請同德妃之父當面對質。”

李淵看著德妃有些躲閃的眼神,心下明白,隻怕是另有隱情。

但被兒子這樣不留情面地問到臉上,他還是很不高興。

事情解決,李世民行禮告退,他最後抬眼看到的,就是對著他滿臉失望的父親,和從屏風後面露出的長長的裙擺拖尾。

他走的很慢,恍惚間似乎還能聽見裡面李淵在說話:“秦王常年在外領兵,做主帥久了,驕橫自專,都不像是我記憶中那個孝順恭敬的兒子了。”

——“秦王典兵既久,在外□□,為讀書漢所教,非複我昔日之子也。”

李世民頓住,往後看了最後一眼,心下澀然。

陛下,也早就不是當年那個父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