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前,夏無且一路南下,尋找仙人所授醫書中提到的神藥三七。此藥能止血定痛解毒消腫,以它為主藥材製作出來的一款止血藥效果非常好。
但他翻遍了鹹陽的藥櫃也沒找到這種藥,想來應該是還沒被人發現。
原本想向南邊來的商隊收購,卻一個個都說沒見過這這種藥材,雖然那些商人都說回去就去收集,但夏無且想著,讓他們收集隻怕連藥效都不能保證。
於是他包袱款款就離開了鹹陽。
幸好現在路修的好,他的身體又在國運的加持下健康強壯,不然非得倒在半路上不可。
這一路過來,雖然還沒有找到那種傳說中的止血神藥,但也積累了不少的案例經驗,夏無且在隨身攜帶的筆記上又填上幾筆。
一路走走停停,終於在進入廬江郡後得到了一點消息。
說話的是一個身穿長袍的男人,袍角還沾染著泥土和草葉,看起來似乎剛才野外回來,
“你說的是長在高山上的那種草吧,每年七八月會開出淡黃綠色的花,而且每株隻會張三個葉叉子,每個葉叉子上都會長七片葉子,你叫它‘三七’?這東西隻有我們這邊有,你的口音聽起來不像是這裡的人。”說到這裡,他的態度已經警惕了許多。
夏無且從背後的包裹中掏出一個印著紅色交叉的袖章,又取出一個“山”字型草葉標誌,“我是鹹陽來的遊醫,在行醫過程中聽說這裡有一種能快速止血的神藥,特來尋找。”
“赤腳遊醫!”這明顯的標誌一出來,立刻就被認出。
男人的態度瞬間轉了個大彎,客客氣氣地將他請回家去,“抱歉,剛才沒認出您的身份,還以為您也是那些強買強賣的外鄉人,多有得罪,請您勿怪。”
夏無且當然不會故意給他沒臉,自然是笑嗬嗬地表示沒事。
之後,他就在這裡留了下來,距離三七的成熟期還有好幾個月,他就在這裡開了間小醫館,隻診脈開方子不賣藥,如此收益微薄卻也足夠養活自己。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個多月,來看病的基本都是尋常的病症,那些大病重病極少出現。
但最近這半個月,奇怪的事情卻發生了。
正是春夏之際,這是農人黔首忙碌的季節,按照慣例,這時候不是大規模懷孕的時間,其實平民家庭大部分懷孩子還是更多的集中在冬季,不用出門做活,外頭又太冷,成日窩在一間屋子裡,這懷孕的幾率就高了。
這些孩子基本會在秋收後降生,這時候剛剛有了收成,糧食也是最多的時候,不至於因為沒飯吃早早就餓死,秋收後又是農閒,也有時間坐幾天月子休息休息,是平民家的首選時間。
而春夏之際降生的孩子,卻正趕上青黃不接之時,家中的人又要忙於農事,沒多少時間看顧孩子。
但很奇怪,這半個月以來,他所到之處到處都是挺著大肚子的女人,有些年紀都足夠做人祖母的都挺著快要臨門的孕肚。
夏無且收回視線,暗自感慨,這楚地的風俗與秦地當真是天差萬彆。
他雖設了醫館,卻還維持著到處遊醫的習慣,並不會日日坐在醫館之中。
醫館附近見到的人還是與關中相近的,但這小半月見到的人就奇怪了,不過礙於兩地相差甚遠,夏無且也隻是把這些當做兩地的習俗不同。
直到半月後他回到了醫館所在地……
重新開門第一天,他接待的十五個病人中,有十二個都挺著大肚子。
女的是因為懷孕,男人難道是因為吃得太多長胖了?雖有這樣的可能,但這概率也太高了。
十五個裡就有十二個這樣。
這不正常。
夏無且收拾好裝備,走出了醫館。
他記得有個病患也該到了複診的時間,不如就是去他家看看吧,順便把這一路上見到的人都仔細看看。
他有心探尋,這回走出去都著重留意了路過行人們的肚子,卻驚奇地發現幾乎有四成人的肚子都比半個月前的大了。
總不能他出去半個月,這些人都把自己吃胖了吧。
“哈哈哈神醫在說什麼呢,我們這樣的人家哪有吃胖的說法。”聽到他的疑問,病人家屬大笑起來。
“是蠱病,我們這裡祖祖輩輩都有,春夏之際會多一些,等過了這幾個月就好多了,神醫不用擔心。”
作為醫師,夏無且對這種無視病症的表現簡直渾身難受,他追問道:“這蠱病,蠱,難道是與山裡頭的百越有關?”
早就聽聞南邊有些部落喜歡玩蟲子,沒想到竟然如此囂張,直接給這麼多人下毒,還世世代代都不放過!
夏無且對他們的態度很費解,“你們難道就不反抗嗎?逼那些人把解藥叫出來,總不能讓你們的子孫都繼續受這種苦楚吧。”
“反抗?逼他們交出解藥?怎麼沒有,這種病從我大父的大父,甚至比他們更老的人開始就有了,我們難道不想解決嗎?但怎麼解決?那些山裡人連他們自己都會大著肚子死掉!”
平淡而輕描淡寫的語氣下,是無數次掙紮無果的麻木,“就跟倒在地上的水收不回來一樣,已經到處都是蠱毒救不了了,反正也隻是會難受一些。人活著哪有不難的,以前到處打仗的時候,隨時會被拉到戰場上擋刀,就算不上戰場,也不知道哪天回死在貴族老爺的手裡,忍著唄,一輩子很快就過去了。”
夏無且動動嘴巴,不知道該說什麼。
作為醫師,他應該譴責這種漠視自己生命的行為,但作為一個清醒的人,他深知對方說的都是實話,是無奈者的哭泣。
最後還是病人家屬反過來安慰他,“今年我們收到仙人恩賜的仙種,地裡的水稻長得可好了,一畝能頂得上以前的幾畝,交完賦稅後也能留下來吃飽飯了,我從來沒想到有一天真的能吃飽飯。”
“還有那鐮刀,”他比劃手勢,”刷刷幾下,就能割倒一片,開春耕地時也不用把人當牛使喚,那仙犁嘩嘩拉著走幾圈,地
翻得又快又好。”
“哎呀,要是早知道那秦國把楚國打下來之後,能過這種好日子,我早就帶著家裡人偷跑到秦國去了。誒,聽說那邊的人每年都能做一身新衣服,是不是真的?”他的眼中閃爍出期盼的亮光,仿佛生活的一切苦難都離他而去。
夏無且淺淺地笑起來,以一種勾勒美好未來的夢幻語氣回答他,“現在還不能,不過建了好多織布廠,那邊有些地方已經不用交布稅了,黔首可以用家裡織的布給自己做衣裳做被子。等以後這邊的織布廠建起來,你們也能把布留著自己用。”
“不用交布稅?!哎喲喂,那豈不是季季都能製新衣?”他一拍大腿,高興地直叫喚。
外頭喂雞的老娘聽到他的嚷嚷,掀起簾子探頭進來,罵道:“季季裁新衣,你個敗家玩意兒大白天的發什麼夢呢!”
“誒,阿母,這可不是我在做夢,夏神醫說,秦地已經不用交布稅了,還說以後咱們這裡也會取消布稅,那咱們家的布可不就能留著自己用了嘛!”
探頭進來的老婦人倏地瞪大了眼睛,確認似的看向夏無且:“夏神醫?”
這是真的嗎?
真的有一天不用交布稅嗎?
真的會有這樣的一天嗎?
日日織布不停,家中卻衣不蔽體的生活,真的會有改變的時候?
夏無且狠狠點頭,“會的,會有這麼一天的,等以後大秦更加強盛了,會有的,都會有的。”
他曾去鹹陽城郊的那家紡織廠看過,廠中後來分成了羊毛和布匹兩個區域,那用水力紡織的機器可快了,尋常粗布麻布,三天出的量就能頂得上一縣之地布稅收上來的所有布,而且又平整又細密,比黔首家中產出的布好多了。
仙人說這隻是舊機器,等他們以後都學會仙法之後,就能用仙術造出更快更好的機器,連絲綢多能日織百匹,更彆說這種普通的粗布了。
得到肯定答案,老婦人高興得直拍大腿,旋即又轉頭訓屋中的兩個男人,“那些布可不能都用掉,咱們攢一攢,攢夠了數就運進城賣掉,咱攢錢多買兩畝地,以後兒孫們說親都有底氣!”
“說親不說親的,咱都得先把病治好。”夏醫師趁機插進去,順利地將話題拉回來,“這日子越來越好過了,總不能讓兒孫繼續吃咱們吃過的苦吧,要是有辦法能把這病斷絕了,那他們的日子得多好啊,你們說是不?”
這話說得有理。
對於這些苦了大半輩子的人來說,能支撐著他們繼續奮鬥的,除了生存的本能就是給兒孫創造更好的生活。以前看不到希望也就算了,現在眼看著日子越過越好了,又怎麼能不起念頭。
“神醫,這病我們要治!”
但這祖祖輩輩都得的病,也不知道從哪裡開始治啊。
蠱毒,蠱毒,總得先找到蠱,取出蟲子再解毒。
夏無且給病患開了新藥方,考慮到他們的家境,開的都是常見且易得的藥,實在買不起自己去山上采也能找到的那種。
要解決問題,就要先搞清楚問題。
接下來一段時間,他穿梭在附近的城鎮鄉村中,一來是尋找這些病的共同點,二來也是探索這病的波及範圍有多廣。
還有個重要目的——確定這蠱病到底是不是傳染病。
楚地由來已久的病,卻沒有隨著秦楚之戰傳入秦地,想來應該不是嚴重的傳染病,但他不能抱著這樣僥幸的心理,他要親自細致地排除。
結果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
會傳染,但不會人傳人。
確定這個信息的時候,夏無且大大鬆了口氣。
“不會變成疫病就好。”他低聲慶幸。
以大秦現在的情況,若是爆發這麼大範圍的疫病,一番傷筋動骨免不了,而且會喪失對楚地的管控。
現在這樣,若是能操作好,便可讓楚地歸心,從此楚人不再,僅存秦人。
隻是怎麼根治這病,還得好好研究研究。
“我不知道,從我小時候就這樣了,熬過去就好了。”
“要是熬不過去呢?”
“熬不過去?”村口的老人敲敲旱煙裡的灰,“噥,不過山上多一塊包罷了。”
“這病能治?唉,也不是我說,這病要死不死的,說它嚴重吧,又死不了多少人,說不嚴重吧,又會讓人懷不上孩子。”
說起這件事,他們本就愁苦的臉上又蒙上一層晦澀。
“夏神醫,這詛咒真的能解開嗎?”
“詛咒?”夏無且驚訝反問。
“是嘞,大家都這麼說,這肯定是詛咒,不然怎麼會讓人生不出孩子,還什麼藥都治不好。幾百年了,我們祖祖輩輩都沒逃開這詛咒。”
“可不是,聽說連大王的兒子得了這病都死了,那種貴人,什麼藥得不到,就這樣,還不是死了。肯定是詛咒!”
夏無且反駁他們,“這是病,隻是病因和藥方沒找到,等找到了病源,肯定能治好。”
不過,“這病還會讓人生不出孩子?!”
“夏神醫也是第一次聽說這種病吧,春夏最嚴重的時候就會這樣,整個村子都生不出孩子,所以就趁著秋天就懷,在還不嚴重的時候把孩子生下來。”
夏無且算了算時間,孩子半歲前剛好在青黃不接又病災嚴重的時候,“孩子出生能養活嗎?”
“孩子,不就是生了死,死了生,養不活就往後山一扔,再生一個就是。”他說起這件事的口吻像是在說晚飯吃什麼,語氣之平淡,讓夏無且一個見慣了生死的老大夫都不寒而栗。
但在就是平民的生活現狀,不斷出生又不斷夭折的孩子,養活幾個都靠運氣,所以要不停的生,鍋裡多一瓢水的事,活了就多一份勞動力。
撇開這些不談,夏無且走訪半月都確定不了病灶何在,他回到醫館,後院中多了一排平房,裡面都是一個個他這段時間收治的病人。
“今天怎麼樣?有沒有更嚴重?”
夏無且一回到
醫館就進了後院看望他的病患。
“夏神醫,我們都好好的,在這裡吃好喝好又不用乾活,能不好嗎。”
“對對對,我們實在閒得慌,就把院子打掃了一遍,飯也做好了,夏神醫,你還沒吃飯吧,快先去用飯,都還在灶上熱著。”
夏無且:“你們怎麼又動手了,這些雜事我自己能做,你們是病號,得好好休息。”
“哎呀,夏神醫給我們吃給我們住,還給我們治病,連錢都不收,這麼躺著什麼也不乾,我們哪躺得住啊。”
“就是,不過是尋常的家務活,我在家裡乾完農活後順手就拾掇了,輕鬆得很。”
夏無且拗不過他們,隻能作罷。
吃完飯,他開始又一次的把脈。
他心頭一沉,從面上看,他們面色紅潤,甚至比剛來的時候更好,但從脈象看,病情分明在家中。
他伸手在病患鼓起的肚子上按了按,硬實的手感比之前更甚,而且肚子凸起的弧度也更明顯了點。
“你們有沒有感到什麼不舒服,或者身體有什麼變化?”
“說實話!”他打斷他們剛要出口的敷衍隨意,厲聲強調。
被他的態度一嚇,原本要說出來的“好話”全咽了回去,良久才有人緩緩出聲。
“這幾天老是咳嗽,胸口悶悶的,有些喘不上來氣。”
“我這幾天飯量減少了,我想吃飯但就是吃不下去。”
“我好像力氣變小了,以前門口那張大桌子,我一個人就能抬起來,連桌上的湯都不會撒出來,今天差點把上頭的碗給摔了。”
“我半夜肚子疼,有三四天了,但也不是那麼疼,我怕說出來彆人罵我矯情,就忍著沒說。”
“我……”
夏無且歸納了他們的病症,基本都是肚子漲疼、食欲不振、咳嗽不止……這些病症都太常見了,實在不能確定是什麼病。
唯一特殊的就是……
他看向院中這一個個鼓起的肚子,不管男男女女都挺著大肚子,荒誕又怪異。
他的表情嚴肅,又帶著對自己無法救治的自責,人群中有人看他目光徘徊在他們的肚子上,想讓他輕鬆一下,便拿著這玩笑道:“瞧我們這一個個,都挺著大肚子,不如彆叫蠱病了,叫‘大肚子病’吧。”
“是了是了,連男人都能大肚子,可不就是叫大肚子病,不如以後就叫這名字吧,提起來比蠱病直觀貼切多了,而且沒那麼可怕,要是有人沒見過,就指著婦人的肚子跟他講:那病啊,得了就變成這樣哈哈哈。”
眾人互相調笑著,努力營造出歡樂的氛圍,驅散醫館中的沉鬱。
大肚子……病?
大肚子病!
夏無且努力從記憶中揪出線頭。
這獨特的名字他肯定看到過!
是什麼呢?
在哪裡看到的呢?
他絞儘腦汁地回想,這定然是他這兩年學的新名詞。
這兩年學的新名詞。
這兩年……
夏無且直接跳了起來。
這兩年新學的,那除了仙人傳授的仙書還有什麼!
他站起來就朝房間衝去,那裡存放著他手抄的副本。
“大肚子病,大肚子病……找到了!”
他目光死死地盯著其中幾行字:血吸蟲病,又稱大肚子病、蠱病,是一種慢性寄生蟲病,主要通過皮膚和疫水接觸傳播,易發生多次少量感染……1
“血吸蟲病,從水中而來……難怪……”
難怪到處都是,原來會隨著流水遍布整條水係。
想到這裡,夏無且因為找到病源而舒展的面容驟然緊繃,遍布整條水係的病源,要怎麼治理!
他苦笑著鬆開手,“總不能把藥沿著所有江河都撒一遍吧。”說完他就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這等異想天開之事,不如蓋上棉被做夢。
他抓起醫書再次翻看,想尋出解決辦法。
好消息,上面確實有治療方法,連解決病源的方法都有。
壞消息,他看不懂治病的藥方,而且治根的方法也多半做不到。
什麼吡喹酮,他甚至懷疑起自己有沒有學過醫,不然怎麼連藥材名都看不懂。
不,他直接就沒上過學吧,他連著三個字都不認識。
一般醫者面對這種情況要怎麼做呢?
搖人!
但他師父、師兄、師弟都不在人世了。
不過他能開掛!
“仙師,救命啊!十萬火急!”
……
微生雪收到鹹陽轉過來的消息時,剛指揮人按著劉季喂藥。
因擔心藥效太猛,她把一顆丹藥分成了四瓣,分成兩天喂下去。
第一天還好,他雖然吃完之後眼神發直臉色發綠,之後還一直在茅坑出不了,但還算是乖乖吃藥,但到了第二天改吃藥的時候就開始三拖四拖,一會兒有公務要處理,一會兒又是手下有急事,眼看著要過了服藥的最佳時辰,直接被微生雪叫了羅青按住手腳,硬懟了進去。
“劉季啊劉季,這可不是我非要逼你的,隻是良藥苦口,你得適應。放輕鬆,很快就過去了。明天你就是活蹦亂跳的健康人了。”
微生雪站在院中老神在在地安撫他,隻是這說話的語氣嘛。
據當事人劉季所說:仙人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語態過於明顯,讓他本就不適的身體雪上加霜。
“讓膳房多煮點紅糖雞蛋粥,有乾紅棗也抓一把進去,給他多補補氣血。”
劉季垂死病中驚坐起,伸出爪子抗議,“仙師,要是我沒記錯,這些是給產後的婦人用的吧!”
“哎呀,差不多差不多,都是補身子,你彆這麼挑剔,湊合著能用就行了,真給你切兩片人參下去,才會出事呢。”
微生雪理了理袖擺,將新煉製好的丹藥貼上服用說明,“此藥就給你了,等以後有個萬一,嗑兩粒
,雖然不對症,但好歹能吊著一口氣,說不定就等到神醫來救命了。”
劉季沒有任何猶豫,手速幾乎快出殘影,眼前一花,就看到原本擺放在桌上的藥瓶消失不見了。
難吃歸難吃,救命的東西絕不矯情。
“多謝仙師賜藥,咱們什麼時候去瞧瞧那些工人?他們跟我一起下水,多半也遭了災。我身為此地郡守,總不能自個兒逍遙,扔著他們繼續受罪。”
微生雪正欲說話,就看到腰間靈佩發出微光。
有消息。
她靈力纏繞而上,迅速讀取了傳過來的消息。
剛讀完第一句話,她的眼神就因震驚而微微變化。
快速讀完消息後,微生雪的五官都皺成了一團。
她看向劉季,面無表情地開口,“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一個?”
劉季毫不猶豫:“好消息。”
雖然仙人的表情和語氣,看起來都不像好消息的樣子。
“好消息就是,你沒有中毒,體內的蟲子也不是蠱,不用擔心百越之人惡意報複你。”
劉季心頭飄上不妙的預感,抖著嗓音問:“那壞消息呢?”
“壞消息啊,有上百萬人陪著你一起生病,你不用擔心孤單了呢~”
劉季:……
劉季:???
劉季:!!!
他蹭地坐起來,甚至因為過於激動還咬到了舌頭。
他捂著嘴巴嗚嗚咽咽追問:“什麼意思?!”
什麼叫有上百萬人陪他生病?!
有上百萬人與他患一樣的病?
會稽郡也算繁華,加起來也就是三四十萬的人啊!
這是楚地五六個郡全都被投毒了?!
微生雪面無表情地捧讀:“不是蠱毒,是血吸蟲病,一種非常非常難以根除的病,會隨著河水蔓延。”
隨著河水蔓延。
蔓延……
劉季“邦”地一聲躺回了椅子上,語氣虛弱:“仙師,你還是讓我繼續躺著吧。”
他還指望珍珠養殖出成果,讓他在仕途上更近一層呢,現在這情況,彆說更上一層樓,沒直接掉下去就好了。
按照秦律,出了這種事,他這個郡守應該有什麼懲罰來著?
哦,太久沒看了,有點想不起來。
到時候還得因為不通秦律罪加一等,不會直接砍頭吧!
“你也彆太悲觀。”
劉季立刻複活,“仙師有辦法!”
微生雪直接打開實時通訊,把遠在鹹陽的君臣也拉進了‘群聊’。
“道友。”嬴政低沉的聲音順著傳音石傳來。
“拜見仙師。”眾臣也跟隨其後打招呼。
“臣會稽郡守劉季,拜見皇帝陛下!”劉季抬高聲音,見縫插針地給自己刷存在感。
微生雪等他們互相打完招呼,就馬上進入正題。
“關
於夏醫師提出的問題,我這裡有治標之法,也有治本之法,一個快,一個慢,你們……”
“朕都要!”嬴政毫不猶豫地回答。
身後劉季剛張開的嘴立刻閉上。
嬴政又追問:“治標之法為何?治本之法又為何?”
微生雪:“血吸蟲病泛濫,是因為附著在釘螺上,要想根治此病就要先清理釘螺。此物在南方水係隨處可見,治標之法就是先用特殊方法打撈清理釘螺,然後將河床溝渠,包括那些小水渠全部填埋,將釘螺覆蓋在三寸土以下,再重新開鑿水渠。”
治粟內史快速算了一筆賬,“這一輪下來,至少需要數年,投入的人力物力無數,而且不可能將所有釘螺都打撈殆儘。”人力有時窮,總有幾處角落會遺漏,到時候又會複發。
“對,這是一場持久戰,即便發動所有人大肆整治一次,此後也需要世代治理不斷。”微生雪快速掃過係統調出來的資料,沒有隱瞞其中的艱辛和反複。
但是,“水患也從不斷絕,難道就因此不修堤壩了嗎?”
寥寥幾句話,將其中的艱辛和她的態度都講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傳音石那方,傳來陣陣嘈雜之聲,雖聽不真切,卻能察覺出其中爭論的激烈。
【仙師,你說陛下會怎麼做?】劉季在紙上寫字,舉給微生雪看。
微生雪指尖輕動,靈力凝成的字跡在空中顯形:【嬴政是成年人,他都要!】
劉季:【真的嗎?一碗紅糖紅棗雞蛋粥,我賭治標。】
微生雪:【壓一碗黃連水,肯定是治標又治本。】
兩人對視一眼,賭約定下。
過了一會兒,那邊恢複安靜,嬴政短促而有力的聲音傳出:
“治。”
短短一個字,將此事定下了基調。
微生雪對劉季一挑眉,做了個喝藥的動作。
劉季苦著臉點頭:願賭服輸。
“治標之法為何?”
微生雪:“隻救人,不治水。治好之後,下水又反複感染,再繼續救人。”
治粟內史捂著心口,心疼得直抽抽:“此舉與空耗物力財力何異!”
藥材什麼時候都不是便宜貨啊!
而且,“我大秦全境,也拿不出能同時治療百萬人的藥材。”
這話是賣慘,也是事實。
藥材從來都是貴族的專屬,黔首平民生病了,全靠硬抗,扛過去就繼續活著,抗不過去就死,不過多一口薄棺,上山多一座土包罷了。
治病,從來不屬於窮人。
兩位頂頭大佬嘴巴一張,就要給全部的人治病,但錢從哪裡來?藥材從哪裡來?
錢且先放放,藥材呢?現在的藥材全是采藥人去跋山涉水采摘,產量從來不高。
難道仙人有種植藥材之法?
治粟內史腦中冒出藥材像麥黍一樣一排排地被種在田裡,葉子迎風招展,他立刻甩開了這不靠譜的幻想
,又不是糧食,還能在田裡種。
“治標所用之藥說來簡單,大秦就有不少存量。”
嗯??
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
“就是南瓜種子,曬乾了磨成粉,患者服用十餘日就能殺死體內之蟲。”仙人的聲音透過傳音石而來,帶著縹緲的涼意,“不過便如我之前所說,隻能治標不能治本,等治愈的人接觸到攜帶蟲卵的釘螺水,又會再次感染。”
南瓜子!
這竟然也能作為藥材?!
是,南瓜種子珍貴,但那是因為現在還在囤積種子時期,要積攢足夠推廣的種子,但推廣之後,這東西就是家家戶戶都能得到的尋常之物。與藥材代表的“珍貴”可一點都搭不上關係。
“此物甚妙!”席間有人大聲叫好。
這種尋常之物,以後黔首染了病也能自己解決,非常符合平民的生態。
剛被壓下去的治標之法又開始抬頭。
現在治標就行了,等以後大秦舉國飛升,還怕那小小的血吸蟲嗎?
這話很有煽動性,不少人被當場說服。
但是……
“道友如何看?”嬴政對著傳音石詢問。
傳音石亮了亮,帶來仙人的回音:“當然是雙管齊下。”
這是她母星的做法,曆史證明,這也是最有效的做法。
她甚至不理解,這有什麼好討論的,最恰當的路都已經擺出來了。
“便如道友所言。”
嬴政用眼神製止了底下的人出言,將此次商議的結論定下來。
會稽郡,微生雪示意劉季去開傳送陣。
“既然已經確定,你們讓人送一些南瓜到會稽郡。不用多,百來個就可以了。”
治粟內史迅速從腦子裡拉出南瓜的信息,一個南瓜最多幾百顆種子,全部加起來幾萬顆種子。
“一粒南瓜種子就能救幾十個人?”
——這樣一算,簡直都能成為神藥了!
“當然不能。”微生雪的無語連傳音石都隔絕不了,“每次幾克,一日三次,一個南瓜都不夠一個人一個療程的。”
“等你們推廣到這邊,至少也得後年了。我直接在這裡布陣,迅速催熟幾批南瓜,爭取讓受災的幾個郡明年開春就種上南瓜。”
“南瓜產量高,即便隻種了一畝地,也足夠全家吃大半年的。種子一部分留種,其餘的就能曬乾用作藥物。”
如此一來,治標就能保證了。
至於治本,不是她看不起大秦,但以現在嬴政在楚地幾郡的威望,真的還組織不起這麼大的人力填埋所有的溝渠河道。
農業八成靠水,平日裡村子之間都能為了一口水井打生打死,現在要把所有的河道溝渠都填了,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一番,傳出去黔首立刻□□。
這道理很簡單,微生雪都能看透,更何況那些浸淫此道多年的人。
“劉季。”
“臣在。”
剛組織人手檢查完傳送陣的劉季立刻上前行禮。
“朕命你主持此事,務必在入冬前將南瓜種子派發到各郡。朕會傳命各郡守,配合你的工作。”
劉季領命:“是,臣定不辱使命。”
身後傳送陣亮起,原本空無一物的地面上出現壘得整整齊齊的大南瓜,一個個都有臉盆大小,金黃色的瓜身上還帶著淡淡的白,像是披上了一層白色的紗衣。
劉季現在看著這些南瓜,就像看著自己的情人一樣,那叫一個含情脈脈,愛之重之。
微生雪沒再看忙碌的劉季,敲了敲靈佩越過鹹陽的中轉站,直接聯絡夏無且。
她先簡單把這件事的解決方法說了一遍,然後問他:“現在就給你送一些南瓜子過去,還是等明年推廣過去?”
夏無且沒有猶豫,“仙師若是方便,可否現在就贈我一些,醫館中尚有病患,我作為大夫不能扔下他們不管。”
微生雪隨口就應下了,這對她來說隻是舉手之勞。
她取出一顆南瓜子,靈力一卷,短短幾個呼吸間,就讓它經曆了生根發芽、開花結果、成熟枯萎的一生,如此反複幾次,十來個南瓜就落在了腳邊。
指尖勾勒,一道簡單的單次傳送陣就出現在這幾個南瓜的上方,綠光一閃,南瓜隨著傳送陣消失。
“收到了嗎?”
“多謝仙師憐憫,老夫已經收到救命之藥。”
……
廬江郡醫館中,夏無且走出臥房,高興地宣布:
“鄉親們,仙人垂憐我等,特賜下仙藥救命,大家快進屋來搬運藥材啊!”
仙人,仙藥,救命。
院子中的眾人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時間竟消化不了這消息。
耳朵聽到了,但腦子反應不過來。
“嗷!”
有人高聲嚎叫一聲,把所有人的神誌都喚醒了。
“蠱病有救了!”
“嗷嗷嗷蠱病能治了!仙藥能解開詛咒!”
有人一遍高喊著一邊往醫館外狂奔。
“大秦的神仙能解開延續幾百年的詛咒!”
“神仙來救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