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懷疑 “她這次沒考上,恐怕再也不能念……(1 / 1)

蘇家才說這句話的時候, 蘇月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直到他說出整件事。

蘇家才上的高中叫興華中學。

興華中學是一所普通中學,在滬市眾多中學中, 隻能算是平平無奇。

唯有一點值得說道,那就是因為地理位置原因,興華中學收的學生中,除了滬市本地人,還有很多“外地人”。

所謂的“外地”就是指黃浦江以東的地區。

滬市有一句俗語,“寧要浦西一張床,不要浦東一套房”,浦西與浦東雖然隻隔著一條黃浦江, 發展卻大大不同, 浦西高樓林立,而浦東還是一片農田菜園。

在很多浦西人眼裡, 浦東人就是外地人。

蘇家才說的這個同學就是個“外地人”。

她叫李梅, 長相中等,成績中等,性格內向沉默, 在興華眾多學生中, 很不起眼。

大學本來就不是那麼容易考上的,一個成績中等的學生沒考上也不是多麼奇怪的事, 彆人甚至沒有注意到她。

蘇家才卻覺得不對勁,他說:“她是個很勤奮的學生……”

蘇家才一開始也沒有注意到班裡還有這樣一位同學, 還是有一回他做值日, 又被老師叫過去整理試卷,那時是冬天,天黑得快, 等他從學校出來,天已經全黑了。

他埋頭往家趕,不小心撞到一個醉漢,醉漢依依不饒,蘇家才理論不過,醉漢抓著他領口要動手。李梅從旁邊跳出來,拿著一塊磚頭砸向醉漢的自行車,趁著對方扶自行車的時候,拉著蘇家才就跑。

從那件事之後,蘇家才慢慢關注起李梅,他就發現,每天李梅都是第一個來教室的人。

他們班教室在三樓,有一邊的樓梯廢棄了,一樓被封了起來,平時沒人從那邊走。李梅每天早上來,都會到廢棄樓梯去,在那裡背書。

不管是晴天,還是下雨下雪,她都在。

蘇家才碰見過好幾次。有一次下大雪,路上的積雪到小腿肚,自行車不能騎,公交車也在路上耽誤了,他到學校時,班裡空無一人。

往廢棄樓梯一看,李梅卻已經在那兒背書了,樓梯上幾圈淩亂的濕腳步印,一看就是有人在那兒來來回回好一會了。

樓梯裡面有一個窗口,窗戶玻璃早些年被打破了,樓梯廢棄不用,窗戶也沒有再修,風從窗口倒灌進來。

李梅裹著薄薄的夾襖,一邊跺腳,一邊背書,大概是太冷了,她時不時哈出一口熱氣,雙手使勁揉搓。

她露出的雙手,手上骨節腫大,手指手背皆有皸裂的裂口,不像十幾歲的女生的手,倒像是乾慣了粗活的中年人的手。

蘇家才一直覺得他家就是普通人家,他們家十天半個月才吃上一回肉,每回買上二兩,恨不得放上一鍋蘿卜白菜,家裡時常還因為多吃一口少吃一口吵架。

可是他身上穿的是厚實的棉襖,因為他最大,沒有哥姐的衣裳能撿,棉襖還是新做的。在家裡,因為他是高中生,要學習,他爺奶爸媽連件衣服都不讓他洗。

他的手如果和李梅的放在一起,估計還是他的手更像女生的手。

蘇家才突然意識到,不是所有的家庭都和他家一樣,也不是所有的高中生都能在家裡受到特殊待遇。

那一瞬間,蘇家才心裡湧現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情緒,他脫口而出:“你怎麼不多穿點?”

話一出口,他就意識到不對,忙轉口說:“不是……其實你早上可以遲點再來,過幾個月天氣暖和起來就好了……”

李梅笑笑:“隻有早上有時間……”

後來兩人熟悉了,蘇家才才知道,李梅家條件不好,她有一個大哥,一個大姐,大哥結婚了,大姐嫁人了,下面還有兩個弟弟。

她爸媽要乾活,每天放學回家,她都要洗衣服、煮飯,晚飯吃過,洗洗刷刷也是她的事,等一切收拾好,天已經晚了。

他們家住在兩間棚屋裡,大哥和大嫂住一間,她和爸媽弟弟擠在一間,晚上也不讓她點燈,一是嫌棄她吵著彆人,二是點燈浪費錢。

李梅晚上是真的沒有時間學習,她想學習,隻能早上早起。

蘇家才悶聲道:“李梅說她知道自己不聰明,所以隻能在死記硬背的科目上多下功夫……她的政治、語文其實很好,語文書上的課文,每一篇她都能背下來……”

“之前她不是幫過我嗎?小叔小嬸借我的複習資料,我也借她看了,後來幾次考試,她的成績都有進步,有一次還考進了班級前五!”

“高考考完試,我們私下裡對過答案,她的分絕對不比我低,除非是語文政治的主觀題失誤了……可是不應該啊,那都是她擅長的科目。”

像作文什麼的,立意沒問題,沒偏題,沒寫什麼不該寫的,也不至於失很多分吧?

“我就是覺得奇怪,”蘇家才撓頭,想不通啊,“我都考上了,就算她的分沒有預估的那麼高,也不至於落榜啊?”

“月月妹妹,你不知道,他們家……很重男輕女,她大姐說是嫁人,其實是給她大哥換親了,她那個姐夫前面還打死過一個媳婦,他們家也答應……”

“當初她爸媽也不讓她上學,是李梅拿著菜刀威脅的,說‘不給我上學,就全家人一起死’。他爸媽沒辦法才讓她上了,不過一點兒都不管她,生活費不給,學費也不給!”

“她的學費都是她趁著周末和放假,自己撿破爛、撿煤渣、給人家幫忙,一分一角攢出來的。她平時從來不在食堂吃飯,都是自己帶個紅薯或者帶個餅子,然後去食堂接一杯熱水,就著熱水吃,連鹹菜都隻是偶爾才吃上……”

“她這次沒考上,恐怕再也不能念書了。”

他們家本來就不讓她上學,更不可能讓她複讀了。

可是她明明對讀書那麼向往,她還說等她上了大學,就想辦法把她大姐救出來,說她大姐很聰明,小時候是她大姐教她認字的。

蘇家才的胸口像堵塞著一團棉花,錄取通知書下來後,他聽說考中的人裡沒有李梅,私下裡去找過李梅,卻連人也沒見到。

他媽也不讓他再去找,還問他是不是和人家搞對象,他說沒有,他媽不相信,說:“要是沒有,你一個男生去找女同學乾什麼?不許去!小心人家賴上你!”

蘇家才被他媽說得臉都紅了,他沒辦法,隻能讓同學去找他,借口出門買書,去找了老師,想請老師幫忙查一查李梅的成績。

老師卻說他想太多:“要是人人都像你這樣,不相信自己的成績,非要去教育局查,教育局的日常工作還要不要做了?李梅的成績本來就比較危險,今年參加高考的人數那麼多,誰能保證自己一定被錄取?”

老師說得也有道理,蘇家才讓老師一說,也懷疑自己想多了,參加高考的人那麼多,怎麼會那麼巧就是李梅的成績出問題?

後來他媽帶他去百貨商店置辦衣服,正好碰到了學校的一個女同學,那位女同學也是跟著家長來買東西。

那位女同學的媽媽出手很大方,給女同學買了好幾套衣服,還買了一塊手表,也是因為出手太大方,他媽多看了幾眼,蘇家才才注意到他們。

售貨員包紮的時候,笑著問:“小姑娘有喜事?”

女同學說:“嗯,我要……”

後面的話還沒說,就被她媽打斷了,蘇家才當時也沒多想,後來他還是放不下李梅的事,就一個人找去教育局,想求教育局的同誌幫忙查查。

沒想到又碰到了那位女同學,她喊一個男人叫舅舅,那個男人拍拍她,說:“進了大學好好學習,不許再貪玩……”

蘇家才那天沒找到人幫他,回去想想總覺得不對勁,那位女同學也是興華中學的,但是因為和他同校不同班,又一個是男生,一個是女生,他倆壓根沒怎麼接觸過。

按理說,兩人都不認識,他也不了解人家的情況,但是蘇家才偷偷關注過李梅,見過李梅和那位女同學有來往,他就對那位女同學也有了幾分關注。

據他所知,那位女同學的成績並不好,起碼比他和李梅差多了,高考前學校組織的幾次考試,她甚至好幾門都沒及格。

按照平時的成績,她怎麼考上的?難道是高考的時候,運氣好,都蒙對了?

蘇家才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我就想著,這是關乎人一生的大事,寧可錯殺,不能放過,要是我想錯了,我到時候跟那位女同學道歉。”

蘇月越聽表情越嚴肅,聽到大堂哥說到這裡,她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蘇家才摸了摸臉:“我臉上……怎麼了?”

“不是,就是突然發現,大哥你雖然動不動臉紅,但絕對是個真爺們!”

蘇月說著,對著他比了個大拇指,蘇家才臉一紅,這是誇我嗎?

“所以哥你打聽教育部,是想向他們舉報?”

蘇家才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道該找誰?就想著那位女同學家親戚是教育局的,找教育局肯定不行,就找能管到教育局的部門……”

聽起來也沒錯,蘇月拍拍手,站起來,說:“走,咱找我爸去!”

蘇家才一個踉蹌:“妹妹,月月妹妹,咱剛拉的鉤啊!”說好不告訴彆人呢?

“我不說,”蘇月指指自己,手指頭一轉,又指向他,“你來說!”

這件事根本就不是他們能處理的,如果是假的,烏龍一場也就算了,如果是真的,牽扯的人可就多了,且不說就憑他們兩個,怎麼把舉報信送進教育部,就說送進去之後呢?

人家也不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這種事情肯定得調查,說不定直接就去函讓當地教育局調查,一來二去,查不查得出來兩說,什麼時候能查出來又是一回事。

而且馬上都要開學了,這不是耽誤真正考上的人上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