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著手在院子裡轉悠的蘇老爺子笑出了滿臉褶子：“哎呦！月月回來啦！”

蘇老爺子快步迎上前：“你爸說你在學校給高中同學上課呢, 一個人回來的？早知道爺爺去接你了！”

老爺子攬著自家大寶貝孫女，真是不知道怎麼高興才好。

早前蘇月奪得金牌的新聞報紙一出來，蘇長河就沒少和人打招呼, 讓人家記得看，老蘇家自然也通知到了。

新聞出來那一晚, 老爺子把家裡的電視搬到了院子裡, 街坊領居全擠在院子裡, 裡三層外三層, 熱鬨程度堪比過年。

當電視上放到蘇月時, 比過年還熱鬨，滿院子都是：“月月！月月……”

蘇月沒在老蘇家長大，可這時候院子裡誰都能說上幾句跟她相關的事，這個說：“哎呀這小囡囡頭一回過來, 我瞅著她就聰明！”

那個說：“可不是嘛！當初她爺爺抱著她來看我們下棋，那麼點大孩子, 書都倒背如流……”

那一晚過後, 誰不知道北山路街道, 滬市第一紡織廠老蘇家出了個天才孫女？

無論是去M國拿金牌, 還是捐給國家一百萬, 這樣的新聞，都足以讓北山路街道的人說上個二十年！

蘇老爺子覺得自己這輩子算是圓滿了, 他們老蘇家往上數八輩子都是普通人家，要不然也不能身為滬市本地人，這麼多年，家裡房子都不夠住。

以前吵架，老婆子還罵：“你們老蘇家祖墳進水了吧？祖宗八代沒一個有本事！”話雖然不好聽，蘇老爺子也承認, 這就是事實。

到他這一輩，他也一樣沒什麼本事。

現在他知道了，他們家老蘇家祖墳哪裡是埋錯了？祖宗八代之所以不好，都是為了攢著運氣，接這個金娃娃！

全家祖祖輩輩的靈氣都集中了這個小孫女身上了！

那天看完新聞，蘇老爺子翻來覆去，就是激動得睡不著，半夜裡他愣是披著衣服，跑到外頭去，跟祖宗嘮了一晚上。

中心意思就一個：咱家好不容易來了個金娃娃，各位祖宗可一定要保佑，讓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給國家做貢獻。

這會兒見到小孫女，蘇老爺子就小聲問：“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身體好不好？”

“好啊，吃嘛嘛香，倒床就睡，身體倍兒棒！”蘇月雖然覺得她爺爺問的問題有點奇怪，還是一一回答。

蘇老爺子高興地說：“好好好，這樣就好……”

心裡想的是，看來祖宗還是管點用的，等回去就給祖宗燒紙上香，上供一整隻雞！

蘇老太太看著老頭子拉著小孫女說個沒完，就把孫女拉過來，摟著蘇月一陣揉搓。

她看到這個小孫女，就想起新聞報紙上說的捐錢，不知道是不是金錢帶來的濾鏡，蘇老太太愣是覺得自家小孫女她自帶金光。

真金子的光。

蘇老太太想想那麼多錢，又忍不住心疼：“哎呦喂怎麼就全捐了？好歹留個十幾二十萬，一輩子都不愁了！”

蘇長河端著菜出來，聽到這一句，就說：“留著乾嘛呢？反正有我這個當爹的在，她一輩子都不愁吃穿。”

“那能一樣嗎？”蘇老太太對小兒子的話很不讚同，誰還嫌錢多？

蘇長河放下菜，說：“反正都捐了，又沒給彆人，給的是國家。”

真是給老太太心疼壞了，當初從新聞上看到這個消息，第二天，老太太就難得地打了個電話過來，說他們年輕，不知道輕重，怎麼也不跟家裡商量商量？

要知道以往老太太有事，最多發發電報，從來沒打過電話來，老太太嫌貴。

今天下午來了，從他回來，就念叨到現在，蘇長河想想也好笑，要是跟她說，這個發明不止能賺一百萬美元，老太太估計都吃不下睡不著了。

蘇長河搖頭輕笑，招呼他們都過來坐：“來來來，準備吃飯了。閨女，先去洗手，瞧瞧你手上的粉筆灰，洗乾淨點！”

蘇月吐了吐舌頭，從蘇老太太懷裡鑽出來，去放書包、洗手。

洗好後，她先喝了一杯水，蜂蜜薄荷水，晾了一下午，喝起來剛剛好。

苗嬸子又給她倒了一杯，說道：“給你晾著，先去吃飯。”

蘇家來的人多，溫老太太就讓苗嬸子把他們三人的飯菜擺在廚房，他們就不去餐廳了，讓他們一家人好好說話。

飯桌上，大伯母王芳眉飛色舞，滿臉的高興，她說：“哎呀多虧長河和弟妹留下的複習資料，家才這次才能考上！”

蘇家才今年參加的高考，考上了師範類院校，雖然隻是專科，但是現在的大學生含金量高，出來就分配工作，到時候不管是留在京城，還是回去滬市，都端上了鐵飯碗，一輩子都不用愁了。

王芳能不高興嗎？

她的感謝也是發自真心的，家才都說了，要不是看了小叔留下的資料，他的數學成績也不能有那麼大進步。

王芳端起桌上的酒，給自己倒了一杯：“老四、弟妹，我敬你們一杯！”

蘇長河也端起酒，說道：“蕙蘭不能喝酒，就以茶代酒，我們也祝家才好好學習，以後前途光明！”

王芳臉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一旁的蘇家才紅著臉說：“謝謝小叔小嬸。”

蘇老爺子拍了他一下：“傻小子，謝謝就嘴上說？以茶代酒，敬你小叔小嬸一杯。”

雖然孫子孫女中，蘇老爺子最喜歡小孫女，但蘇家才身為老蘇家第三代第一個孫子，在他心裡的地位也不一樣。

蘇家才“哦”一聲，趕忙站起來，手忙腳亂地倒茶，蘇月跳下凳子，往櫃子那邊跑，邊跑邊喊：“大堂哥，你彆倒茶了，我去拿芒果汁！”

蘇月從櫃子裡翻出來芒果汁，她一罐，她媽一罐，大堂哥一罐，又給奶奶、大伯母、姑姑一人發了一罐。

蘇老太太推辭：“我不喝，你留著慢慢喝。”

“哎呀奶奶嘗嘗嘛，給奶奶喝，我願意少喝。”

蘇老太太笑開了花，蘇長麗把蘇月抱到凳子上，親了她一口：“我們家月月這張嘴啊，要是哄人，能把她爺爺奶奶老本兒都哄出來！”

蘇老太太笑：“那是我樂意給！”

“你們看，我就說吧……”

飯桌上都笑了起來，大家邊吃邊聊，蘇長河就說老兩口：“好不容易來一趟，也彆急著回去了，回頭我再帶你們出去轉轉。”

老兩口有點猶豫，留下來吃喝都要花錢，可要是就這麼回去，心裡也遺憾，他倆這輩子還是第一次來京城。

王芳看出了老兩口的猶豫，勸道：“哎呀您二老也真是的，這是您兒子的地方，住幾天怎麼了？老四出息了，你們這當爹媽的，不得享幾天清福啊？回頭王嬸他們要是問京城什麼樣兒，你們還沒話說！”

蘇老爺子和蘇老太太互相看看，心往這邊偏了偏：“那就……住兩天？”

蘇長河說：“放心，家裡有地方住。”

蘇老爺子和蘇老太太心道，看著你們這院子，也知道有地方住呀。

這麼大個院子，比他們家那院子大一倍，他們住那院子，多少戶人家，這裡呢？十幾間房，才老四一家人住！

蘇老爺子和蘇老太太想都不敢想，當初老四說在京城買了個房子，他們還以為是像家裡那種一室兩間，最多三間，誰知道是這種，一買買了個院子！

王芳也沒想到，他們家一家五口擠在巴掌大的地方，老四家倒好，三口人住這麼大地方，房間都住不完，家裡還請了人。

還說是弟妹家親戚來幫忙，現在城裡請人不都這麼說，誰不知道怎麼回事啊？

想想就跟喝了老陳醋似的，王芳來之前，心裡是感謝的，來之後，見到老四家樣子，感謝也有，心裡多了些小算盤也是真的。

她極力攛掇公公婆婆留下，說：“其實家裡也沒什麼事，您二老在這邊多住些日子也沒事，這邊地方多大，比咱家裡住著是不是舒服多了？”

說得蘇長麗多看了她幾眼。

王芳又說：“您二老留在這兒，以後家才也在京城上學，放假了就過來陪你們。還有咱們家家玲、家寶、家梅、家桃、家樹，以後爭取都考到京城來，到時候孩子們都在這邊，您二老也在這兒，咱們一家子住著，多熱鬨……”

這話聽著味兒就不對了，蘇長麗將筷子一放：“大嫂，您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吧？是不是讓老四他們騰個地方，再讓你跟大哥搬進來？”

“我哪兒是這意思？”

“不是這意思，那你是什麼意思？”蘇長麗冷哼，“這裡是老四的房子，不是爸媽的房子。”

“不都是一家人嘛……”

蘇長河也聽明白了，合著大嫂又打起他們家房子的主意了，他笑了笑，說道：“這可不是我房子。”

蘇家幾人都看了過來：“不是你房子？不是買的？”

“是買的，但不是我的。”蘇長河吐出一根魚刺，伸出筷子劃拉了一下整個院子，繼續說道，“這房子是蕙蘭的！”

蘇家幾人都當是他找的借口，誰家買房子不是男人的，是女人的？

我家啊，蘇長河說：“你們彆不信，房子誰出錢是誰的，這話對吧？”

蘇家幾人點點頭，但還是不相信，老四媳婦再能乾，也沒有老四能乾啊，還能是老四媳婦掏錢買的房子？

“你們知道這房子多少錢嗎？”蘇長河比了個手勢。

蘇老爺子猜：“三千？”

蘇長河搖頭，吐出一個數字：“三萬！”

蘇家幾人嚇了一跳，三、三萬？！

三千他們都覺得多了，還三萬？！

蘇老爺子手一抖，杯子裡的酒全撒了出來，蘇老太太驚叫出聲：“你說什麼？三萬！”

蘇長麗和王芳完全愣住了，他們也猜到這房子不便宜，畢竟這麼大地方，可怎麼也沒想到這麼貴啊！

實際上這房子可不止三萬，不過蘇長河估摸這個數字就夠了，再大就過了，再小嚇不住人。

他說：“媽，您彆激動呀，您想想滬市的房子，這裡可是首都，房子隻會比滬市貴，不會比滬市便宜。你們也知道，我一個工資多少，也就一百多塊，三萬塊，要是按照我的工資，不吃不喝得存三十年。”

“所以，”蘇長河總結，“這房子我根本買不起呀！”

“那、那……那蕙蘭哪兒來的錢？”

“老馬家出的錢啊！”蘇長河兩手一攤，一點兒也沒有吃軟飯不好意思的想法，他說，“也不全是老馬家出的，我跟蕙蘭攢了幾千，我老丈人丈母娘出了五千，還差一萬多，是跟銀行借的……哦，也是因為我老丈人他們那邊開的炸雞店，人家銀行才願意借的……”

“所以，這房子正經是我們家蕙蘭的！”

桌上一陣詭異的沉默，蘇月低頭憋著笑，馬蕙蘭伸手掐了掐蘇長河，編這話之前，你也沒跟我商量啊。

至於蘇家幾人，也不知道是被買房子花的三萬嚇得，還是被欠銀行的一萬多嚇得，後半程隻顧吃飯，再也沒人提起房子的事。

吃完飯，蘇長河給幾人安排住處，馬蕙蘭去他們房間抱被子，屋裡就蘇長河和蘇老爺子、蘇老太太三人。

蘇老爺子蘇老太太往門口看了看，見沒人，就把蘇長河拉到一邊，小聲地問：“吃飯那會，你說的都是真的？”

老兩口心裡還是存疑。

“是啊，我騙你們乾嘛？”蘇長河的字典裡，“心虛”二字一向少見，此時就完全沒有。

蘇老太太倒抽一口涼氣，急得拍了他兩下：“你們乾什麼非得買這麼大房子？就一家三口，隨便買個小房子不也能住嗎？”

“那能一樣嗎？您彆看這房子貴，要不是我一直留意著，還買不到呢。”

蘇老太太不能理解，蘇老爺子也不能理解，兩人再也沒有剛來時，看到這麼大房子的驚喜，現在滿心裡都是愁啊。

這倒黴孩子，有多大能力乾多大事的道理怎麼就不懂呢？

還敢跟銀行借錢，銀行那不就是國家？回頭錢要是還不上，把人抓進去怎麼辦？

蘇老爺子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看向老婆子：“咱手裡還有多少錢？”

蘇老太太抿著嘴：“沒多少？”

“沒多少是多少？先拿出來，給老四把銀行的錢還上，回頭再慢慢還給咱們也成……”

手裡不握著錢，老太太不踏實啊。

蘇長河見老兩口要掏錢，忙說：“不用，真不用！”

他安慰老兩口：“銀行的錢我們都還了一部分了，剩下的分五年，一年要還得也不多。況且，又不止我一個人賺錢，之前不是說了，蕙蘭已經進醫院實習了嘛，她表現好，人家醫院都搶著要她，給她的補貼也不少，一個月最少能拿三四十。”

“還有你們孫女，知道她拿那個金牌，得了多少獎金嗎？學校兩千，教育局兩千，這都四千了。她再努把力，我們家欠的錢都能還完了……”

老兩口終於放下心來，蘇老爺子瞅了一眼小兒子，心想，這小子，說半天，原來靠的還是我寶貝孫女。

果然不愧是我們老蘇家的金娃娃！

王芳和蘇長麗住一家房，姑嫂兩個本來就有舊怨，今兒在飯桌上，蘇長麗又懟了王芳一頓，兩人誰也不搭理誰，各收拾各的。

收拾完，王芳拿著衣服去洗漱，站在院子裡，看著這明亮寬敞的地方，還是忍不住嘀咕：“真的假的？老四家的不是鄉下人家嗎？家裡又不是沒有兄弟，還能給閨女出這麼多錢？”

蘇長麗去廁所，聽見一句半句，直接說道：“鄉下人家怎麼了？架不住人家疼閨女，大嫂你要是眼紅，也可以叫你娘家出錢，給你買一套屋子，到時候愛讓誰住讓誰住！”

王芳也不是軟性子：“小姑子，都是你兄弟，你也彆踩著那個討好這個，我是對不起你，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跟你大哥也過了小半輩子，給你們蘇家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對爸媽也沒少照顧，我這個兒媳婦當得夠格了！”

“我踩著誰，又討好誰了？你跟我大哥怎麼樣，跟我有什麼關係？你照顧爸媽，爸媽分的房子沒給你們留一間？彆一天天的儘算計……”

“我什麼時候……”

“咳咳！”溫老太太提著熱水瓶走過來，隻當沒聽見剛才的話，她打招呼道，“月月她大伯母，月月她姑。”

又看了眼王芳手裡抱的衣服：“是要洗漱吧，洗浴間在這邊，熱水要是不夠，你再說。”

王芳笑了笑，接過熱水瓶：“哎好，我來，我來，那我就先去洗漱了。”

溫老太太又問蘇長麗：“她姑？”

跟大嫂吵架讓彆人聽到，終究不太好，蘇長麗將耳邊的一縷頭發捋到耳後，有些不好意思道：“您先歇著吧，有事我們自己來。”

溫老太太笑著點點頭，回了廚房，苗嬸子躲在廚房裡，見她進來，朝外張望了一眼：“老太太，剛剛是在吵架吧？”看著動靜不太對。

溫老太太輕歎一聲，還好老蘇家在滬市，要是住在一起，一大家子矛盾才多呢。

她道：“火熄了吧，咱們也休息去。”

院子裡，蘇長麗沒去廁所，也沒回房間，她在桂花樹下站了一會兒，見弟妹從她爸媽屋裡出來，喊了一聲：“弟妹？”

馬蕙蘭站住，往那邊仔細看了一眼，才看見站在陰影裡的蘇長麗，她走過去，問道：“三姐，怎麼了？”

她看蘇長麗沒進屋，以為她和大嫂又拌嘴了，說道：“要不然你晚上和月月睡？”

蘇長麗擺擺手：“不是那回事……”

她猶猶豫豫：“弟妹，你……你是已經在醫院實習了吧？你們實習是在哪個科室？你、你去過……婦產科嗎？”

馬蕙蘭有些了悟：“去過。”

“那你明天能幫我做個做個檢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