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熱鬨的場面了。
從天/an/門廣場到西單、廣播大樓, 再經宣武門、和平門、前門,直至繞了一圈,回到天/an/門廣場, 長安街長長的街道兩側,矗立著一面面的彩旗。
每一面旗幟上都畫著奔跑的簡筆小人,圍繞著小人,上方一圈寫著“第一屆大學生馬拉鬆比賽”, 下方印著“首都第一服裝廠”或是“相約奶茶”的字樣。
彩旗在半空中迎風招展,旗杆下, 站著一個個著裝統一的年輕男女,他們穿著紅馬甲, 戴著醒目的黃色帽子, 胳膊上彆著紅袖章,動作整齊劃一地沿著街道鋪展開。
每個人都精神抖擻,氣勢昂揚。
這聲勢浩大的場面吸引了無數路人,有路人不知道情況, 奇怪地問:“今天是什麼日子?這是搞啥活動?”
知道的人就說:“哎呦喂, 這您都不知道,馬拉鬆呀!”
不知道的可不止一個人,旁邊其他人也都看向他, “馬拉鬆?馬拉鬆是啥?”
說“馬拉鬆”的那人不是一知半解,他還真知道,他外甥就是個大學生, 這人看過他外甥拿回來的報紙, 報紙上寫的可清楚了。
“馬拉鬆是外國流行的一種運動,長跑,長跑知道吧?馬拉鬆就是非常非常長的長跑, 全程要跑三四十公裡。”
旁邊人倒抽一口涼氣,“乖乖,這麼長啊!”
幾十公裡,再跑還跑京郊去了。
也有人聽說是外國的運動,就皺眉撇嘴,“外國的運動,咱搞這個乾嗎?”
“話不能這樣說,國際上都有這個運動項目,咱這叫跟國際接軌!”這人回憶著報紙上的話,“那些大學生們還說,還說什麼來著?哦,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意思就是咱們要發展文明,就要先強身健體……”
另一個人接話道:“就是嘛,沒有健康的身體乾啥都是白搭,再說了,外國的運動,咱們怎麼就不能舉辦了?咱們又不比外國人差在哪兒,他們能跑我們華國人也能跑!”
“沒錯,沒錯,是這個理兒!”
“真比起來,還不一定誰輸誰贏!”
大家提起外國人,甭管心裡咋想,態度上就要藐視對方,說了幾句,幾人又問那個介紹馬拉鬆的人,“那這些穿紅馬甲的人又是乾什麼的?”
這他哪兒知道?他就是在報紙上看到了這個比賽,報紙上也沒說那麼細啊。
“這個嘛……”正好有個紅馬甲走過來,這人眼尖,瞅見紅馬甲胳膊上的紅袖章好像有字,伸長脖子瞥了一眼,哦,“誌願者,他們是誌願者!”
至於誌願者具體乾什麼,可彆再問他了,為防止大家追問,這人驚喜地朝遠處招招手,“哎,我外甥,我外甥在那兒,他也參加了,我過去瞧瞧。”
其他人也用不著問他了,誌願者們已經開始工作了,他們的第一項工作正是維持秩序,“比賽馬上就要開始了,請各位同誌往後退一退……”
“麻煩前面的同誌退到賽道外,等下會有參賽選手從這邊經過……”
“請大家退到賽道外,謝謝大家配合……”
比賽籌備期間,蘇長河他們就做過預判,報名參賽的人員一共有兩千五百六十七人,每個參賽人員都有可能會有同學朋友家人圍觀,預計每人帶兩個“家屬”,初步估計也有五千人,加上參賽人員本身,也就是說,比賽當天現場可能有七八千人次。
人多就容易出亂子,以防萬一,他們提前招募了比參賽運動員還多的誌願者來維持現場秩序。
事實證明,這個舉措是正確的。
現場人次何止七八千,廣場兩側人山人海,看熱鬨的人上至八十歲老太太,下至八歲小孩,都讓人不禁懷疑,今兒這活動,京城裡走得動道的,是不是一半人都過來了。
派出所的同誌讓這場面嚇了一跳。
除了和政府部門報備,蘇長河也特地讓人和派出所報備過。這相當於增加了他們的工作量,派出所的同誌一開始還嘀咕,“這幫學生真能折騰。”
不過他們也沒多想,尋思不就是一些學生搞活動嘛,今天過來一看,謔!這麼多人!
隻能感歎一句:咱首都的人民群眾真夠閒的!
帶隊的隊長一拍腦門,還有功夫感歎?趕緊讓人回所裡尋求支援吧,這麼多人,萬一出個啥事可不是鬨著玩兒的!
派出所副所長收到消息,帶人急匆匆趕來支援,到現場一看,咦,這不是挺好的?秩序一派井然,完全體現了咱們首都人民的良好素質。
前面帶隊的隊長指了指那些紅馬甲,“是、是他們自己安排了人……”
派出所副所長仔細觀察了一會兒,放下心來,感慨道:“這幫學生安排得還挺齊全!”
馬拉鬆比賽上午七點正式開跑,六點半左右,參賽運動員陸陸續續地站上起點,他們穿著鮮紅的T恤、黑色的短褲,T恤後背同樣印著“第一屆大學生馬拉鬆比賽”的字樣,前面胸口處繡著金黃色的編號。
他們或是談笑風生,或是活動手腳,一致的著裝讓他們看起來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那種青春的活力、蓬勃的精神,感染著周圍的群眾,他們臉上洋溢著笑容,心裡湧現出一股驕傲與自豪。
這是他們華國的年輕人啊,是他們新一代的接班人,是他們祖國美好的未來!
他們不由向那群年輕人揮舞手臂,有家裡孩子或是朋友同學參賽的更是激動地大喊:“兒砸,兒砸,爹在這裡!”
“閨女,四燕,這兒呢!這兒呢!”
“大侄子,好好跑,回家獎勵你個大雞腿!”
龐明亮也報名參賽了,他家更是全家出動,他爸媽、爺奶、叔叔姑姑、舅舅舅媽全來了。
一家子在起點旁邊占據了個好位置,圍著龐明亮打轉,他爺爺說:“好好跑,跑個名次,回家爺爺給你個大紅包!”
他奶奶說:“彆聽你爺的,跑不動咱就停,咱又不是專業運動員。”
龐明亮搖頭,“不,我還非得跑完,回頭讓我爸好好瞧瞧,彆一天天仗著自己是從部隊轉業的,就說我是個弱雞……哎?我爸呢?”
“這不是在那邊嗎?”龐明亮他媽指了指工作台那邊,“和你們蘇班長說話呢。”
蘇長河伸出手指,在人山人海的街道上畫了一個圈,對龐廠長說道:“您對今天這場面還滿意嗎?”
龐廠長笑得特彆不矜持,“滿意,滿意!”
他們廠裡同意讚助的時候,怎麼也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來看?他剛才在人群裡走過,還聽到有人誇參賽運動員身上的衣服好看。
經過今天,他們廠子絕對會名揚整個京城,有人討論馬拉鬆,就會想到他們廠子生產的運動服。
更甚者,或許不止名揚京城,全國人民都有可能知道他們服裝廠,龐廠長在現場可是看到了好幾家報紙,甚至連《人民日報》都派人來了!
要是能在《人民日報》裡蹭上個一句半句,他們廠子可就賺大了!
跟著龐廠長一同來的還有幾個服裝廠的領導,其中一個副廠長為人謹慎,當初很不讚同讚助這件事,還跟龐廠長發生過爭論,現在他們全都沒意見了。
那個副廠長還拍著蘇長河的肩膀,笑嗬嗬地說:“蘇同學啊,年輕有為,真是年輕有為,你們這些高材生,就是有本事!後面那個獨家采訪,你們啥時候有空通知我們一聲就行,我們隨時歡迎!”
據龐明亮打探的消息,早前服裝廠開會,對他們去車間采訪的事,副廠長還斥責胡鬨。
蘇長河也笑嗬嗬地表示好說好說,“等忙完這個活動,我們就儘快安排,一定趁熱打鐵,做好我們的售後服務工作。”
大家哈哈大笑。
上午七點整,太陽高懸東方,金色的陽光照耀在蓄勢待發的參賽運動員身上。
“預備!”
隨著一聲哨響,兩千多名參賽選手如潮水一般奔湧而出,恰如主席詩詞所寫,百舸爭流,萬物競發。
《人民日報》的記者本來沒把這次的馬拉鬆比賽當回事,畢竟他們是華國最具權威的報紙,什麼大場面沒見過。
但當他看到現場時,身為記者,對新聞敏銳的嗅覺,讓他當機立斷叫同事回去申請相機。
此時此刻,他無比慶幸自己這個決定,看著那紅色潮水奔湧而出,他仿佛看到了一面巨大的流淌的紅旗,更像看到了在這個未知的時代中乘風破浪、奮勇前進的一個個弄潮兒。
這一幕和華國當下的發展多麼相像,或許華國眼下走的道路就是一場長跑,路途遙遠又艱辛,但就像這些年輕人一樣,他們永遠有無畏的勇氣與拚搏的精神,必將在這一場長跑中取得勝利。
“哢嚓!”記者懷著激蕩的心情拍下了起跑的這一幕。
馬拉鬆全長42.195公裡,一般人很難跑完全程,如蘇長河這樣的戰五渣,更是敬而遠之,他打一開始就沒打算參加,但是對現在這些活動匱乏的大學生而言,他們對這項比賽很感興趣。
蘇長河他們宿舍六個人,五個人參加,除了蘇長河,剩下的人全參加了。編輯部的同學也有不少人參加,大家還覺得蘇長河不參加是顧全大局,犧牲小我。
蘇長河:我不是,我沒有,彆瞎說。
不用跑步,他美著呢,蘇長河站在路邊,給幾個舍友加油鼓勁。
“張博遠,加油!”
“鄭東方,加油!”
“吳宏偉,加油!”
“江春,加油!任濤,他們都跑過去了,你小子怎麼還在後面?加油加油,跑起來!步子邁起來!”
不是自己跑,蘇長河喊得一身勁,受到他感染,旁邊的圍觀人群也紛紛給認識的人加油,沒有認識的人,就博愛地給每個經過的參賽運動員加油。
一時之間,賽道兩邊的人都揮舞著手臂,大聲喊道:“加油!加油!加油!”
聲勢浩大,引得《人民日報》的記者將相機對準激動的群眾,拍下了又一張照片。
《人民日報》的兩個記者靈感迸發,都想好了今天的新聞標題。
兩人跟著參賽運動員走了一段路也累了,停下歇息,其中一個注意到路邊還有穿著白大褂的同誌,不由好奇地上前。
“這位女同誌,請問你貴姓?”
“我姓馬。”
“馬同誌你好,你們也是馬拉鬆的人嗎?”
“是,我們是首都醫科大學聯合首都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第一人民醫院、首都同仁醫院、首都友誼醫院……組建的醫療隊,為了在意外情況發生時,及時對參賽運動員進行救治,將全程陪同本次馬拉鬆大賽。”
記者驚了一下,“這麼多參賽運動員,你們來得及救治嗎?”
“醫療隊不止我們這一支,賽道上每隔五公裡都有醫療隊。”
這下兩個記者都驚了,竟然還提前安排了醫療隊,這也太周到了。
問話的那個記者意識到這裡面能報道的東西,忙讓同事去借個自行車,走之前,他看著穿著白大褂,相貌端莊大氣的女同誌,問道:“能不能讓我拍張照片?我是《人民日報》的記者。”
馬蕙蘭略有遲疑,上次上一次滬市的報紙,都讓老爺子老太太掛牆上宣傳,這次要是上《人民日報》,老太太不會掛在店裡宣傳吧?
馬蕙蘭想到那場面,就覺得頭皮發麻,然而《人民日報》可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報紙,不待她拒絕,醫療隊的其他人已經簇擁著她站成一排,“行行行,記者同誌,你給我們拍好看點呀。”
“沒問題!”記者拍完白衣天使,和同事騎著車沿著賽道觀察,這一觀察才發現,賽道兩側不止有醫療隊,每隔一段竟然還有幾張桌子,桌子後面豎立一張大大的紙板,上書“補充點”。
兩人停在一處補充點,就見桌子上擺放著一個個紙杯,紙杯中裝著不同的東西,根據桌子上貼的紙條,分彆是涼白開、原味奶茶以及能量飲料。
一個個參賽運動員跑到這裡,端走一杯,邊跑邊喝,守在補充點的誌願者們及時補充上新的紙杯。
兩人憑著記者身份,也得以補充補充水分,兩人看了看,一個拿了一杯奶茶,另一個比較好奇能量飲料。
兩人拿著紙杯,退到路邊,拿了能量飲料的記者先喝了一口,險些噴出來。
“怎麼了?不好喝?”
“何止不好喝,又甜又鹹,味道真奇怪!”
拿了奶茶的記者“噗嗤”笑道,“那叫能量飲料還真沒錯,我以前采訪過國家運動員,他們鍛煉之後有時候就會喝鹽糖水補充能量。”
拿了能量飲料的記者有點後悔,他又沒參加馬拉鬆,真用不著補充能量,他皺著臉看著同事的杯子,“你這個味道怎麼樣?”
拿了奶茶的記者沒喝,先看了看,紙杯不大,容量大概隻有一兩百毫升,杯子上寬下窄,杯身正好一手掌握。
杯子是白色的,一面印著一隻小黃雞,另一面是花體的“相約奶茶”四個字,下面印著一行小字“前門大街56號”。
這個記者在觀察紙杯,他同事也看向手裡的紙杯,看到“前門大街56號”幾個字,他“哦”一聲,恍然大悟道:“我想起來了,這個奶茶就是前門大街一家炸雞店賣的飲料,還是港城傳過來的!”
當初炸雞店開業,他還帶著女兒去買過,本來打算買一點嘗嘗,後來看大家都在喝奶茶,也湊單湊到三塊多,店裡面送了他們一杯原味奶茶。
他記得店裡面的奶茶挺貴的,最便宜的好像都要九毛九,這裡竟然讓參賽運動員免費喝,同事厚著臉皮又去拿了一杯奶茶。
兩人慢慢嘬飲,濃鬱的奶香與厚重的茶香混合,香甜,絲滑,又醇厚,彆說,真跟店裡的一個味道。
“大手筆呀。”這種紙杯雖然裝得少,但積少成多,好幾千參賽運動員,一人喝一杯,也是不少的數量。
況且這樣的補充點全程至少十幾個,一個人不可能全程隻喝一次吧。
事實上,確實不可能,托《青年報》打廣告的福,在大學生群體中,相約奶茶大家都有所耳聞,對它的印象,一個是好喝,還有一個就是貴。
平時舍不得買,但在補充點看到奶茶,大家條件反射性地就是嘗嘗,嘗過之後,果然好喝,又香又甜。
在七十年代,糖可是珍貴食品,更何況香甜可口的奶茶,它可比糖水好喝多了。
一個紙杯容量並不多,幾口就喝完了,不少人還想喝,但免費贈送的東西,不好意思多拿,乾脆跑到下一個補充點,再拿一杯奶茶。
所以,兩個記者沒說錯,今天奶茶的消耗量可不少。
兩個記者也是喝了一杯,又過去,讓誌願者倒了一杯,兩人邊喝邊聊天。
他們說起今天這個馬拉鬆活動,一個說:“這幫學生主意可真多,瞧這一樣一樣的,又是補充點又是醫療隊,還有比賽開場前齊唱國歌,嘖嘖,我敢說,拿到報社,主編肯定得登這個新聞。”
另一個說:“確實,一項一項準備得很全面,就兩個字,專業!難得的是這樣大型的活動竟然全是學生組織的。”
“是啊,這活動讓我來辦,都不一定能辦出來,難道大學生就是不一樣?”
“不,還是看人,我家親戚家孩子也考上了大學,跟一般孩子沒什麼區彆,是舉辦這場活動的人有能力!”
這人說著,問同事道:“你記得早上比賽開始前,和第一服裝廠廠長說話的那個年輕人嗎?”
“就是站在隊伍前,宣布馬拉鬆比賽開始的那個?”
“沒錯,就是他!聽說就是他帶領學生們舉辦這場比賽的,比賽花的錢也是他拉的讚助,你沒看到嗎?那些學生都很信服他,個個都叫他班長,那些學生可不是一個學校的。”
“不得了呀!”
考上大學的人哪個不是天之驕子,各個都有自己的脾氣,竟然能讓這些天之驕子都信服,那個年輕人真不簡單。
“看,看,就是那人,你看,時不時就有學生找他說事……”
同事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到一個穿著紅馬甲的誌願者找到那個相貌俊秀的年輕人,喊道:“班長?班長?”
而後低聲說著什麼,面露難色,年輕人回了句什麼,那個誌願者臉色好轉,兩人一起離去。
那個年輕人看著年紀也不大,估計也就二十多歲,兩個記者發出一致的感慨,“真是後浪推前浪啊!”
蘇長河並不知道不遠處兩個記者正在聊他,他腳步匆匆地跟著同學走,腦子裡轉得飛快。
剛剛同學給他帶來一個消息——有兩個外國友人被活動吸引,正在賽道邊拍照。
兩個外國人是標準的外國長相,他們被比賽吸引,殊不知他們也成了圍觀群眾眼裡的風景,說的準確點,其實是熱鬨。
這個年代,在華國出現的外國人還是稀少的,人民群眾看見,也難免圍觀指點。
誌願者們擔心出事,才急忙報到蘇長河這裡來。
蘇長河還沒看到人,腦子裡就有了個想法,這可是宣傳的好機會,有外國友人出現,不是更說明了他們的比賽與國際接軌?
蘇長河心裡打起算盤,面上卻一點兒沒露出來。
兩個外國人,一個大約四十多歲,眼角留有歲月的痕跡,氣勢卻很強,穿著極具設計感的長款風衣,在一眾黑灰藍、著裝樸素的華國人民群眾中,顯得格外與眾不同。
另一個年紀較輕,穿著秋款休閒外套,站在前者的旁邊,卻比前者略後半步。
蘇長河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便知道兩人主次,他的臉上掛上了熱情的笑容,“嗨,兩位遠道而來的朋友,歡迎你們來到華國,來到馬拉鬆比賽現場。”
年紀越大的外國人將手裡的相機交給旁邊的年輕人,也笑道:“哦,謝謝,華國的朋友,你好。”
蘇長河伸出手,“我是蘇長河,不知道先生尊姓大名?”
對方也伸出手,“尤裡卡·理查德,我的名字。”
尤裡卡·理查德?這個名字似曾相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