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年, 哦,不,想幾個月前, 蘇長河也曾走家串生產隊。
那時候剛穿來, 全部身家就二十來塊錢,他又不是乾農活的料, 家裡三口人, 個個還面黃肌瘦,沒辦法,為了養家糊口, 隻能發展發展副業。
如今也差不多, 同樣是搞副業,不過現在可比那時候高級多了,他們這小小的手推車上,可是有兩台帶發動機的打穀機啊!
紅莊大隊就在前進大隊隔壁,從收雞蛋到收家禽, 蘇長河來過這裡好多趟。
前段時間,養殖場還從這個大隊收了一批小雞仔,那個叫紅紅的忒凶的大公雞也是從這兒買的。
蘇長河到這兒來,就跟回前進大隊一樣,衛陽馬祥兩個小夥子推車,他甩著手走在前面, 一邊走, 一邊和地裡的老鄉打招呼。
“陳老叔你們大隊咋還剩這麼多稻子沒割呢?”
“磊子大哥你可是乾活的一把好手!瞧瞧, 一馬當先,都割那麼多了……”
“不是,今兒不是來收雞鴨……我們大隊當然割完了, 穀子都打完了,騙你乾嗎呀?”
“車上推的啥?對,就是打穀機,這不是我們大隊忙完了,來看看你們要不要幫忙?對了,隊長叔在不?”
紅莊大隊的大隊長姓陳,和馬老爺子也是老熟人,陳大隊長年紀大,見識廣,可不相信他們特地過來幫忙。
稻子收完,地裡活還多呢,而且馬老頭啥時候有這麼好心?
蘇長河表示,信不信,你親眼看看不就知道?機子他們都帶來了,不用人腳踩的打穀機,省時省力還實惠。
“隊長叔,咱到一邊細說,甭打擾大家乾活……”
要麼說馬祥覺得蘇長河不像好人呢,他那一張嘴皮子,忒能忽悠。
陳大隊長起先一聽還要收什麼油費,就直搖頭,他們又不是沒有打穀機,大不了辛苦點。
蘇長河就拉著他到打穀場,讓衛陽把打穀機發動,讓陳大隊長見識見識。
“咱這打穀機可不一樣,您瞅瞅這速度,多省力!你們那個隻能一個打,我們這兩個人上都行,兩台就相當於四個人同時乾活……”
“咱應該都差不多時間開始秋收的吧?您看我們隊裡都結束了,接下來就忙活忙活晚稻……您想想,要不了多少糧食,隊員們輕鬆多了,而且這天可說不準,去年還下大雨來著,糧食嘛,早一天入庫早一天安心!”
明明是嫌其他大隊路遠,到蘇長河嘴裡就變成“咱兩個大隊關係好”,什麼我們隊裡誰家誰家的媳婦都是你們大隊的人,你們隊裡也有我們大隊的姑娘,咱倆個大隊,那就是兄弟大隊,不分你我!
要不然我們也不會自己大隊稻子收完,立馬就想到你們,要知道我們這打穀機還得吃柴油啊,那玩意可不好買。
我們還隻算了買油的花費,機子損耗都沒算你們的!
陳大隊長讓他這麼一說,竟然覺得前進大隊仗義,有好事先想到他們,這不試試,好像都可惜。
“那這個……一畝地收多少啊?”
蘇長河笑眯眯,“不多,不多……”
蘇長河三人當天晚上都沒回去,在陳大隊長家休息,第二天,又出租了一天打穀機,才滿載而歸。
平心而論,蘇長河覺得自己絕對沒有獅子大開口,一台柴油打穀機一天能打十畝地的稻穀,今年一畝地產出大概在三四百斤。蘇長河按照三百斤標準,一畝地收個百分之一,一畝地才收了三斤稻。
但在馬祥看來,他對他長河叔,那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出去兩天,就弄回來一百多斤糧食,換成錢,少說也得值十幾二十塊!要是把紅旗公社下面幾個生產隊都跑一圈,還不能掙回上百塊?
這想法忒理想,其實怎麼可能都跑一遍?他們隻有兩台機子,又不可能同時前往各個生產隊,像這樣一個大隊待兩天,頂多跑三個隊,其他大隊都收完了。
不過是小打小鬨,賺個小錢罷了。
蘇長河倒是發現了一個或許有得賺的生意,這兩天他們在紅莊大隊,機子租出去,衛陽馬祥在那兒看著,加加油,他沒事乾就在隊裡轉悠。
這一轉悠,就注意到不少人家那茂盛的菜地,仔細一回想,夏天到了,前進大隊的菜地長得好像也挺好。
隊裡還有人抱怨過,說地裡菜長得太快,來不及吃,都老了。
蘇長河記得,剛穿來時,他還在滬市,在老蘇家短暫的時間裡,就聽蘇老太太和鄰居大媽們抱怨蔬菜又少又貴。
那時候天還冷,前進大隊也沒什麼蔬菜吃,他在黑市上倒騰雞蛋的時候,也沒瞅見有多少蔬菜,除了蘿卜白菜就是土豆。
若是把夏天的蔬菜保存到冬天,物以稀為貴,應該有得賺吧?
蘇長河心裡琢磨這件事的可行性,在馬祥眼裡就是百來斤糧食放眼前而面不改色,越發覺得長河叔不一般,不由也收斂笑容,作出一副嚴肅樣。
衛陽瞥他一眼,這小子又想哪兒去了?
三人小組將第一波糧食送回前進大隊,又繼續行動,這次去的是建設大隊,卻沒那麼順利。
建設大隊的張大隊長不僅不想給“油費”,還一狀告到了公社主任面前,說他們“挖社會主義牆角,不團結人民群眾”。
蘇長河:“?”他們啥時候挖牆角,啥時候不團結了?
建設大隊離公社近,蘇長河以前沒往這個大隊收貨,還是頭一次和張大隊長打交道,也是頭一次知道,竟然還有人比他更不要臉!
公社主任是個中等身材、面容和善的男人,他聽了張大隊長的告狀,好脾氣問馬老爺子他們大隊有沒有乾這種事。
沒錯,張大隊長他喵的告的是前進大隊!
馬老爺子斬釘截鐵,“沒有,肯定沒有!”
蘇長河補充,“我們是收了一些糧食,但是那隻是柴油打穀機耗費的柴油費用。我們用的柴油要從縣城買,平均兩毛五一升,一天從早到晚,光柴油就要十幾升,也就是要花四五塊錢,之前幫助紅莊大隊打穀,兩天隻收了他們一百多斤稻穀,您也知道糧站稻穀的價格,我們收的就抵個油費!”
公社主任想了想,對張大隊長說,“老張啊,你算算,人家是要了個油費嘛,用人家的機子總不能還要人家出油費啊。”
其實蘇長河的話裡有水分,比如柴油的價格平均兩毛五一升,他找高師傅跟運輸隊一起買的,人家單位采購,數量多,價格便宜,買來隻要兩毛一升。
還有稻穀,糧店的價格是收價,他們要是賣出去,那就是賣價,這一進一出,就是賺頭。
這裡頭的事,蘇長河當然不能說給公社主任他們聽,他作出委屈而又感激的樣子,“主任,還是您明理!”
張大隊長吹胡子瞪眼,“狗屁!你們那機子上的發動機是公社的怎麼不說?那是公家的東西,可不是你們前進大隊自己的!論道理,我們建設大隊也有份!”
馬老爺子急道,“那個發動機都壞了,是我們自己修好……”
“你這就是挖公社牆角!還好意思收我們油費?”
“那是我們自己找人修好的!”
“修好就不是公社的東西啦?反正大家都是公社的生產隊,讓你們用這麼長時間已經是你們占便宜了!”
張大隊長振振有詞,堅持發動機大家共有,所以打穀機也必須放在公社,還說你們前進大隊思想有問題,既然有方便秋收的機子,就應該交由公社安排,這樣整個公社才能更快完成秋收工作。
“糧食可是大事!”
蘇長河忍,忍……個屁!
他皮笑肉不笑,“張大隊長今天是騎自行車來公社的吧?”
張大隊長不滿,“說正事你問這個乾啥?”
“這不是您說的嗎?貢獻出來,咱們公社很多乾事都沒有自行車,下生產隊辦事很不方便,您怎麼不把自行車貢獻出來,方便公社乾事,也是方便人民群眾嘛!”
“這怎麼一樣?那是我自己……”
“有什麼不一樣?”
蘇長河反問了一句,轉頭對公社主任道:“我們當然是支持公社秋收工作的,要不然也不會在自己大隊農活還沒完,就幫助其他大隊。”
“但是您可能不太清楚,我們的兩台機子,打穀機原來的部分都是我們大隊的資產,每年秋收就靠這個。”
“而發動機,其中一台是我閨女從縣城購買的,另一台確實是公社的,但已經報廢,我們大隊長取用的時候,和公社乾事說過,這兩台不說購買花的錢,修好所需的零配件都是從縣城各地方好不容易找來的,還專門請人家廠裡的老師傅幫忙焊接……”
蘇長河無奈苦笑,“前前後後,花了差不多五十多塊,還不包括票……現在張大隊長一張嘴,就讓我們貢獻,我們很願意為公社貢獻,可自家也得吃飯啊,您說是不是?”
“是這麼個道理!”公社主任點點頭,張大隊長還要說,公社主任攔住他,“老張啊,知道你一心為大家著想,但是咱們也得考慮社員的生活嘛!”
“主任說的是,”張大隊長道,“但是我們隊員都快累死了,也希望前進大隊能幫幫我們,機子借我們用兩天,保證還回來!”
公社主任歎了口氣,“這樣吧,大家都各退一步怎麼樣?”
“馬隊長蘇同誌你們的難處我知道了,但是張隊長也是為了生產隊,他有句話沒說錯,打穀機既然有用,就不能浪費了。”
他這話一說,蘇長河心裡就數了,他表態道,“我們都聽主任安排。”
公社主任滿意了,最後調解的結果是,公社另補給前進大隊一台腳踏式打穀機,並修理費用,由公社發動機改造的打穀機交由公社管理,日後秋收,根據各個生產隊的需要安排。
而前進大隊自己的那台還歸他們自己,不過,他們秋收已經結束,暫時借給公社使用。
出了公社,馬老爺子臉就黑了,這不是不要臉嗎?他們大隊的機子就成公社的了!
蘇長河笑容未改,這不是保住了一台?當初用公社的發動機,他就有這種擔憂,隻是沒想到這麼快。
沒幾天,聽說公社支援生產隊秋收工作,建設大隊首先用上了新型打穀機,而後更是外借給其他公社幫扶工作。
蘇長河再次確定了——
公社主任這個人,得防著!
關於搞蔬菜的想法,也得調整調整,首先,不能單獨搞,得放在養殖場下面,能藏多久藏多久。其次,收蔬菜還是得把目光放到山裡。
養殖場的第一批肉雞已經快成熟,關鍵時期蘇長河走不開,能用的隻有衛陽,要去山裡,他一個人,蘇長河不放心,隻能再觀察觀察馬祥。
衛陽的這個“小弟”看起來或許能用。
當然,這個蔬菜生意,眼下還隻是個想法。
蘇月發現她爸最近沉迷於做菜無法自拔,醃白菜、蒸白菜、煮白菜、曬白菜……
“爸您為啥非得跟白菜過不去?再這麼天天吃下去,我們都得成兔子了!”
蘇長河將醃製好的白菜撒在簸蓋上,“才吃幾天啊?又不是沒做其他菜。”
“那今天還做白菜?”
“啊當然,”蘇長河將簸蓋端到院子裡草堆上曬,“今晚就吃這個,乾菜扣肉!”
蘇長河也不想天天吃白菜,這不是沒辦法嗎?
他正在試驗梅乾菜的做法,以前隻吃過,在家做也是買曬好的梅乾菜,現在自己動手做,才發現梅乾菜也不是簡單曬曬就行。
這不,試驗過程中,少不得出錯,糟蹋的白菜總不能浪費,隻好自家吃了。
這次應該沒錯了,蘇長河劃拉著簸蓋上的乾菜,抓了一把,遞到閨女鼻子前,“你聞聞,有沒有一股梅乾菜的香?”
蘇月用力地聞了聞,是有股味道,也說不上來是什麼,她試探地看向她老爹,“不會是發黴了吧?”
“去去去,”蘇長河一把收回手,“這是梅乾菜特有的香!我跟你說啥,你就一廚房殺手,你不懂!”
蘇月慘遭嫌棄,她眼看著她爸折騰完白菜,又盯上豇豆,然後又是如出一轍的蒸曬。
沒過幾天,他突然讓蘇月去叫老馬家人過來吃晚飯,這不年不節的,也沒有啥事,老馬家人不願意。
馬向華說了一句,“是不是要說蓋房子的事?”馬老爺子才帶著大兒子過去。
蘇長河從廚房出來,往兩人身後看了一眼,“媽和大嫂沒來?”
馬老爺子:“啊?不是說蓋房子?”他還尋思他和大兒子過來,說完回去吃,女婿手太鬆,上他家吃一回,都夠老馬家吃兩頓。
“不是啊,蓋房子怎麼也得稻子種完,今天是請媽和大嫂來試菜的。”
啊這,不是叫他們啊,馬老爺子咳嗽一聲,“我回去叫她們!”
馬老太太和白紅梅很疑惑,叫她們來試菜?女婿/妹夫做了啥菜還要人試?
蘇長河把菜端出來,一樣梅乾菜扣肉,一樣豇豆燜筍乾。
他們家除了他,蕙蘭和閨女都是隻知道好吃,說不出一二三的人,蘇長河隻能寄希望於馬老太太和白紅梅兩個掌勺的家庭婦女給給意見。
“怎麼樣?”蘇長河期待地問。
馬老太太看見兩個菜,第一反應就是,乖乖,這得放多少調料?
在女婿的催促下,她挑了一小塊肉放進嘴裡,白紅梅吃了一口已經道:“好吃!”
馬老太太瞥了一眼兒媳婦,這才點評,“肉鹹香軟爛,一咬就化,吃著還有股菜的清香。”
她又吃了一口梅乾菜,“這乾菜吸滿了油,吃著一股肉味!”老太太夾了一筷子梅乾菜湊近了看,“這乾菜跟我們曬得是不是不大一樣?顏色好像更深一點,吃起來……也有點不一樣。”
“這就對了!”蘇長河一拍巴掌,“媽您不愧是掌勺的,一吃就吃出來不同!你看這梅乾菜是不是比普通乾菜更香?”
馬老太太瞅了一眼碗裡的油水,心道:又放肉又放油,還放這麼多調料,能不香嗎?
蘇長河又招呼馬老爺子幾人嘗嘗,幾人都說好吃、下飯,“要是來一碗米飯,拌著吃肯定香!”
馬學武吃得滿口流油,不忘拍馬屁,“姑父,你的廚藝太好了!要是豇豆乾裡也放肉就更好了!”
蘇長河哈哈笑,拍拍他腦袋,“好,等過年的時候咱們就做一道豇豆乾燜肉!”
逗完孩子,蘇長河說起正事,他把自己做菜乾的想法說了一遍,“現在新鮮蔬菜多,人家不一定買,到冬天除了蘿卜就是土豆,怎麼也有人想換換口味吧?”
“媽和嫂子也嘗了,味道上一般乾菜要好一點,做法也簡單,切點肉,煮飯的時候這麼一蒸,就是一道菜。”
“這能行嗎?”馬老太太擔心地問,鄉下每家每戶都曬菜乾,能賣得出去嗎?
蘇長河笑道:“鄉下家家戶戶有菜地,城裡沒有啊,我們要做的是城裡人的生意。就算有人家會過日子,早早存儲了菜乾,還有工廠、單位的食堂啊,人家那種廠子,上千人,食堂能存下一冬的乾菜?”
馬老爺子很相信女婿,但是他要是想做這門生意,起碼得曬個上百斤乾菜,怎麼曬得過來?萬一中途下雨,乾菜一捂,不就發黴了?
蘇長河早有打算,這年頭沒有烘乾機,卻也可以想點其他辦法,比如,烤爐。
一旁專心致誌吃扣肉的蘇月:啊秋,不妙的預感。
果然,預感成真,蘇月坐在床邊,她爸坐在小板凳上,神情頗似大灰狼騙小紅帽,“乖女啊,梅乾菜扣肉好吃吧?”
蘇月點頭
“還想不想再吃?”
蘇月猶豫地點頭。
蘇長河:“那你翻翻你的寶貝腦子,給爸找找烤爐的做法?”
“啊?”蘇月試圖講道理,“爸,咱家以前的烤爐我可沒拆過,你不會想讓我手搓烤爐吧?!”
她就是知道怎麼做,也沒有材料啊,簡直是在為難她胖虎!
“哎呀,急啥急啥?”蘇長河比了比形狀,“我說的不是咱家那電烤爐。”前進大隊都沒通電,他要個電的隻能當擺設。
“我說的是那種,面包窯!你以前不是老愛在吃飯的時候看什麼阿婆主,還說一小姐姐啥都會做,在鄉下自己搭面包窯烤月餅……人家那面包窯咋做來著?”
“原來是那個啊!”蘇月長出一口氣,翻了翻腦子裡的記憶,這玩意她還真記得。
蘇家前院,一邊碼著稻草柴火,一邊是廚房,中間靠近廚房的地方是水井。為了防止著火,蘇長河把稻草柴火挪到後院牆根下,騰出個位置砌窯。
蘇月把她知道的都畫成圖紙,砌窯就用不上她了。
蘇長河讓她一邊玩兒去,蘇月申訴,“哼!需要我的時候叫我乖女,不需要我的時候就叫我一邊玩去?”
“那不然呢?你一個五短身材小豆丁,兩塊磚都搬不動,能讓你幫忙嗎?”
這倒是,實際情況不允許,想親自動手也沒辦法,蘇月隻能成為一個監工,在她爸看不懂圖紙時,給他解釋這這畫的是啥,那那又是啥。
蘇長河默默在心裡的備忘錄上加上一條:等進城一定要讓他閨女學學畫畫,彆學抽象,就學學啥叫寫實!
蘇長河帶著衛陽吭哧吭哧忙了兩天,終於把面包窯蓋出來了,一個有點醜醜的拱形物,用火烘了兩天,把窯體烘乾後,就可以使用了。
蘇月興致勃勃,“烤什麼呢?烤紅薯吧!”
香噴噴的,烤得稍微焦一點就更好吃了,可惜沒有芝士。
蘇長河從廚房摸幾個紅薯,又找出一把板栗花生,都放進去,過了十來分鐘,拉出來看看,又過十來分鐘,再拉出來看看。
一家人就蹲在院子,一邊烤,一邊吃,蘇長河拍拍手上的黑灰,“晚上吃什麼?要不,烤面包吃吧。”
家裡面粉還有,就是好像沒有酵母,蘇長河又打起老丈人家主意,可惜老馬家也沒那東西。蘇長河乾脆叫衛陽騎車去公社買,“要是有糖,再買點糖,家裡還有紅棗吧?”
後面那句是問馬蕙蘭,馬蕙蘭回道,“有,還有鬆子,做點紅棗面包,再做點堅果的,正好。”
“那就白糖紅糖都買點。”
蘇長河掏錢給他,衛陽不要,推著車就走,“我有錢!”
住進蘇家,衛陽才知道蘇家的夥食有多好,幾乎隔一天就有一頓葷腥,秋收的時候,說活重,人太辛苦,需要補補,經常燉雞湯或者骨頭湯。
蕙蘭姐還總說他還在長身體,怕他不夠吃,時不時給他塞個饅頭雞蛋。
衛陽當初和蘇長河說好的他在蘇家吃,他的工資全拿來買糧食給蘇家,可現在這麼一看,他每個月交的夥食費根本不夠。
衛陽以前攢的錢還有不少,他要給,他們也不肯收,於是,他隻能找這種機會出錢。
蘇長河看著他迫不及待的背影,笑罵,“這孩子!”
馬蕙蘭拿著掃帚把幾人吃東西扔的皮殼掃乾淨,說道,“都是一家人,也彆算那麼清楚,回頭淘換點布料,給他做身長袖褂子,我看他那褂子袖子都短一截。”而且補丁摞補丁,都不知道穿多久了。
下午,蘇長河就在家做面包。
蘇家的房子是後蓋的,一邊靠田地,一邊鄰居離得遠,平時隊裡的人也不常路過,但自從大隊部變成小學,一眾小孩每天上下學都得從門口過。
這天放學,馬學文等人拎著碎布頭縫成的書包,衝出教室,還沒到蘇家,就聞見一陣香甜的味道。
馬學文站在原地,鼻子抽動,“什麼味道?好香啊!”
身後的三狗子已經循著香甜的味道衝了過去,“好香啊好香啊!”
一個一個孩子到了這地方,就跟貓聞到貓薄荷似的,不由自主往蘇家跑。
剛出爐的面包本來就香,蘇長河還烤了一爐雞蛋糕,加牛奶,加雞蛋,加糖,那股子甜香簡直了,直往人鼻子裡鑽。
一乾孩子圍著簸蓋,直咽口水,後面的孩子聞得到看不到,急得上躥下跳。
蘇月端了一簸蓋,讓她媽給切好,一招手,一幫孩子就跟著她走,準確來說,是跟著面包蛋糕走。
他們到童子軍以前開會的地方,盤腿坐下,蘇月指著簸蓋裡面包蛋糕問:“知道這是啥嗎?這個是面包,這個是蛋糕……”
“蛋糕!”
“這隻是最最最簡單的蛋糕,還記得我當時說的那種蛋糕嗎?外面有奶油,裡面還有水果果醬,這個隻是蛋糕胚,真正的奶油蛋糕比這個好吃十倍!可惜咱們現在還沒進城,隻能委屈委屈,先嘗嘗蛋糕胚了。”
童子軍鼻子不停聳動,聞著這麼香,還委屈?他們不委屈,一點兒也不覺得委屈。
蘇月開始分,“大哥一片我一片,二哥一片我一片,三狗子一片我一片,柱子一片我一片……”
馬學文、馬學武、三狗子、柱子等眾小孩:“!?”
“小妹/老大!”
皮一下很開心,蘇月哈哈笑,“好啦好啦,那你們誰來分?你們不是學算術了嗎?”
三狗子舉手,“我!我來!”
蘇月把簸蓋推到他面前,“好你來分。”
三狗子瞅了瞅面包蛋糕,很想像蘇小丫那樣分,看到大家捏緊的拳頭,還是老老實實一個一個地分。
夏末秋初,樹上蟬鳴鳥叫,一幫孩子捧著一小塊蛋糕吃,草叢裡一隻蚱蜢跳出,落在剩下些許殘渣的簸蓋上。
三狗子大叫:“啊我的蛋糕!”
“那就剩點渣了!”
“渣也能吃,我還沒吃出來味兒呢!”
“我也是,柱子你咋還剩那麼多?”
“我舍不得吃……”
“分我一丟丟,就一丟丟!”
“不要,我吃完了!沒啦……”
又香又甜又軟的面包蛋糕讓前進大隊的孩子晚上做了個美夢,夢裡他們站在那家叫“凱司令”的蛋糕店裡,手裡拿著紅棗面包,嘴裡吃著奶油蛋糕,果然是比蛋糕胚還好吃十倍的東西,好甜哪!
雖然蛋糕面包很好吃,但是蘇長河蓋面包窯可不是為了吃。
嗯,這話不對,應該說不是為了自己吃,而是讓城裡的工人兄弟們在冬天吃上一口菜。
蘇長河滿意地點頭,他的覺悟就是這麼高。
面包窯不像以前的電烤爐,溫度和時間都需要自己把握,好在蘇長河有個手表,還是原身下鄉的時候帶過來的,雖然破了點,能用就行。
在多次試驗之後,找到了合適的溫度和烘烤時間,蘇長河便開始做乾菜,第一批不用多,先做出幾十斤試試水。
蘇家菜地的雪裡蕻不夠,老馬家也不多,蘇長河索性讓衛陽帶著馬祥去山裡,有陣子沒進山了,後溝村的山貨不知道多不多。
蘇長河和衛陽說道:“有山貨也收,像什麼蘑菇木耳板栗核桃,都要。”
隻要收來,不怕賣不出去。
另一邊,蘇長河專門跑了一趟城裡,找人定製了一批紙袋,紙袋上印著三個大字“馬家莊”,他要賣的乾菜當然不是論斤稱。
在梅乾菜陸陸續續做了有五六十斤時,養殖場的第一批肉雞也可以出欄了。
後世規模化養殖的肉雞通常飼養45-60天出欄,而本地的土雞大約需要50-70天,養殖場第一批肉雞已經養了68天,後期吃得多長得慢,已經完全沒有必要再養下去。
剛好第一批乾菜也做好了,在蘇長河的計劃中,這次銷售肉雞,可以順帶推銷一下他們馬家莊乾菜,了解一下縣城的人對梅乾菜的接受程度,以便確定後續做多少乾菜。
養殖場現在的正式員工隻有三個,馬小偉負責飼養,肉雞雖然出欄,小雞仔還在源源不斷的孵化,養殖場離不了人,他肯定不能出去銷售。
所以,這次的銷售隻有蘇長河和衛陽兩個人。
蘇長河並不覺得為難,老實說,這段日子老老實實在前進大隊忙秋收搞養殖,他覺得渾身都生鏽了,時不時還是要出來跑跑啊。
他問衛陽:“擔心不?要是賣不出去,咱們養殖場可都發不了工資了。”
衛陽叼著根狗尾巴草,懶洋洋反問:“說好給我的提成,不會不算數吧?”
蘇長河哈哈笑,“放心,肯定算數!”
衛陽的工資打一開始就是基本工資加提成,基本工資六塊,提成視銷售額而定,目前定的百分之一,賣出去越多,提成越高。
蘇長河巴不得他多賣點,全賣出去更好,以後銷售業務他就可以安心交給衛陽了。
兩人沒在公社停留,直奔縣城,到了縣城,兵分兩頭,蘇長河去供銷社,衛陽去機械廠。
七八百隻雞,五六十斤梅乾菜,兩人不可能隨身把貨都帶著,而是各自帶了點“樣品”,先談,談好再送貨。
衛陽平時再成熟,也不過是個少年人,少不了有些爭強好勝的心思,他暗搓搓地打算和蘇長河比一比,看誰賣得更多更快。
衛陽卯足勁,一天跑了三個不在一處的廠子,連口水都沒喝,等忙完回到他們約定好的國營飯店,蘇長河已經在裡面吃面。
“回來了?”蘇長河呼嚕嚕吸了口面條,“給你也點了一份。”他招呼櫃台負責開票的女同誌,“這裡的一份面條可以下了啊。”
衛陽灌了一碗水,彙報他的情況,“賣出去了三百五十隻,梅乾菜機械廠定了三十斤。”
衛陽心想:這可是近一半的貨,我怎麼也不會輸吧?
“不錯,快吃吧,吃完咱就回去。”
“回去?”
“對啊,”蘇長河微微一笑,“剩下的我這邊都包圓了,供銷社還定了一批山貨中秋節用,這次回去,還得多收點。”
衛陽重重地拿過筷子,“哦。”
蘇長河心中暗笑,逗小孩什麼果然好玩。
無論是雞還是菜乾,第一批都不多,放到縣城,輕輕鬆鬆消滅。
蘇長河出去沒告訴彆人,隻和馬老爺子打了聲招呼,馬老爺子一天都心神不寧,養殖場不僅關乎大家的生活,更是女婿一手操辦的,如果養殖場不行,對女婿也是一個打擊。
馬老爺子懷著這股擔憂,等啊等,等啊等,終於等到女婿回來,回來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爹,給我安排幾個人。”
跟人家談好的生意,是他們送貨上門,蘇長河已經聯係了高師傅,跟他的車去,在這之前,還需要把七八百隻雞打包裝籠,這活他們養殖場三個人乾可來不及。
養殖場管理嚴,平時不讓其他人過去,直到這時候,前進大隊的隊員才意識到養殖場養了多少雞。
兩個跟車卸貨的年輕小夥子,算數不好,一路都在心裡算,這個廠子多少隻雞,那個廠子多少隻,一隻多少錢,一共能賣多少錢。
兩人跟著熬了一宿,越算越精神,早上,蘇長河請他們去國營飯店吃早飯,問兩人困不困,兩人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不困,一點兒都不困!長河叔,下回還叫我們成不?”跟著跑一趟,可長見識了!
有個小夥子偷瞄一眼衛陽,心想:這小子跟人家廠子裡乾事打交道咋一點兒都不怕,一個人竟然賣了三百多隻!
回去的路上,兩個小夥子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最後,一個長著虎牙的小夥子問,“長河叔,咱養殖場還招不招人啊?”
蘇長河笑道,“咋,也想過來乾?”
“嗯嗯!”
“等著,不過真要是進來了,像這次這樣不說話可不成。”
回到前進大隊,馬老爺子等人在焦急地等待,蘇長河招招手,“爹,大家有空不?咱開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