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怪物奴隸 正文完。(1 / 1)

霧靄朦朧, 茫茫夜色更顯蒼白。

臉被一張滲人的漆黑面具遮蓋的男人坐在床頭,他身姿孤寂高大,寬肩窄腰, 兩隻手臂將懷中的東西緊緊攏住時,根本窺視不清他那樣拚命抱住恍若珍寶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直到有醫生叩門進來,從隨身的醫療箱裡拿出聽診器, 在鬱重山懷裡的青年身上進行勘察。

幾分鐘後,對方衝著鬱重山無奈地搖頭, “沒辦法了。”

他的呼吸薄弱到近乎透明, 聽不見一點聲息, 而且醫生每天晨昏定省地過來, 給他做一係列檢查,注射各種營養劑,但是這種做法好比涓流彙入汪汪大海,完全於事無補。

反倒是對方氣息越發孱弱, 形銷骨立,現在隻是被一口氣吊著,說不準等他明天再來時人已經歿了。

醫生臉色沉重地離開, 留下鬱重山一人單獨依偎在溫萊身邊,他將下頜擱在溫萊的腦袋上, 目光滿是涼意地盯著青年頭上的發旋。

鬱重山聲音喑啞:“主人。”

“我錯了····我做錯了很多事, 我會····我會永遠當你的小狗·····”

沒有人回應他, 窗外枝梢挺立的尖隼烏鴉忽地嘲哳揮翅飛向夜空。

鬱重山挑起溫萊如冰般無溫度的下巴, 喉嚨裡發出咯咯的嘲笑聲, “您是不是很想聽我說這樣的話,但是——我偏不讓您如願。您這樣的人,總是過於自私, 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哪怕您對我有一點仁慈,可能都不至於是現在這個局面了。”

他牽著對方的手放在唇邊溫柔地碰了下,“主人,我可跟您不一樣,我不像您那樣善變,朝三暮四的。我要是看上一件東西,那就是一輩子。”

哐當——

手邊上的水杯被溫萊猝然打碎,他掙紮著想從病床上爬起來,結果身形不穩踉蹌一下倒栽在地面上,小腿被那些碎瓷片紮得出血,血珠洶湧地往外沁。

成團縈繞的迷霧被衝散,最終露出事物原本最真實不過的模樣。

溫萊恍若不覺,眼神從茫然空白的狀態下逐漸詭秘,繼而半跪在地面垂著腦袋彎曲的脊背無助地聳動,仿佛啜泣難受得無助哭泣一般,一滴濕熱的淚水從下頜墜落在地面,兩滴,三滴·····

“原來是這樣······”溫萊低低說著話。

“哈哈哈哈哈哈哈,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啊——”溫萊發出哈哈悚然的大笑著,他笑得將眼淚都逼了出來,任由它掉,卻始終懶得用手背去抹一下。

次日,溫秋來到他病房時,發現溫萊整個小腿都是腫著的,傷口駭得驚人,裡面的碎玻璃渣都沒有從肉裡面拔出來。

溫秋打算讓護士給他處理時,溫萊阻止了他,他仰著頭說:“我應該還沒有仔細跟你說過我的幻覺吧?”

醫生表示點頭。

“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忘記呢。”

溫秋拿起鐵鉗進行消毒,他對這種傷口的處理向來得心應手,在對方十分抵製陌生人進來的情況下,隻能自己親力親為了。

“看來你是想起了什麼。”

溫萊沒避諱他的話,漫不經心地倚在床背上,他整個人身上都散發死氣沉沉的味道,“我第一次出現幻覺是在兩年前,那是一個很陌生的世界,王公貴族,封建製度,奴隸販賣,錢色交易,什麼東西應有儘有,幾乎是最黑暗的一個世紀。”

“奴隸與牲口無異,虐待辱罵更像是一日三餐那樣稀疏平常。我的精神狀況本就不對,進入那個世界後更像是如魚得水般,居然愈加地將人命當成數字。我開始變得殘暴狠戾,手上被虐待過的奴隸基本上很難撐過半天。”

溫萊習慣了那種黑暗的手段,烙印刺字,鞭行笞打,割鼻黥刑。

他第一次碰見那個黑發奴隸時,對方便是用那種隱忍仇視的目光回敬他,這與他玩膩了的那種奴隸不一樣,他似乎並不會為此屈服,反而有著那種勇於反抗的精神。

這讓溫萊心頭泛起陣陣快感和癢意,他喜歡折磨和摧毀一個人自尊,並且在封建禮教的腐朽下,他漸漸地也被腐化了。

那次他剜掉對方大不敬看向自己的眼球,折斷他的雙手和雙腳,最後把他發配流行至那種下賤人才會存在的貧民窟。

後來,對方所幸被經常行醫的醫生治好,將眼眶潰爛生蛆的腐肉給挖掉,最後又安裝了一隻以假亂真的義眼。

他那時太小瞧對方的能力,並不能得知這個黑發奴隸會成為以後革命軍的領袖,所以他的下場也很慘。

華麗的府邸被烈火燒了三天三夜,收藏的稀世珍寶一律充公,而他,則死在那個黑發奴隸鏗鏘有力的馬蹄之下。

“所以你才會不慎剜掉你母親的眼珠?”

溫萊面色冷淡,“所以天道報應,輪回不爽,隻是這種報應,應該報在我身上。”

“可是後來,我忘記我所經曆的幻覺了,於是我每次重新進入那個世界的時候,都以為自己是第一次,而不巧的是,我每次都會遇見那個讓我喪命的人。”

“那次我發現自己生了很嚴重的怪病,這種病需要不停地觸碰彆人的肌膚,並且會對此焦渴上癮,你知道毒品嗎?這種東西即便是戒掉了,可那種如骨附蛆的滋味會成天累月地折磨你,即使你隻是看見彆人在抽煙而已。”

溫萊絕不容忍自己會對一個黑發奴隸上癮,所以那次,他將對方後背的皮膚殘虐地剝脫了。

後背的肌膚不可再生,形成一大片醜陋又恐怖的瘢痕,就連紋身都遮擋不住他背後猙獰的恥辱。

那次溫萊的下場也很慘,他被罪有應得被捆綁住最後慘烈地當眾處死。

“那後來呢?”

溫萊似乎想到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他垂下淺茸細密的眼睫毛,不明所以地輕笑了一聲,輕得仿佛下一秒要消失掉,“後來?後來我居然在一次又一次的施虐和折磨中,對他產生了仁慈。我沒有再剜掉他的眼,沒有剝下他的皮膚,在種種不正常的狀況下,我放任他跟一個虛偽的貴族走了,你說可笑不可笑?”

而那次他被做成了人彘。

上輩子的溫萊是他,原來都是他,他有時候都分不清,究竟他是溫萊,還是溫萊是他。

“都是我活該,我自作自受。”溫萊發白的嘴吐出這樣的一句話,他看著仔細替他處理好傷口的醫生,“以後不要再去找我母親了,她已經有新的家庭了。”

對於現在的她而言,我是累贅。

“小孩的事情已經商量好了,兄長的小女兒才四歲,還是一個不記事的年紀,等你身體好了些,我們可以將她一同接回家。”

這是他快要靠近病房時,從門口聽到繼父期盼並且充滿希望的聲音。

溫萊回想起中毒的當晚,他睡得很淺,近乎是沒有睡著隻是眼皮闔著。腳步聲輕巧無比,一滴溫熱的淚墜在溫萊的臉頰上,他分明嗅到了那股熟悉獨特的香氣。

“行了。”溫秋將他說的內容大致記載在本子上,“就說這麼多吧,我馬上就要離職了。”

“本來今天都不應該過來的,但是沒辦法,實在是對於你的事情稍微有點好奇。”溫秋取下眼鏡衝他狡黠一笑,“最近會有新的醫生重新接管你的病情和生活,估計很快就會來報道。”

“哦。”溫萊挑眉故意刺他,聲音平淡:“你不覺得你這樣有失醫德嗎?”

溫秋攤手無奈,惡劣地笑:“沒辦法,我本來就不是一個道德準則很高的人呀。”

褪下那層醫患關係的皮後,兩人跟朋友一樣簡單地閒聊幾句,溫秋走了之後,病房裡再次恢複那種無聲的死寂。

窗外綠意盎然的樹葉瘋狂地四處揚著,溫萊平靜無波的眼朝那邊看了許久,黑眸裡縱然的寂靜是深藏在深淵裡瘋狂。

長廊外。

黑發男人穿著一身白大褂踱步走來,他面冷貌俊,一身非凡的氣度很是內斂禁欲。

他走到中心服務區,點了點桌面,將手指上夾著的名片轉交給工作人員,讓她辦理轉交程序。

女工作人員覷了一眼上面的工號進行登記,“您好,鬱醫生是吧?您要交接的病人在四樓的儘頭處,由於病人的情況比較特殊,建議您在治療前先與對方的前治療醫師進行溝通。”

男人點了點頭,微笑:“謝謝。”

四樓的重度監控區,分布和裝置大多與監獄相差無幾,全身都透露出一股冰冷又壓抑的味道。

鬱醫生乘坐電梯上樓,掃了一眼門牌號,步伐穩重又詭異地朝著走廊的儘頭處走去。

門口清晰無比地掛著金屬牌,001號,一級監控室。

室外風雲突變,足有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氣勢,就連風也平白無故地大了些。

他面帶微笑地抬手叩響了門。

—我們兩個,除非死亡,否則我們會一輩子糾纏到底。—

溫萊自嘲地搖著頭,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相信這種騙人的鬼話,他按了按疲憊的額角,越發覺得沒意思。

直到有人用手指叩動著鐵門,規律無比,冰涼的感覺仿佛從濕冷的潮水湧了上來。

“您好。”

“我是新來的醫生。”

“我來重新接管你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