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奕眉頭一挑,他倒是沒有想到葉共謙會突然對他確認這個,而且會想到他姓邵這點也比較出乎他的意料,不過邵奕倒也不慌,若是葉共謙猜出來自己是皇帝的話,那肯定不可能做出的選擇是天天約他出皇宮來,而是……
不斷給自己進諫?或者問他什麼時候把協同會並入朝廷體係之中?
反正肯定是嘰嘰喳喳煩死人的那種。
不過邵奕原本以為葉共謙會把他往武將子弟那邊去猜測來著,畢竟第一次跟在他身邊的那位鎮北侯葉共謙是見過的,不管認沒認出來,但氣度肯定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樣。
並且邵奕後來就沒有再讓那些隨行的侍衛們掩飾了,有那樣精良的侍從也肯定不會是世家豪門出身——因為現在京都城裡邵奕這般年紀還受到重視的孩子,無論是能乾還是紈絝,都在三省六部裡頭頂著黑眼圈呢。
所以邵奕一直以為葉共謙對他推測應該是往武將那邊去猜,而不是皇室貴族來著。
——眾所周知,現在皇室嫡係除了現任皇帝之外,就隻有兩個小娃娃。
但邵奕想了想,除了皇室嫡係之外,實際上天下姓邵的人並不少,畢竟大邵朝至今兩百多年,一代代邵氏王侯誕下無數子嗣,至今邵這個姓氏都已經有大姓的趨勢了。
有較為漫長統治期的王朝,其皇帝的姓氏也確實都會是大姓。
當然邵奕不覺得葉共謙對他詢問的這話,是覺得邵奕也是這大姓中普通的一員,應該是把他認為是和皇室嫡係較近的旁支了吧。
“確實如此。”對於葉共謙的猜測,邵奕並沒有要否認的意思,實際上即便是葉共謙猜測出來他就是現任皇帝,邵奕也不會去否認什麼。
他隻會飛速開始讓宦官接手協同會事宜,然後在葉共謙說出明輝先生就是他們大邵皇帝之前,先把輿論弄出去,是皇帝強占了協同會,還搶了他們明輝先生的功績安插在自己頭上。
今天大邵皇帝依舊在試圖抹黑自己.jpg
當然,若是到那個地步,邵奕也會吸取前車之鑒,不會再寄希望於其他人,這種事情還是自己來比較靠譜。
邵奕的肯定答複也讓葉共謙悵然若失。
葉共謙當然不會把邵奕往武將那邊去猜測,且不說彆的,武將那邊即便是孩子一心學文不準備從軍,也不可能允許孩子鬆懈自己身體鍛煉,怎麼著也不會是邵奕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樣子。
而文臣那邊也是相似的情況,君子六藝本就包含了禦射這類的能力,除非是完全懈怠了的紈絝,家裡對他什麼都沒有要求,才會是邵奕這身體情況。
隻有皇室那邊因為先前的幾位皇帝關係,一個個努力展示自身的羸弱無害,往往不會去做什麼學習的事情,尤其是武藝上學習的事情。
當初那位被武藝強悍的皇子被送去北疆,打出了好幾個戰功來,可是惹得京都城內那位皇帝嫉恨不止,最終莫名這位皇子沒多久就含恨了沙場,其中是什麼原因誰也不敢去思考。
知識的學習可以裝作自己懵懂,畢竟隻要不表現出來,誰也不能知道這人究竟是會還是不會,但習武這事是絕對會在肉.體上展現出來,再怎麼掩飾隻要伸手就能了解的清清楚楚。
在意識到這點之後,葉共謙再去回想起先生來協同會那些時候,有的時候回去的略早有的時候回去的略晚,有的時候隻是想著過來看看,但突然留下來吃個午飯這樣的情況也並不少見。
儒家是講究孝道的,先生可以不用給家中妻妾傳訊,但必然是要給父母送訊的。
可是沒有。
不僅先生沒有這樣的想法,連跟在先生身邊那個一向完事妥帖的‘書童’,也沒有吩咐人去做過類似的事情。
一次還能說是疏忽,兩次三次都是這樣,那隻能說明先生的家中隻怕是已經沒有需要他告知此事的長輩了。
先生既然已經坦然承認自己姓邵,那麼先生的親長想來在先任皇帝時候就已經故去了,因何也不必多說。為了救助嫡係血脈,或者因為其他一些原因,被迫害死的旁係宗親也並非少數。
有過這樣的經曆,再加上先生的姓氏,對皇室毫無尊敬也是十分正常的。
至於謀反……恐怕先生過去是有類似的念頭,才會給自己起名‘章灼’起名‘明輝’,怕是有隱晦的‘那位皇帝可,我又有何不可?’這種取而代之的想法。
葉共謙透過窗戶破碎的窗紙向著協同會院門那,一直駐守著的京都城守衛士兵。
這是先生和那位李將軍見面之後才有的,說是有人要對協同會不利,但一直以來都風平浪靜無事發生,也沒有見李將軍有一點半點要把這些守衛撤去的意思。
而那事之後,李將軍還飛速把他從津東郡那喚了回來。怕是李將軍也已經知道了什麼,才會做這樣的事來。
李將軍曾經就是那位皇子的部下,所以對於先生這位什麼都還沒有做的邵氏旁係子弟,有憐憫護佑的心思,才沒有多做什麼,而是默默看管起來。
甚至很可能先生的父母就是因為護佑那位皇子而死的,所以先生才會對陛下感官那麼複雜,在彆人罵陛下的時候會出面,在彆人誇陛下的時候,表情不置一詞。
當然不置一詞這已經是溫和的說法,葉共謙甚至覺得有時候大家對陛下政令誇讚,先生表情甚至可以說是難看的。
——這也是葉共謙從來沒有把邵奕和現任皇帝有過半分關聯的主要緣由。
除此之外,葉共謙也想不出來還有什麼人,能讓李將軍如此興師動眾,在他們協同會門口安排這麼多守衛。
排除了種種可能性之後,在葉共謙心中也就隻留下了這最後一種,雖說葉共謙放大了整個京都城的皇室旁□□邊,也沒有找到有誰是附和先生身份的。
但這樣一想,葉共謙就覺得越發心痛了。
整個京都城之中這麼多人,都沒有人知道先生的存在,這麼多年來,先生是怎麼度過困守在院子中,默默無聞的日日夜夜。
——葉共謙之前帶著邵奕去采購,很明顯能看出來邵奕對很多事物的陌生和稀奇,並不像是過去有出門,在外活動過的樣子。
——而且先生之前給予他們教導,一直都在強調自己的隻是理論,要他們根據自己實踐去修正。為什麼先生會有這麼多從未為人所知,並且還都沒有實踐過的理論?是因為先生他以前都沒辦法出來吧。
現任皇帝登基之後,或許是因為父輩對陛下有恩,或許有其他原因,總之先生終於能出來了。
所以先生那聲要為發不出聲音的人說話,恐怕也是因為自身經曆的緣故吧……
但即便是這樣,其實現在先生也很少出來。
京都城內那麼多協同會的成員,但幾乎沒有人在協同會之外的地方見到過先生蹤跡。
先生隻怕已經習慣於自己十多年二十多年來的生活了。
這才是葉共謙之後十分經常對邵奕發出邀約的主要原因。
那個故舊的環境隻會是牢籠,多在外面看看這個已經變得全新,變得美好了的京都城,終究有一天先生會願意打開心扉接納大家的吧。
葉共謙是這麼想著的,也是這麼對著邵奕訴說著的——當然沒有不管對先生還是對陛下都有些不敬的那些內容,比如‘謀反’比如‘假名’又比如‘難看的表情’這一些內容。
先生既然對自己坦誠,沒有否認自身的意思,葉共謙自然也不會再選擇隱藏。
邵奕無言地聽完了葉共謙對自己身份的全面推測,哪哪都不對,但哪哪又似乎都能對得上的感覺。
[他說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這事,我記上了!!]邵奕關注點十分錯誤地對著係統咬牙說道。
葉共謙仔細觀察著邵奕的表情,發現有些不太對勁之後,略帶忐忑地對著邵奕問道:“先生,可是我想錯了?”
“……”邵奕默了默,最終說道,“錯也沒太錯。”
同位體他爹也能說有護佑自身的吧。李將軍確實也能說是因為這個身子他爹的關係,所以對他格外照顧。
沒毛病。
“所以你現在和我說這個……是讓我以後多出來走走?”那可真是太為難本來就有些宅屬性的邵奕了,還是這樣一個溫度的時節。
“也不是……”葉共謙感受著這京都城冰寒的溫度,對著邵奕說道,“先生可有想過去京都城之外的地方走走?”
“離開這個完全不一樣的地方,京都城外有更加廣袤的天地。”
“先生你本就不愛什麼權勢,本就不適合京都城。”若是邵奕對權勢有什麼念頭,現在擔任協同會會長的就不會是葉共謙了。
先生或許對這事情並沒有多少概念,對於先生來說,他對他們的一些疑問所給予的解答隻是隨口一言微不足道,但往往很多事情就是這一言的事情點撥,就會完全不一樣。
走彎路再回來,和一直走在正確的道路上,也是兩回事。
現在協同會依舊穩固,上上下下初心不改地協力為大眾做事,重要原因不是葉共謙這個會長,也不是其他的那些書生們,而是即便有什麼爭執,也能輕而易舉用話語把他們穩定下來,一如既往給予他們真理指引的明輝先生。
協同會可以缺少葉共謙,也可以缺少其他人,這裡面唯一不能缺少的,就隻有明輝先生一人而已。
這一點隨著時間的推移,也越發讓大家認可。
協同會少了誰,明輝先生也都能再引導個人出來繼續擔任,但少了明輝先生,他們又能找到誰做引路人呢?
但凡邵奕表現出來一點想要這個會長的念頭,其他人分分鐘可以把葉共謙這家夥踹了,將先生放上去。
——當然,這其他人之中也包含著葉共謙自己。
“先生有看過大海嗎?完全超乎人想象中的廣闊,現在津東碼頭已經都蓋起來了,有好多乾淨漂亮的院子都可以居住。”
“聽說海邊那要比京都城這裡暖和些,在夏季的時候又格外涼爽,先生若是可以的話,不若去津東碼頭那邊看看吧。”
葉共謙邀請了邵奕那麼多次,自然是發現了他的努力並沒有讓邵奕去迎接這個全新的京都城,隻不過是變成了自己府邸和協同會這邊兩點一線了而已。
說到底,還是京都城這個環境的問題吧,這裡給先生帶來的影響已經不可磨滅了。
或許應該換一個地方。
葉共謙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