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錦衣衛、上直衛歸皇帝親自掌管, 京城的其他衛所以及各地衛所都歸五軍都督府管轄,五軍都督裡又屬曹勳這個中軍都督權力最大。
與嶽父李雍分開後,曹勳直接去中軍都督府治下的神策衛抽調了一百名精兵, 以臨時演練為由帶走了。
此時仍是清晨,隻有一些早起的百姓之家屋頂上飄出了炊煙。
快馬加鞭, 在距離那座名為“暢園”的彆院還有五十丈遠時,曹勳勒馬。
他身後的百名精兵立即也停了下來,無人喧嘩,隻等大都督號令。
暢園裡面專做見不得人的事,故意建在遠離附近村莊的一處山腳下, 清晨時分, 周圍基本無人靠近,最多裡面的家仆可能會出來打掃, 或是去鎮上采買菜肉。
曹勳點了八名弓箭手分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悄悄埋伏過去,一旦有人冒頭, 立即射殺,以免對方跑回去通風報信。
弓箭手就位後, 剩下的神策衛精兵亦跳下駿馬,疾行從四個方向包抄過去。
曹勳騎在馬上, 帶領一支二十人小隊直奔正門。
單匹駿馬的馬蹄聲並不明顯, 抵達暢園的正門外,站在曹勳馬前的百夫長與大都督對個眼色, 模仿三聲鳥鳴為號, 隨即率領十九個手下翻牆而上,從裡面打開門後,再分彆朝著各處房屋而去。
李雍給女婿的紙上不但交待了暢園的位置,更是繪製了暢園的輿圖, 將裡面什麼房屋做什麼用途標注得清清楚楚。
曹勳直接去了暢園主人紀惟芳的庭院。
他過來時,紀惟芳已經被神策衛的精兵破門而入五花大綁,曹勳見到的便是一個隻穿綢緞中衣披散著頭發的惶恐男子,皮膚蒼白,長得倒是人模狗樣,甚至有種書生的文雅,然而他床上還躲著兩個七八歲的女童,慌亂害怕地抱在一起,不懂究竟發生了什麼。
曹勳隻掃了一眼,一腳便踹在了紀惟芳的胸口。
紀惟芳仰面跌倒在地,嘴角立即滲出血來,可惜他的下巴早被人卸了,隻能含糊不清地哀嚎。
短短兩刻鐘後,暢園裡面所有活人都被帶到了正院,五十多個從六七歲到十一二不等的女童暫且安置在後院,其他人全部綁了手腳嘴裡塞上抹布,防著有人咬牙自儘。
半個時辰後,神策衛翻遍暢園各個角落,將尋到的所有書信賬本字據等物都搬到了曹勳面前。
曹勳並未過目。
他隻負責查封暢園,皇上自會派遣合適的官員來查案。
幾乎他這邊才查封完畢,李雍與聖旨一起到了。
寧國公李雍奉元慶帝之命徹查“暢園案”,錦衣衛、大理寺、順天府都得隨時聽從李雍調遣,且李雍有權召任何皇親國戚、文武大臣、商賈百姓到暢園配合審查,違者按抗旨罪論處。
除此之外,元慶帝臨時將曹勳調來的這百名神策衛的精兵交給了李雍,倘若一百個用起來還不夠,李雍可以繼續找曹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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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案子很快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因為是李雍審案、曹勳查封的暢園,凡是好奇暢園裡面究竟出了什麼案子的人,都將目光投向了兩座國公府。普通百姓隻能在心裡好奇,與曹、李兩家有交情的女眷們便紛紛登門了,想從雲珠母女口中套點消息。
可惜了,雲珠母女倆同樣不知曉內情。
李雍領了這差事後就直接去暢園審案了,孟氏連丈夫的面都沒見過,曹勳人在都督府,雲珠要等傍晚才能見到他。
潘氏是第一個來找雲珠打聽的,在這種驚動全城的大案面前,一時放低身段也是可以的,滿足好奇心才最重要。
雲珠沒跟潘氏虛與委蛇,笑著直言:“第一,我真的不知道什麼,無可奉告。第二,就算我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太夫人還是找彆人打聽去吧。”
兩句話把潘氏氣得臉色鐵青,恨恨離去。
又應付了幾位夫人,雲珠乾脆交待門房,今日定國公府閉門謝客。
撓心撓肺的眾人並不知道,雲珠其實跟他們一樣好奇。
今晚曹勳回來的卻比往常都要晚,要不是為了跟他打聽消息,雲珠真的自己吃晚飯了,才不等他。
“皇上讓我爹查案,怎麼你也回來得這麼晚?”
在前院見到曹勳,雲珠先埋怨道。
曹勳看看第一次跑到前面來等他的小夫人,解釋道:“皇上讓神策衛協助嶽父審案,下值後我便去了一趟暢園,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好了,我這一身都是汗,你先去後面等我,我換過衣裳馬上過去。”
雲珠已經等了一天了,不耐煩再等,跟著他去了前院的浴室。
雲珠當然對看他擦拭身體沒有興趣,站在屏風這一側,小聲問:“那邊到底怎麼了?”
曹勳其實不想跟她說,可她肯定好奇極了,而且案子查完時總要宣告天下,遲早她還是要知道。
曹勳儘量簡練地說了案情。
就因為他說得太簡練,雲珠居然沒有弄明白,等曹勳不得已進一步解釋後,雲珠愣了愣,下一刻就恨不得親手要了那些人的命:“他們怎麼敢!都還是人嗎!怎麼下得去手……”
沒有罵完,雲珠突然捂著嘴轉過去,不停地乾嘔起來。
曹勳匆匆將巾子圍在腰間,轉過來扶住她,一手幫她順背。
雲珠本來就惡心,瞥見他腰間的巾子,想到那些可憐無辜的女童們,嘔得更厲害了,因為還沒有吃過晚飯,肚子空了一下午,吐出來的全是苦水。心裡難受肚子也難受,眼睛都紅了:“怎麼有那麼惡心的人!”
曹勳儘量站在她身後。
他一下一下地順著她的背,雲珠漸漸平複下來。
曹勳回到屏風背面,簡單擦擦便換好衣裳,抱住她道:“老天有眼,叫嶽父撞上了,你不放心彆人,總該相信嶽父,一定會叫所有犯事之人繩之於法。”
雲珠確實相信自己的父親,父親或許打仗不行,為人最是正直,一定會為那些可憐的孩子們討回公道。
隻是這晚飯她是實在吃不下去了,丟下曹勳自己,她早早地躺到床上。
曹勳哄了幾次,她都不肯吃東西。
半夜雲珠還做了噩夢,曹勳聽見她一邊抽搭一邊含糊不清地說著“不要”,就猜到她多半夢見了暢園裡面的事。
他不得不將她叫醒。
雲珠趴在他的肩頭,一會兒哭一會兒罵的,好不容易才重新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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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時間一日日過去,李雍查到的官員也越來越多。
最開始,隻有暢園的主人紀惟芳這一個畜生,放著父母為他娶回來的美妻不喜,專要七八歲的女童。
紀惟芳是商賈,商賈很多時候都要跟官場打交道,漸漸的,有同樣人面獸心的官員聽說了紀惟芳的癖好,貪汙時便不要金子不要銀子,隻要紀惟芳做點特彆的安排。
有一就有二,為了更方便地伺候這些官員,紀惟芳便精心修建了暢園,專門派人從各地物色眉清目秀的女童,或是打著買來做丫鬟的名義,或是乾脆坑蒙拐騙。總有那窮得過不下去的百姓,有那貪財賣女的心狠爹娘,就這樣,暢園裡的女童從未少過五十。
除了紀惟芳自己討好的官員,還有官員們之間的互相介紹,有些官員甚至怕東窗事發,想方設法地把同僚或上峰或權貴往這條道上引,恨不得全京城的文武百官都坐上同一條船,彼此互相照應。
還真叫元慶帝猜著了,錦衣衛的副指揮使王滿昌早在五年前就上了這條船,所以哪怕錦衣衛收到過一些風聲,都被王滿昌想法子壓下去了。順天府、大理寺那邊都是一樣的道理,要是貪圖金銀、殺人放火的大案,官員們或許不敢隱瞞,可暢園裡關著的隻是一些被爹娘賣了的女童,死了都沒有人關心的女童,他們又何必為了這些草芥得罪同僚、上峰?
李雍整整查了二十三天,才將所有涉案官員的名單交到了元慶帝手上。
這二十三天裡,李雍審案的手段也越來越鐵血無情。
想當初他第一天審案的時候,紀惟芳的嘴閉得緊緊的,神策衛的百夫長提議用私刑,李雍還有點下不去手,怕有屈打成招逼供之嫌。李家家風甚正,老國公爺、李耀脾氣火爆,可能還會采取一些非常手段,李雍則是完全按照書上的君子之風要求自己的,連自家家仆都很少說句重話。
正為難的時候,他的好女婿來了,得知審案卡在這裡,曹勳親手挑了一條鞭子,直接當著李雍的面抽去了紀惟芳半條命。
夠狠,也夠管用。
曹勳對李雍道:“嶽父對這些人心慈手軟時,隻管想想他們對那些無辜女童做的惡。”
李雍深深地記住了這句話。
元慶帝展開罪臣名單,一個一個地數,數到“六十七”,終於數完了。
看著白紙上的一個個名字,大多數都是飽讀詩書先考的進士再封官的“棟梁之材”,元慶帝笑了。
“這六十七賊,全部拉去午門斬首。”
“凡其家族子弟,有爵者削爵,為官者奪官,此生不再複用,後世三代禁考功名。”
大夏積弱百餘年,好不容易才重新迎來太平盛世,既是太平盛世,又怎可縱容官員為惡,魚肉百姓?
元慶帝就是要重重地罰,就是要其他官員動這些醜惡心思之前,好好掂量掂量,看看是脖子上的腦袋重要,還是那二兩肉……
“對了,群賊斬首之前,全部處以宮刑。”
瞥眼縮在茶幾下的一隻小時候十分調皮騸了後就變得異常柔順的黑貓,元慶帝幽幽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