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雲珠就寫好了請帖,派府裡的丫鬟送去顧府。
收到請帖的顧敏非常意外,同住京城,她經常從眾閨秀口中聽到雲珠嬌縱跋扈的事跡,卻不曾真正與雲珠有什麼來往,最多在哪家的宴席上碰見,客客氣氣地點個頭,全了禮數。
其母趙氏笑道:“定是你送了李世子紅絛,李姑娘便想與你結交。”
馬球場上的事,似趙氏這等身份的夫人們也都知道了,李耀隻得了三條紅絛,顧敏送的那根便顯得十分打眼。
被母親打趣,顧敏臉上微紅,再次解釋道:“我真的隻是敬重老國公爺,寧國公已經吃了紙上談兵的教訓,我不忍李世子隻做個有勇無謀的莽夫,才借此機會提點他一句。何況您也知道的,大小國舅、長興侯府的謝世子都該議婚了,我送誰紅絛都容易引起外人誤會。”
趙氏:“李世子好像與小國舅一個年紀……”
顧敏:“但他,他那般的體態,除了您,哪個會誤會女兒?”
或許各家夫人們都很滿意寧國公府的爵位,可顧敏包括她認識的閨秀們,沒有一個流露出對李耀有意的,也絕不會因為哪個姑娘提到李耀,便起哄揶揄對方看上了李耀。
趙氏聽說過,寧國公夫人一直都很發愁長子的婚事,提醒女兒:“就怕寧國公夫人誤會了,特派她女兒來你這裡試探口風。”
女兒若真的喜歡李耀,趙氏除了佩服女兒的勇氣,並不會反對什麼,但既然女兒無意,那還是趁早說清楚的好。
顧敏正色道:“娘放心,李姑娘真要試探的話,我定會斷了她的念想。”
拜彆母親,顧敏去書房寫了一封回帖。
雲珠收到後,細細一看,得知顧敏願意與她出城賞春,隻是接下來三日顧敏分彆與其他閨秀有約,八月二十五那日才得空。
雲珠並不意外。
京城的勳貴之家肯定不如文官的人數多,顧首輔父子既有同僚又有同科故友,來往的文官多了,顧敏認識的閨秀自然也遠遠多於雲珠,女孩子們今日去你家賞花,明日去她家喝茶,應酬起來也挺忙的。
到了二十五這日,寧國公府的馬車提前約好的時辰一刻鐘,停在了顧府門外。
既然來了,出於禮數,雲珠肯定要入內給顧敏的祖母、母親請安。
顧家兩位夫人都很和藹,笑眯眯地對著雲珠誇了一籮筐,送了見面禮後才叫兩個女孩子出發。
上了馬車,雲珠看看手腕上的玉鐲,對顧敏道:“我邀你一回,倒是占了兩份便宜。”
顧敏客氣道:“姐姐在國公府什麼稀罕物沒見過,彆嫌棄就好。”
顧敏今年剛剛十六,比雲珠小了兩歲,隻是她氣質溫婉嫻靜,看起來更像做姐姐的。
雲珠聽著那聲“姐姐”,笑了笑。
不知道是顧敏維護過自家的緣故,還是顧敏就是和了她的眼緣,雲珠這幾日都在做顧敏給她做嫂子的美夢。
哥哥那五大三粗的,顧敏這樣好的女子真能看上哥哥,簡直就是他們李家的祖墳冒了青煙。
惦記著嫂子,雲珠便不想稱呼顧敏妹妹,學著兩位顧夫人那般喚她閨稱:“好了好了,咱們都不說那客氣話,阿敏,近日春光明媚,京城附近那些有花的山你是不是陪著彆的姐妹都看遍了?”
顧敏點頭,譬如那座以桃花出名的桃霞嶺,她已經去過四五趟。
雲珠:“我猜也是,所以今天想帶你去個特彆的地方。”
顧敏有些緊張:“哪裡?可不好去那人跡罕至的荒山野嶺。”
她早就聽說雲珠是個膽大的,還會些槍劍功夫,騎術更是不輸曹紹那等習武的公子。
雲珠笑道:“放心,我帶你去萬華山,那裡有片湖水,最適合釣魚了。”
在京城附近的一圈山峰中,萬華山離得比較遠,且山勢雄俊,更適合狩獵,閨秀們隻為了賞花的話,基本不會去那裡。
雲珠今日是特意給顧敏做陪的,自然要帶她領略些新鮮的風景趣味。
得知雲珠的安排是釣魚,再加上車後跟著的兩家共八名護衛,顧敏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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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元慶帝常去萬華山狩獵,從京城到萬華山的官道修得平平整整,寧國公府的馬車快馬加鞭,跑了一個時辰便到了山腳下。
下車的時候,顧敏回視一眼車內的奢華,心中很是感慨。
祖父雖然貴為首輔,卻並不喜歡鋪張浪費,顧家的馬車與普通官員家的差不多。
寧國公府的這輛馬車,不但裡面坐起來舒服,連車輪都用了特殊的手段減震,跑得那麼快裡面竟沒有多大感覺。
這便是開國勳貴之家傳下來的底蘊。
坐了這麼久的馬車,正是迫不及待想要舒展筋骨的時候,雲珠牽住顧敏的手,笑著朝前走去。
顧敏悄悄地看著雲珠的側臉。
這麼美的國公府小姐,傳聞裡拿鼻孔看人的尊貴人物,為何待她如此和善?
把她當準嫂子了?
心中一突,顧敏輕輕掙脫雲珠的手,委婉道:“我自己走吧。”
雲珠沒有強求,她再想表示親近之意,也得人家願意才行。
進山不久,便看見了一條小溪,沿著清澈的溪水往上遊走個兩三刻鐘,就是一片幾十丈寬的靜湖,湖水清澈,倒映著碧空白雲,置身其中,便生遠離塵囂之感。
顧敏忘了擦汗,美眸裡全是美景。
雲珠跟著祖父常來這邊,祖父最愛吃這湖裡的銀鯽。
她帶著顧敏來到背陽的湖畔,連翹、石榴拿出粗布帕子,仔仔細細地將兩塊兒平滑的石頭擦拭乾淨。
雲珠看著她們忙活,腦海裡全是回憶:“本來這邊沒有石頭,是我祖父特意帶來的,就為了方便他垂釣。”
顧敏輕輕觸碰她的手臂:“老國公好雅興。”
雲珠笑:“是啊,也就祖父稀罕大老遠跑過來,我父親不愛吃魚,哥哥愛吃魚,卻沒有垂釣的好耐性。”
提到李耀,顧敏沒再搭話。
雲珠觀其神色,猜到自己先前想多了,有些遺憾,卻也不後悔跑這一趟,顧敏並非那種隻知道循規蹈矩的迂腐女子,能做閨中姐妹也不錯。
石頭擦好了,魚竿魚餌也都擺在了旁邊,雲珠專心教顧敏釣起魚來。
“運氣好的話,晌午咱們吃烤魚。”
“你會烤?”
“當然,都是跟我祖父學的。”
隻是那個對父兄都十分暴躁卻能夠心平氣和幫她挑魚刺的老頭再也不會出現在這裡了。
故地重遊,雲珠剛冒出一點酸澀,剛放下去沒多久的魚鉤居然有了動靜!
她眼睛一亮,起竿一瞧,竟是一條一尺來長的銀鯽!
顧敏佩服無比地看著她,而且親眼看到魚兒上鉤,也激起了她對釣魚的興趣。
又過了一刻來鐘,沒有新魚上鉤,下遊那邊卻傳來幾聲人語。
不等雲珠示意,兩家的護衛們已經警惕地站到了通向湖邊的道口。
再之後,雲珠就看到了曹勳、謝琅、謝文英,另有幾個長隨打扮的跟在他們身後。
雲珠的視線在曹勳、謝文英身上轉了一圈,重新坐正,繼續盯著湖面。
有了這樣的對比,顧敏真正感受到了雲珠對她的熱誠。
她不好失禮的,站起來往前迎了幾步,垂眸向曹勳行晚輩禮:“阿敏見過國公爺。”
她的父親顧清河今年三十四歲,不久前才邀了定國公曹勳、淮安侯張行簡來家中吃席,顧敏聽母親說,這一文二武三人少時就是好友。
曹勳笑道:“阿敏居然也在。”
顧敏朝謝琅兄妹點頭致意,再對曹勳解釋道:“我與雲珠姐姐來這邊垂釣,國公爺與謝世子也是有約嗎?”
曹勳:“不曾,我才祭祖回來,路上偶遇謝世子,盛情相邀,便一同過來了。”
顧敏見他穿了一身細布白衣,確實是剛祭過祖的。
寒暄過後,曹勳走到顧敏剛剛垂釣的地方,看向她的木桶。
顧敏尷尬道:“我還沒釣到。”
曹勳再看向雲珠那邊的桶。
雲珠沒看他,隻安慰顧敏:“你剛開始學,又才釣沒多久,不急。”
謝琅想跟她搭話,雲珠伸手指指湖面,再伸出一根手指搭在唇上,示意他閉嘴。
謝琅無奈,讓帶來的侍衛將矮凳、漁具放到十幾步之外。
他來這邊倒不是湊巧,而是準備出城時認出了寧國公府的馬車,見連翹、石榴坐於車轅,隨行人員帶著釣具,猜到是雲珠要來萬華山釣魚,便匆匆回家,拉上妹妹來了,光他自己的話,親近雲珠的舉動過於明顯,既不太合乎規矩,也叫他緊張。
至於半路上遇到曹勳,謝琅則完全是為了妹妹才盛情相邀的。
“國公爺,我陪阿敏,您去釣魚吧。”
謝文英將自己的漁具讓給曹勳,得到顧敏的首肯後,挨著顧敏坐了。
曹勳同意了。
觀人垂釣自然要保持安靜,謝文英偶爾與顧敏低語幾句,大多時候,她都默默地坐著,視線落在另一邊的曹勳身上。
雲珠重新放置魚餌時,瞥見了幾次。
她自己也惦記曹勳,並不覺得謝文英這般舉動有何可笑,男人想娶美色,美人想嫁才俊,都是人之常情。
雲珠在意的是曹勳的態度,他答應陪謝家兄妹來釣魚,該不會是對謝文英有意思吧?
雲珠肯定比謝文英美的,曹勳見過她還要去接近謝文英,要麼說明他眼瞎,要麼說明他娶妻不光隻圖色。
雲珠也有自知之明,謝文英行事更像文官家的閨秀,名聲本來就比她好聽,再加上她還被曹紹毀了婚……
心情一下子不好了。
雲珠提起裝了兩條魚的木桶,笑著對顧敏道:“你們慢慢釣,我去另一頭把魚殺了。”
換成以前,這種事都是護衛來,可誰讓她現在心情不好呢,就想做點粗魯的出出氣。
顧敏:“……”
原來外表嬌滴滴的美人居然是這麼凶的美人。
雲珠剛要走,早就豎起耳朵的謝琅一下子跳了起來:“雲珠妹妹,我幫你殺吧?”
雲珠見曹勳也歪過頭來,便朝謝琅露出一個燦爛無比的笑:“不用了,吃野味就是要自己動手才有趣。”
就算曹勳選了謝文英,她也不需要拉著一個不如他的男人爭這口氣。
拒絕完謝琅,雲珠轉身,臉上的笑容頓時不見了,唇也不高興地噘了起來。
走得遠了,確保血腥氣傳不過去,雲珠便低下頭,一刀拍在魚背上。
連翹、石榴守在姑娘身邊,看得出姑娘生氣了,又不知道姑娘在氣什麼。
這時,身後傳來腳步聲。
兩個丫鬟回頭,見到曹勳,急忙行禮。
雲珠刮魚鱗的動作一頓,瞥眼曹勳落在岸邊的影子,繼續刮。
曹勳示意丫鬟們避到一旁,他卷起袖口蹲到雲珠旁邊,朝恨恨刮魚鱗的小姑娘伸出右手:“給我吧,彆弄傷自己。”
雲珠淡淡道:“不需要,我沒那麼笨。”
曹勳等了一會兒,見她真沒有把刀給他的意思,便收回手,對著雲珠席地而坐,看她一手按緊魚,一手持刀刮來過去,規律的力道讓她鬢邊的碎發跟著微微震動,也讓她吹彈可破的白皙臉頰浮上了淺淺的紅暈。
他就那麼看著。
雲珠終於抬眸,疑惑又嫌棄道:“國公爺坐在這裡做何?喜歡看人殺魚?”
曹勳看向旁邊的兩個丫鬟。
雲珠抿抿唇,把手裡的短刀、刮了一半的魚交給她們換個地方洗乾淨。
連翹、石榴配合地走遠幾步。
雲珠側對曹勳蹲著,撩水洗手。
曹勳看著她那雙手,白皙的膚色,纖長的手形,像浸了水的美玉,在陽光下幾近透明。
老男人氣定神閒的,雲珠皺眉道:“國公爺有事嗎?不然你賴在我這邊,似乎不妥。”
曹勳視線上移,停在她青澀又嬌媚的臉上,青澀是因為她才剛剛十八歲,嬌媚則是天生的好顏色。
他道:“再過幾日我就要當差了,沒多少時間在外面閒逛。”
雲珠:“與我何乾?”
曹勳笑道:“有些話,需要跟你說清楚。”
雲珠歪頭看他。
曹勳:“我並不急於成婚,隻是身邊的人都急,若我早些定下婚事,能省很多麻煩。”
雲珠垂下睫毛。
曹勳戳破她的心思:“你想嫁我。”
雲珠沒有否認,瞥眼謝文英的方向,恭維道:“國公爺家世顯赫且儀表堂堂,哪個未婚閨秀不想嫁。”
曹勳也看了眼謝琅:“你是國公府的貴女,貌美過人,那麼多心儀你的年輕公子,為何選我?”
雲珠不假思索:“因為你比他們都強,我要麼不嫁,要麼就嫁最好的。”
曹勳笑了:“所以,我回京之前,曹紹在你眼中便是最好?”
雲珠瞪了他一眼。
曹勳忽然好奇:“倘若你們的婚事沒黃,你已經嫁了曹紹,這時我回京了,你發現我比他好,又會如何?”
雲珠大概會不舒服的,面上卻很端莊:“既然已經嫁了,自然會對他一心一意,旁人再好都與我無關。”
曹勳並沒有拆穿她的口是心非,看向湖面:“女子出嫁,應該嫁一個心儀之人,而非隻看家世門第。”
雲珠撥了撥清澈的湖水:“我要嫁的,定然也是我心儀的。”
心儀就是喜歡,喜歡他的家世、才乾、容貌、身形,也是喜歡。
曹勳:“我指的不是皮囊,而是性情,你根本不了解我。要知道,有些男人看似君子實則道貌岸然,未必是良人。”
雲珠看著他溫雅的眉眼,問:“你是那樣的嗎?”
曹勳笑:“在有些人眼裡,可能是。”
雲珠想了想,問:“那如果你我成親,你會待我好嗎?”
隻要沒有作奸犯科,管曹勳在外面如何虛偽,肯對她好就夠了。
曹勳用目光描繪她青澀嬌美的臉,道:“該給的體面都會給,剩下的要看你如何待我,我不是見你貌美便任你使喚的年輕兒郎。你若無理取鬨,我不會縱容,你若借我得了風光卻與舊人藕斷絲連或是看上哪個在你眼裡比我更好的後起之秀,我會休妻。”
三十歲的國公爺,絲毫沒有掩飾他對眼前這個美人色相的滿意,聲音也是溫和的,那內容卻叫雲珠心中一寒,怔怔地看著曹勳說不出話來。
曹勳:“婚姻從來不是兒戲,青梅竹馬的男女婚後過成怨偶的都處處可見,何況你我相知甚少。”
“你才十八,可以任性而為,我比你年長,需得提醒你慎重。”
“月末正午,我會再去一趟醉仙居,你若露面,我會請皇上賜婚。”
雲珠下意識地問:“若我沒去見你,你便會娶彆人?”
曹勳:“倒也沒那麼快,總要精挑細選。”
在他這裡,婚姻絕非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