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宿舍樓外對視許久,一時間都沒說話,堪稱大眼瞪小眼。韓致遠絲毫不認為自己有錯,面無表情地盯她,臉皮比城牆都厚。
楚弗唯被他的強詞奪理氣笑了:“行,我的錯,為了賠禮道歉,晚上請你吃飯總行吧。”
韓致遠寬宏大量地頷首:“可以,吃什麼?”
她斜他一眼,抑揚頓挫道:“當然吃大餐,隆重地賠罪。”
Q大坐落於燕城市區內,校園占地面積本就不大,部分行人走道略顯逼仄。不過,回憶給普通建築物賦予不尋常的意義,兩人繞著體育場多逛幾圈,又到圖書館附近看看,不知不覺就漸露夕陽,將天空暈染成金紅、粉紫。
倘若白天的校園是端莊寧靜的藍綠色,夜晚的校園就是張揚喧鬨的橙紅色。
學校旁邊灰撲撲的商業街明亮起來,湧入無數下課後的學生。落地窗內,年輕人歡聲笑語圍坐一桌,夾著小鍋裡熱氣騰騰的涮菜,白煙嫋嫋,凝結成霧,讓玻璃都朦朧起來。
這裡沒有昂貴的米其林餐廳,皆是價廉物美的美食連鎖,種類豐富,琳琅滿目。
街道兩側堆滿共享單車,讓狹長的道路愈加擁堵。楚弗唯熟練地穿行其間,帶著韓致遠七拐八拐,最後鑽進一家其貌不揚的小店。
韓致遠都不用特意抬眼,就將店內情況儘收眼底。
矮小的方形平桌及板凳,桌上放著高筒和紙盒,桶內裝有塑料紙包裝的一次性筷子,不用拆開都能想象其粗糙毛刺,盒內的勺子也是一次性的,軟綿綿的塑料材質,勉強能使用。
店主是一名穿著圍裙的阿姨,她臉上掛著笑容,熱情地迎了上來:“兩位嗎?”
“對。”楚弗唯抬頭望價格表,問道,“阿姨,今天有什麼湯?”
店主如數家珍:“有鮮蝦,蘑菇,冬瓜排骨……”
“那先來一份鮮蝦,一份蘑菇湯,彆的待會兒再點。”
“好嘞,坐吧!”
楚弗唯和韓致遠找了一張乾淨的空桌坐下,研究起簡約菜單,兩人點了幾個小吃,還有兩碗拌粉,差不多就夠了。
菜品極具性價比,小吃都是十幾元出頭,湯盅標價是八元。周圍人基本是一碗粉、一碗湯,甚至都不點彆的,湯湯水水吃得熱乎。
韓致遠挑眉:“這就是你的大餐?”
“怎麼?有什麼問題?”楚弗唯振振有詞,“這可是在學校旁邊,請你人均四十的飯,價格已經很貴了,不要不識人間疾苦。”
“彆看環境一般,這邊靠著大廠,有的是年薪百萬千萬的人來吃,土到極致就是潮。”
她向來如此,伶牙俐齒,信口就來。
韓致遠懶得跟楚弗唯掰扯,隻當她又是故意整自己,都做好品嘗黑暗料理的準備,沒想到滾燙的湯盅上桌,竟飄出誘人的鮮香。
湯色醇厚,配料豐富,還原食材本身的特點,不比酒店的廚藝差。
韓致遠抿了一勺,愣道:“味道居然
不錯。”
這些不起眼的門店能屹立數年,送走一屆又一屆學生,果然都有兩下子。他舀起香菇,慢條斯理地咀嚼,不知小店用何手法,烹飪出不輸於野生菌的美味。
“就知道你喜歡吃這種養生味道。”楚弗唯取過勺子,享用起自己那份,“我的南方室友以前老來,說這家燉湯不錯。”
韓致遠並不挑食,平時也可以吃辣,唯一的要求就是新鮮。他的舌頭相當刁鑽,追求原汁原味的感覺,但凡是放置過久的預製品,吃一口就不會再動,將其視之為毒藥。
因此,楚弗唯不好帶他去連鎖店,反而是這類有名小店,都是手工現做。她見他一勺接一勺,就知道自己選對了。
韓致遠很快喝完一盅,意猶未儘道:“我還要一份湯。”
“蘑菇的,還是彆的?”
“這個就行。”
楚弗唯揮手,叫來忙碌的店主,又加了蘑菇湯,這才打趣道:“你好像那種涉世未深、不知柴米油鹽的傻白甜。”
韓致遠面露不解。
她笑道:“就那種穿越裡的離譜情節,皇帝面對滿漢全席不為所動,最後被一碗方便面降服了。”
她和他吃高檔餐廳,都從沒見他加過菜,破天荒頭一回。
“抱歉,都在一起快二十年,老夫老妻了。”韓致遠從容不迫道,“不是那種還會在燭光晚餐上激動的年紀,平平淡淡才是真。”
她懵道:“……剛偽造完高中戀愛,你又開始杜撰婚齡二十年?”
“我的話有什麼問題麼?”他反問,“拋開大學和認識前,你就說是不是在一起快二十年?”
“???”
楚弗唯著實佩服他的話術,不存在的記憶增多了。
店內的人越來越多,不少情侶結伴進來,柔情蜜意地依偎,一邊用餐,一邊談笑。
韓致遠用餘光打量來人,觀察學生情侶的相處方式,他思考片刻,在嘈雜而接地氣的環境裡,暫時放下往常的用餐禮節,入鄉隨俗地模仿隔壁桌。
楚弗唯眼看他突然起身,不由面露疑色,她剛要張嘴詢問,隻見韓致遠移到自己身邊,緊挨著她坐下來,從對面座位換到同一側。
桌椅相隔的空間本就不大,兩人坐在同一邊,完全是緊貼對方,腿都要伸不開。
楚弗唯哭笑不得:“你不擠麼?”
韓致遠微抬下巴,示意她看其他人,臉上恨不得寫著“我看他們都不嫌擠”。
她暗道他幼稚,卻沒有阻止,由著他過來。
飯後,楚弗唯和韓致遠在夜色中遊覽商業街,互相挽著,散步消食。
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他們順著人流和燈流緩緩前行,在晦暗中並不惹人注意,就像附近居民區的普通夫妻。
某刻,韓致遠認為這樣也不錯,內心是前所未有的安寧和踏實,沒準在另一個時空裡,他和她不需要承擔集團責任、被卷入複雜爭鬥,就是某棟樸素居民樓裡的鄰居,青梅竹馬,再到
漸生情愫,後來步入婚姻,擁有平凡而幸福的人生。
沒有絢麗奪目的閃光燈,也沒有海外午夜驚醒的噩夢,一切都像埋在土裡的植物根係,紮實而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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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走到商業街的儘頭,就快抵達另一個校門,曾經荒蕪的地方煥然一新,林立無數光鮮亮麗的門店。其中一家文具店裝修彆致,居然跟Q大相關。
楚弗唯看到招牌上的校徽,新奇道:“沒見過的店,進去轉轉。”
這是一家學校自營的文創店,櫃台內陳列帶有校徽的紀念品,還有文件紙、明信片等物。文創產品價格微貴,但對於歸來的校友,卻莫名有吸引力。
在校期間,楚弗唯從未見過這些,還興致勃勃地拍攝一張,發到沉寂許久的宿舍群,跟本科的室友們分享。
“要不要寄明信片?”楚弗唯左顧右盼,瀏覽書架裡的明信片,認真地挑選起來,“我們好像在紐約也來類似的店逛過。”
她上一回寄明信片,似乎也是跟他一起,在紐約街頭隨意閒逛,尋覓零七碎八的小東西,那時寄給了在其他州的林聽。
韓致遠:“寄給誰?”
“我打算寄給室友,你可以寄給……劉沛?”她飛速回想他能寄的人,卻一時沒什麼思路,說道,“算了,你彆寄了,反正你上回也沒寄。”
這裡的文創品跟Q大有關,倘若不是校友,估計沒有興趣。
韓致遠聞言,他想說點什麼,最後又咽回去,陪她選擇心儀的明信片。
楚弗唯在群裡詢問郵件地址,很快激起熱烈討論,曾經的同學都活躍起來,對學校的種種變化感到神奇。
[你回校了?嗚嗚嗚好羨慕,替我去喝湯啊。]
[剛喝完。]
[我上次也看到了,但時間趕,就沒有寄。]
[對了,你要是想寄明信片,可以順便把你的信領了,我上回還說要不要幫你領,最後著急忙慌給忘了。]
楚弗唯看見群內室友的提醒,一時間滿頭霧水,竟不知自己有信。
她很快就挑好明信片,在店內寫完文字、貼好郵票,拜托店員幫忙寄出,就帶著韓致遠離開,到隔壁校門的取信處找尋。
黑夜裡,取信處亮著白色的燈,木架子上堆積無數信件。這裡跟快遞取件處不同,基本都是慢悠悠的平信,常年堆積無人認領的文件。
每隔一段時間,學校的工作人員就會搬運沒人領的信件,將其丟入角落裡的舊信櫃子,免得在校生被浩如煙海的信封迷惑,沒法有效找到自己的東西。
當然,畢業生有時候也會回來翻信,楚弗唯扒拉好半天,當真找到她的名字,竟是一封海外郵件,瞧清寄信人更是一愣。
這是來自韓致遠的信,掂量起來相當單薄,她當即撕開,裡面隻裝有一張明信片。
明信片正文是他手寫的英文地址和日期,正好是二人寄信的店名和日子,除此之外再無彆的,但背面卻印有兩行泰戈爾的詩。
那是《飛鳥集》中的句子,楚弗唯看清內容,不由微微失神。
正值此時,背後傳來男聲:“你在找什麼?”
楚弗唯轉過頭,正撞上他深黑的眼,像洗濯後的黑曜石,又像漆黑夜晚中閃耀的星。
韓致遠靜立許久,不懂她來此的用意,待看清她手中的明信片,認出熟悉的圖案,愣道:“還以為寄丟了,沒想到在這裡。”
海外信件極易丟失,她從未提起明信片,剛才又說他沒有寄,便讓他以為當年的心意早就在跨越大洋時消逝,在郵遞途中無影無蹤。
那是他剛剛留學時的心情,他跟她天各一方,不再能朝夕相處,日常頗不適應,偶爾會做令人焦躁的夢,直到她來紐約探望,情況才有所好轉。
兩人在街頭閒散遊玩,他陪她瀏覽明信片,翻閱到其中一首詩,竟找到相仿的心境,鬼使神差地買下來,找機會寄了出去。
楚弗唯低頭,撫摸那詩句:“跨越好幾年,終於寄到了。”
明信片上印有兩行英文,年少的心音在此刻回蕩。
Oncewedreamtthatwewerestrangers.
tofindthatweweredeartoeachother.
曾經夢見,我們彼此陌生。
醒來發現,我們相親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