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1 / 1)

鴆婚 江月年年 10116 字 8個月前

他的掌心熱得嚇人,跟他的眼神差不多。

楚弗唯心裡一跳,指尖都要忍不住顫動,卻確信他是虛張聲勢,妄圖以此來喝退自己。

長久以來的針鋒相對,讓彼此熟悉對方的神態,即使是難以捕捉的微表情,都能從中品讀出不一樣的信息。

韓致遠不說話,靜候她的下文。

楚弗唯面頰有些發熱,卻不願輸了氣勢,狀似不經意道:“哦,下次一定。”

韓致遠如鯁在喉:“……那這次呢?”

“這次就這樣,不然你想怎麼樣?”她耍起無賴,想要抽回手,“是你玩文字遊戲,還要治我的罪不成?”

韓致遠握緊她的指尖,製止她逃跑的舉動,甚至將其放到唇邊。他的手掌寬大溫厚,並沒有用太多力度,卻像柔軟結實的網,緊緊將她束縛住。

楚弗唯瞪大眼,有一瞬間以為他要吻自己手指,卻又覺得他沒這個膽量和本事,心臟在拉扯進砰砰加速,一時屏住呼吸不敢說話。

幾分曖昧隨熱意發酵。

韓致遠一邊握緊她,一邊觀察她的神色,不知何時掌心發潮,他想要做些什麼,卻又想停留此刻,單純陪在她身旁。

長久的沉默隱忍和回避壓製,讓他待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貿然造次惹她不快,致使她要打破現有平衡,如同她高中毅然選擇留在國內一樣。

他百般試探,不敢輕舉妄動,就是想確認她的意願。

溫熱呼吸鑽進指間,帶來酥麻的電流感,恨不得從手背蔓延到頸側,如同寂寥蒼峰裡的山火,一旦燃起就無法撲救。

韓致遠並未用唇觸碰她的手指,僅僅是用鼻尖嗅聞,將潮熱的氣息灌入。

明明是吻手禮般虔誠,卻讓她像觸碰到火球,頭皮都開始發麻。

許久後,他才鬆開她。

楚弗唯手指都發軟,嘴上卻強自忍笑道:“慫鬼。”

她就猜到他不敢,有種對他了如指掌的得意,又有種爭得上風的竊喜。

沒準知道他束手無措,她才會對他肆意逾矩。

“說你自己呢?”韓致遠側開視線,悶聲道,“眼珠子都嚇得要掉出來了。”

*

時值年底,恒遠集團召開新一屆股東大會,審議並表決了恒遠年度董事會報告及換屆等多項議案,選舉產生了新一屆董事會。

梅淑敏悶聲做大事,在集團內藏鋒多年,在多方操作後竟讓楚弗唯高票當選。

楚弗唯不但成功被選為董事,甚至票數僅低於韓老爺子,公然壓韓致遠、韓旻熊等人一頭,展現銳不可擋之勢。

此事引在座不少人嘩然,更是氣得韓旻熊拂袖而去。他散會後就前往韓董辦公室,可惜顯然沒什麼周旋餘地,沒多久又滿臉鬱氣地出來。

股東大會不是過家家,姓韓的人手握50%股權,但總歸還有其他股東。

董事會結構直接影響外界分析及判斷,能夠拉入強有力

的外援,對普通股東並不是壞事,有利於抬高公司的估值。

經此一役,韓老爺子反而打消疑慮,楚弗唯比韓致遠票數還要高,說她是被強塞進來的都離譜。

隻能說萬星資源誘惑力太大,其他董事也不是傻子。

酒會上,董事及股東們齊聚一堂,少不了斛光交錯、款款而談。

“梅總厲害啊。”楚弗唯笑盈盈地舉杯,“今天的風光,都拜您所賜。”

她抱著打醬油的心,硬生生成為了主角,忘不了票數公布時,韓旻熊難堪的臉色。對方估計都想不明白,自己和侄子為何輸給外人。

“楚總說笑了,主要推的人對了,一切就順利得多。”梅淑敏道,“我本來怕韓董不投,想著做兩手準備。”

韓董手握30%股權,他原本的態度不明,既沒答應又不拒絕。梅淑敏想要求穩,自然拉攏其他股東,成功讓楚弗唯票數超過韓致遠及韓旻熊。

韓致遠和韓旻熊爭鬥那麼久,愣是被梅淑敏挑翻了,多少令人敬佩她實力。

楚弗唯唏噓:“您有這麼厲害的手腕,為什麼還在恒遠屈才?”

“您誤會了,股東幫的不是我,僅僅是利益罷了。”梅淑敏微笑,“就像做人事工作,不是單純看人情世故,最後都是資源置換。有價值的人,才能叫人情,才會有故事。”

“您的價值很高,大家才會押寶,給您這個面子。恒遠以前不是沒考慮過職業經理人製,但由於種種情況沒能實現,不是資曆深厚的人員無法上位,就是重金挖來的空降兵不好融入,像您這樣身份合適的人才,可遇不可求。”

家族爭鬥無疑將企業風險拉高,其他股東不是沒想過變化,礙於力量懸殊,根本實施不動,現在難得抓住機會,從外部尋到新力量。

“家族企業是很難長久保持新鮮活力的,人在局裡看不懂,或者說不想看懂。”梅淑敏和緩道,“但我們都是局外人,總歸要為自身利益規劃,隻希望您不要忘記一件事。”

楚弗唯挑眉:“什麼事?”

梅淑敏鄭重其事道:“恒遠不是一個人的恒遠,更不是一家人的恒遠,您先是被股東票選的董事,該對全體股東負責,再是誰誰誰的配偶。”

“不,您說錯了。”

梅淑敏一愣。

楚弗唯笑道:“我先是我自己,再是彆的名頭,可不要用虛名綁架我。”

梅淑敏莞爾:“您都想到這一層,那就更好不過了。”

“那我們就年後再聊,談談恒遠文娛規劃,共做有責任心的董事?”

“沒問題,年前發發方案也可以。”

楚弗唯和梅淑敏交流完,隨她認識一些恒遠股東,便暫彆酒會上的人士,尋覓起韓致遠的身影。

無奈他離奇失蹤,沒有回她的微信,不知是不是有事被叫走。

耳畔是酒杯相碰的脆響,摻雜著男男女女的笑聲,楚弗唯卻對熙攘的酒會失去興趣,她從後門溜了出去,找了個僻靜的角落,透過寬

闊敞亮的落地窗欣賞夜景。

街道正對面有棵光鮮亮麗的聖誕樹,披著繽紛絢麗的彩燈,樹下還堆滿巨大禮盒,鮮紅的盒身,點綴綠葉金果。

海城是洋氣的城市,跟燕城有所不同,早早就彌漫聖誕氣氛。

路人不時在聖誕樹下停留,有說有笑地紮堆拍照,記念令人快樂的生活碎片。

坦白講,楚弗唯對洋節並不熱衷,但她被鮮活日常所感染,光是觀察來往的行人,都是一件富有樂趣的事,有家長領著歡呼的小孩,有情侶在樹下甜蜜依偎,有年輕學生聚集閒聊,人間煙火儘在點滴處。

楚弗唯心生漣漪,不知哪兒來的傾訴欲,突然想要給他打電話。

明明酒會裡有那麼多人,但她懶得回頭,就想跟他分享。

好在電話很快接通,韓致遠動作挺利落。

“人呢?”楚弗唯扶著欄杆,遙望漂亮聖誕樹,調侃道,“快來給新董事敬酒。”

“我在樓上,剛剛下來。”韓致遠道,“新董事就是厲害,不但票數高,還不用任職,更不用聽董事長訓話。”

韓致遠在集團裡擔任實職,跟楚弗唯及獨立董事不同,自然被韓董開了波小會。

楚弗唯迫不及待道:“我看到聖誕樹了。”

“東門對面的那棵?”

“你怎麼知道?”

觀光電梯內,韓致遠轉過身來,望向玻璃外的景色:“我在電梯裡能看到,今天是平安夜。”

楚弗唯愣神:“今天就平安夜了嗎?”

她還以為要過兩天,不料今日就是佳節。

“對,明天是聖誕節。”韓致遠道,“要是在國外,我就放假了,朋友圈裡都在慶祝。”

韓致遠的部分校友留在海外,早就抓緊時間開始狂歡,比海城過得更隆重。

聖誕節對留學生有放假意義,對國內大學生卻影響不大,難怪楚弗唯沒放心裡。

她不知想起什麼,冷不丁道:“你還記得給我發的聖誕樹照片麼?”

“記得。”

“為什麼要給我發那個?”

“不知道。”他坦白,“隻是看他們很高興,不知該發給誰,所以發給你了。”

那年,韓致遠身處異國他鄉,望著歡度聖誕的人群,莫名其妙就想起她。

據說,12月25日原本是太陽神誕辰,基督教認為耶穌就是永恒的太陽,便將這天定為聖誕節,成為教會的傳統節日。

韓致遠不信教,既沒有擠進擁堵人流玩鬨,也沒有藏到靜悄悄的角落。他如泰然的旁觀者,注視著城市的燈景,默默地用眼睛記錄此刻,任憑彩燈絢爛、煙花散落。

同行人問他,要不要給親友打個電話,緩解異國過節的思鄉之情。

這對韓致遠是極陌生的概念,“思念”和“孤獨”暗藏軟弱,是他會刻意回避的詞語。

但他還是發了一條微信。

在太陽神的誕辰裡,他給永恒的太陽,送去曼哈

頓的燈景。

韓致遠面露懷念之色,輕聲道:“聖誕節本來是太陽神誕辰,聽起來跟你一樣囂張,過生日都那麼大陣仗,就想讓你見識一下。”

楚弗唯聞言一怔,冥冥之中竟感玄妙天意,恍惚領悟他那時的感觸。

或許人就是這樣,在某一刻閱覽世間繁華,眼前便不受控地浮現出誰的身影,難以壓抑內心澎湃的傾吐欲念。

她猶豫片刻,小聲道:“要不要出去慶祝?”

“慶祝什麼?”

韓致遠見電梯打開,一邊往外走,一邊詢問道。

實際上,楚弗唯也沒有主意,單純是想離開酒會,沒什麼目的地,帶走他就可以。

“新董事走馬上任,請你吃一頓好飯。”

“好呀。”

一隻手搭上她的肩膀。

楚弗唯回過頭來,要見的人近在咫尺。

他漆黑的眸潤澤,像浸滿淺淺的笑,眼底映滿她的身影。

韓致遠朝她紳士地抬手:“走吧,新董事。”

*

兩人跟旁人打過招呼,準備從停車場駕車離開,尋覓合適的地方就餐。

酒會還未結束,路上人煙稀少,堪稱暢通無阻。

“你不在酒會上社交一會兒?”楚弗唯面露遲疑,“我們可以晚點出發。”

“不用,社交也改變不了什麼。”韓致遠瞥她一眼,“再說能吃你一頓飯不容易。”

“切。”

片刻後,韓致遠摁動車鑰匙,開門坐上駕駛位,待她上車係好安全帶,詢問道:“去哪裡?你找地方,我找地方?你想吃什麼?”

楚弗唯正要打開手機搜索,卻突然蹦出一條來電,忙道:“稍等,我接個電話。”

她看清來電顯示懵了,居然是程皓然。

怎麼突然打電話?這不像對方作風?

韓致遠同樣瞄見來電人,他臉色瞬間垮下來,快產生殺人的衝動,咬牙道:“非要現在接?”

楚弗唯舉著手機,乾巴巴道:“不接不好吧,萬一是正事。”

自從回燕城後,程皓然基本就沒跟她聯絡過,他平時隻在朋友圈分享學術文章,加上楚弗唯忙起來不愛發新內容,雙方連點讚之交都沒有。

韓致遠冷笑:“燕城要被炸了,就等著你來救,是麼?”

楚弗唯瞪他一眼,懶得搭理他的幼稚,硬著頭皮接通電話。

聽筒那頭的男聲照舊溫和:“平安夜快樂。”

“……謝謝。”

程皓然聽她聲音不對,很快反應過來,福至心靈地詢問:“他在你身邊?看來是要約會了?”

楚弗唯:“差不多。”

程皓然果斷道:“行,本來幾分鐘聊完的事,那我就再多聊一會兒,學咱們校長的套路,下面簡單說三點……”

“不是吧,何必呢?”她哭笑不得,“往事如煙過,一笑泯恩仇。”

楚弗唯跟程皓然再無可能

,對方也心知肚明、放下執念,這回恐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偏偏他跟韓致遠不知何時結梁子,明明待周圍人如春風般溫暖,卻對韓致遠有極為深厚的怨念,時不時就要膈應對方一把。

“我和你一笑泯恩仇,跟他可沒往事如煙過,要怪就怪他上回得意忘形。”

程皓然平和道:“誰讓我記仇,他要不高興,我就高興了。”

韓致遠城府頗深,看有心機的人吃癟,那才是人生難得的快事。

另一邊,韓致遠神色晴轉多雲,陰沉得嚇人。

他見她聊個沒完,不耐地雙臂環胸,止不住出聲詢問:“還沒有聊完?要不要去吃飯?”

“他有什麼要緊事,非得平安夜來說?”

“需要給你們找個安靜地方漫談三小時麼?”

楚弗唯被煩得焦頭爛額,都不知該聽那一邊的話,暗歎男人就是事兒多。

她發現韓致遠喋喋不休,索性順手扯過他的領帶,迫使他的腦袋偏向自己,連帶整個身子歪了過來。

下一秒,襯衣領口都被她拉開,露出他霜色的皮膚,以及輕微滾動的喉結。

楚弗唯本想讓他閉嘴,不料他會被拉扯得仰頭,露出毫無防備的脖頸,反倒給了她可乘之機。

她湊上去,不過刹那,便聽他倒吸一口涼氣。

韓致遠愣了,一動不敢動。

那是一個吻,落在他咽喉。

當身體信息傳遞到大腦,卻帶來地震般的心跳聲,恨不得震碎他清醒的意誌。朦朧間,頭腦一片空白,溫熱的含咬,叫人瀕臨窒息,竟分不清現實和虛幻。

潮濕的觸感,細密的舔吻,又如初冬飄雪,落下後轉瞬即逝,隻留隱約水痕。

韓致遠唯有靠僵坐才能緩解暈眩。

宛若被抽去靈魂的雕像。

始作俑者偷襲結束,卻不顧他的恍惚失神,又老神在在地起身,淡定自如地打電話:“行了,你接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