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1)

鴆婚 江月年年 11612 字 6個月前

他的面龐像被寒冬冷水洗過,黑色眼眸如覆霜的冰葡萄,彆提有多瘮人。

楚弗唯卻絲毫不懼,脫口而出道:“那他肯定比你專業吧。”

不知為何,她面對程皓然斟酌措辭,思索言語是否會傷及對方,但遇見韓致遠就放飛自我,根本不在乎他的反應,隻主打揭露事實真相。

她沒覺得自己有錯,就像她懂經營珠寶公司,但真讓她手繪設計圖,不一定能強過甘姝瑤。術業有專攻,人家下過苦功夫,多少還是不一樣。

韓致遠聞言,臉色更差了,詰問道:“你怎麼知道?”

楚弗唯不懂對方緣何較真,換做是平時,他大概對她的評價略微不滿,卻不會斤斤計較,迫使她拿出證據。

“行,那我考考你。”楚弗唯抬起手來,指向角落的設備,“這是乾什麼用的?”

韓致遠順勢望去,有條不紊道:“用於外向內追蹤技術的定位點設備,通過多個定位點覆蓋,建立三維位置信息,來進行運動追蹤。”

“國內VR設備一般采用兩種定位技術,外向內追蹤精度高、延遲低,是目前的主流方向,缺點是要搭建定位點,有空間範圍限製,一旦有遮擋就喪失精度。”

他舉起手裡的XR眼鏡,解釋道:“內向外追蹤技術不需要定位點,但依賴頭戴設備的攝像頭,在無硬件搭建的環境裡也能自由使用,但精度和延遲會差一些。”

“如果你長期使用VR設備感到頭暈,很可能是視覺和動作感知不匹配,就跟定位追蹤技術有關。”

邏輯清晰的講解,慢條斯理的口吻,流露出講話人對技術的熟稔。

“……”

楚弗唯語噎片刻,吐槽道:“小學生吧你,就你懂得多。”

她就問他七個字,他氣得回一長段,不知道他在破防什麼!

韓致遠:“是誰要考考我?”

“我爸還說你謙虛,他真是識人不清。”楚弗唯抱怨,“你哪裡謙虛了,稍微知道什麼,就叭叭說一大堆。”

何棟卓常讚歎韓致遠低調內斂,她就該把剛才那一段拍攝下來,讓老眼昏花的父親見識一下。

“我隻是看不慣你的陋習。”

“我有什麼陋習?”

“交流的對象不同,態度也跟著變化,這不就是任人唯親。”

“你該不會在公司也這樣?”韓致遠斜睨她,冷聲道,“欣賞的員工搞個PPT就能隨便給你畫大餅,不欣賞的員工撐起整個部門都換不回一句好評。”

他對她的差彆對待耿耿於懷,又湧現熟悉而隱秘的惱意,丟失往日的冷靜和鎮定。

“你少汙蔑我,那是你們恒遠的習氣,心臟的人看什麼都臟。”她沒好氣道,“不信你入職我們公司,做個打工小弟,給我端茶送水,看看你的實力!”

韓致遠:“?”

“再說你不也是這樣。”楚弗唯駁斥,“遇到彆人是韜光養晦,遇到我就是重拳出

擊,你怎麼好意思說我?”

童年時,兩人一起上散打課,韓致遠對其他同學都點到為止,唯有對她是毫不放水,搞得彆人誤以為他倆有深仇大恨,每次課程都恨不得決戰紫禁之巔。

當然,楚弗唯出手也不客氣,天馬流星,沒少捶他。

“你很介意這件事?”

韓致遠怔然,他睫毛顫動,遲疑道:“我以為,要是不全力以赴,你知道後更生氣。”

坦白講,他幼年有一段時間,不知如何跟她相處,在比賽中收手讓她,並不能換回她好感,反而引發更旺盛的怒火。

長輩總說“男生該讓讓女生,你要多哄哄人家”,但這種舉動放在楚弗唯身上,隻會被她視為貶低和侮辱。她有種與生俱來的傲氣,堅信萬事是自己爭來的,而不是對手讓出來的,甚至將類似說辭當做挑釁。

韓致遠曾經摸索許久,才領悟跟她交往的辦法,要像直來直往的刀鋒,將彼此放在對等位置。

楚弗唯見他神情鄭重,不由陷入思索。

“確實。”她小聲地承認,“如果你故意讓我,我肯定會打爆你。”

韓致遠見她讓步,語調也緩和下來:“那就算扯平了,誰都不欠誰的。”

楚弗唯雙臂環胸,卻並不買他的賬:“扯不平,是我大人不記小人過,你這輩子就是欠我的。”

他脾氣如此冷硬,雙方的聯絡沒斷,完全靠她的善心。

“???”

兩人插科打諢完,重新回到了展廳。

韓致遠剛過來,提出在此參觀一遍,又找旁人拿了套設備。

程皓然發現韓致遠露面,對方身邊還站著楚弗唯,他索性徑直走過來。

“我帶兩位進去吧。”

韓致遠當即製止,客氣地笑道:“不勞煩程老師介紹,我們就隨意地逛逛。”

楚弗唯嘀咕:“但我都逛過好幾圈了。”

韓致遠:“你對掏錢的人就是這個態度?”

“切。”

楚弗唯不情不願地戴上眼鏡,隻得陪同韓致遠再溜達一圈。

程皓然在旁看著,驚訝於楚弗唯不耐煩的態度,她過去提及發小總是不屑一顧,好像有絮叨不完的怨恨,但親眼目睹雙方的互動,卻品出似有若無的親昵。

他們深知彼此不會翻臉,才敢面露煩躁、肆意妄為,不必擔憂一刀兩斷,自然不怕暴露本我。

或許,她和他沒結婚,也會牢不可分。

程皓然目送兩人離去,很難描述心裡的滋味。

展區內,韓致遠體驗一遍設備,倒是提了些合理建議,能夠應用到“古韻境遷”方案裡。兩人摘下設備,在角落裡休息,又閒聊兩三句。

“行行行,你最牛。”楚弗唯偷偷地記住,面上卻翻了個白眼,“這麼厲害還找專業人士乾嘛,就靠你獨自扛起整個部門唄。”

“我找他過來,也是為他好。”

韓致遠眸色漆黑,低聲道:“畢竟人總

是心存幻想不信邪,隻有不留餘地地確認事實,才有可能徹底放下。”

他敢讓程皓然來,就是要對方死心。

彆以為他沒看見,程皓然拿設備時黯然神傷,將斬釘截鐵的結果擺出來,才能乾脆利落地斷掉念想。

“又是什麼資本家騙術?”

楚弗唯譏諷:“彆人不但要奉獻技術,還要感謝你大恩大德,讓他心碎後幡然醒悟?”

資本家當真厚顏無恥,無情地剝削彆人,嘴上卻振振有詞。

“你心疼了?”

“對不起,我沒心。你們男人能聊到一起,肯定都有自己的算計,還輪不到我來心疼。”

程皓然和韓致遠都是成年人,他們提前在燕城達成合作,那她也沒必要多插嘴了。

韓致遠:“既然話說得那麼絕,為什麼跟他在一起,你們又為什麼分手?”

“你好八卦。”她道,“社會上的事情少打聽,合約可沒要求聊這些。”

“即使是合約夫妻,你覺得我們跟真夫妻有區彆麼?”

楚弗唯一怔。

韓致遠握著設備,緊盯牆壁上的光影,任由斑斕光點,灑在自己身上,好半天才轉身望她。

他喉結微動,抿唇道:“婚姻法裡從未提過感情或愛情,僅僅說夫妻有互愛互敬、互相幫助的義務,我們的社交圈子也早就融合,不管是親戚或朋友,基本上彼此都認識,跟真夫妻也差不多。”

反正他和她早就無法分割,不管以哪種形式相處,都會永遠糾纏下去。

微藍光牆矗立在韓致遠身後,如同神秘莫測的星空,又像汪洋無際的大海。

他額頭碎發散落,投下淺淡的陰翳,遮蔽秋水般眸光,讓人看不清眼底的漣漪,起起伏伏,波紋陣陣。

“這話什麼意思?”

楚弗唯心頭微跳,忍不住屏住呼吸,懵道:“……還是不一樣吧?”

有一瞬間,她無法解讀他的含義,明明都是中國話,連起來卻亂套了。奇異又微妙的感受如潮水席卷心頭,在海風呼嘯中,翻起雪白的浪。

他冷不丁說這些話,是怕她跟程皓然舊情複燃,影響他出門在外的名聲麼?

還是有彆的理由。

她很想口不擇言,講些挑戰他底線的話,比如又不是過家家,真夫妻要約會擁抱,在同一個被窩睡覺,怎麼可能跟現在一樣?

但她說不出口,仿佛貿然張嘴,有些東西就變了。

“哪裡不一樣?”

韓致遠聽她反駁,他垂下眼眸,語氣輕巧道:“如果你想要細膩體貼的相處模式,我們也可以變成那樣,我不覺得那有多困難。”

至少對他不難,過去沒這麼做,隻是她不需要。

“平心而論,我對你很差麼?”

自然是不差的,否則早就斷交。

迷茫的悸動讓心跳加快,楚弗唯突然暈頭轉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良久後,她滿臉猶疑,試

探道:“韓總,你搞替身文學,該不會想不付錢,鑽合約的漏洞吧?”

如果兩人不離婚,她沒法分割股份,純屬是白忙一場。

“……”

韓致遠聞言,他瞬間冷臉。

*

恒遠大廈,楚弗唯跟甘姝瑤等人告彆,便乘韓致遠的車離開集團。眾人目送老板們下班,迎來各自的自由,準備打道回府。

陳浠:“好了,今日的宮鬥到此為止,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李仕勳遙望飛馳而去的賓利,他翹起蘭花指,感慨道:“家花還是比野花香,誰讓他可以跟回家。”

甘姝瑤:“我們也走吧。”

展廳內,技術人員收拾完設備,開始調試機器、整理數據,逐步關閉各類體驗裝置。

張力翻找一遍桌上的器械,望向電腦前的程皓然,問道:“對了,皓然,你記得楚總他們的設備編號吧?”

“記得。”

“那待會兒你重點看下,還有韓總的,好歹是老板,反饋很重要。”

頭戴設備能記錄用戶體驗、豐富樣本數據,幫助研究者更好地改進技術,獲取實操過程的困境和不足。今天算是內部的測試,改正前期的疏漏之處,有益於後續的完整版。

“好的,我晚些再看看。”

實際上,程皓然沒勇氣去看,韓致遠下午露面後,楚弗唯就全程陪同。兩人肯定在展廳有說有笑,為什麼要上趕著紮自己的心?

他深諳韓致遠的計謀,對方氣不過上回的交鋒,要他親眼見證夫妻倆感情,以此來打破空穴來風的揣測。

沒準他真的錯了,她看上去很幸福。

悲傷和失落是一時的,責任和承擔是永恒的,項目工作必須做。

程皓然調整完情緒,還是打開樣本數據庫,瀏覽收集的動態追蹤成果。

他自暴自棄地乾了兩小時,待到窗外的夜色深沉,還是不願意離開工作室,決定用研究來麻木自己,索性又不怕麻煩地打開影音數據庫,精益求精地打磨起來。

*

深夜,落地窗外星光璀璨,家裡卻是靜悄悄的。

臥室裡,楚弗唯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她屏息傾聽隔壁的動靜,然而在夜色中一無所獲,對方興許早就睡著了。

他憑什麼睡得香!

她早晚要趁天黑將他暗殺!

楚弗唯縮在被窩裡,有種飲用完濃咖啡的錯覺,腦袋中的思緒格外清醒,來回來去複盤他白天的話,連帶心臟都在加速跳動,宛若咖啡-因的後遺症。

韓致遠是對現狀滿意,認為對雙方百益無害,所以想維持表面夫妻,才會說那些話嗎?

坦白講,楚弗唯聽說過不少商業聯姻,那些被家族長輩撮合的小夫妻,或許感情還沒她和韓致遠深,好歹兩人有豐富的同窗回憶。

但她沒料到韓致遠會這麼想,畢竟他像不近人情的人工智能,知道她大學談戀愛,都要陰陽怪氣一番

,批判她不務正業、喪失鬥誌。

不過,他確實有機器的精準,一旦承諾某事,絕對就會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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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能溫柔交流,沒準真可以模仿,猶如輸入完備程序,做得滴水不漏、面面俱到。

有沒有那種哭得梨花帶雨、痛徹心扉的程序啊?

她對他的柔情不感興趣,他還是淚眼朦朧地哭吧。

最後,楚弗唯在翻身中,迷迷蒙蒙地睡著了。她將他今日的話,視為單身狗發瘋。

從沒談過戀愛的人,想當然地提出方案,決定搭夥過日子,才說出啼笑皆非之詞。

*

涎玉齋,公司內最近業務忙碌,基本沒有人能閒下來。

設計部要趕在元宇宙項目前,儘力將“二十四節氣”剩餘設計完成,其他部門則要跟恒遠溝通聯絡,忙於“古韻境遷”展廳的實地搭建。

隻要能借此打響涎玉齋及相關品牌的名氣,公司的全年業績必不會少,連帶眾人年終獎隨之翻番。

因此,大家士氣挺足,很少口出怨言。即便是最苦最累的設計師,也隻是在壓力中偶爾發瘋,例如化吃瓜為力量的畫稿小隊。

設計樓內,甘姝瑤、陳浠和李仕勳聚在一起,各自執筆對著電腦屏幕塗改,時不時就要嘰嘰喳喳一番,展現瘋癲的精神狀態。

“聽說他們還薅來了新廣告,拍攝費用是韓總出的,技術效果是那位做的。”

陳浠悶頭繪圖,分享外來情報:“我們就提了點想法,輕而易舉蹭到大的。”

公司的營銷部門為了預熱元宇宙活動,打算製作跟XR技術相關的珠寶廣告。

視頻裡的金飾是前兩批產品,不會曝光項目中的新品,單純想要奇幻多彩的元素,吸引更多人線下實地參觀。

廣告拍攝容易,技術融合較難,楚總就在會上提及此事。誰料一群人商議後,甲方的錢由恒遠集團出了,乙方的事由技術團隊做了。

涎玉齋一分錢沒掏,就出了些對接人員,便晉升甲方的甲方。

李仕勳搖頭,嘖嘖道:“我現在已經變了,不想討論這些,都在琢磨彆的。”

“琢磨什麼?”

“宮裡就兩位小主,已經給我們公司帶來那麼多發展,為什麼不把目光放到外面?”

韓致遠和程皓然暗中交手,楚弗唯和涎玉齋坐收漁利,儘管老板本人沒感觸,但底下人卻相當敢想。

“你看那些商業大佬,走在成功道路上,都要換幾個老婆,不同的時間,要不同的人,才能幫上忙。”李仕勳道,“我們也完全可以這樣!”

“自從公司脫離恒遠以後,你是真不把韓總放眼裡。”甘姝瑤吐槽,“這話傳到集團你完了。”

江拓洋等人以前是恒遠係,沒準跟那邊有聯絡,夠讓李仕勳喝一壺。

“這裡是涎玉齋,韓總管不到的。Bigsisteriswatgyou.”

李仕勳露出誌得意滿的笑:“如果楚總竊聽到我,卻沒私下找我談話,代表她默認我的後宮提案,有利於公司的長遠發展,認可我的遠見卓識!”

甘姝瑤:“很好,我會提醒她找律師告你的。”

*

另一邊,楚弗唯看到廣告的初版,被靈動的技術效果震撼。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讚歎道:“這比我想得還好,總感覺超預算了。”

甲方的靈感落實下去,總有千奇百怪的差錯,偏偏程皓然等人打破常規,比她預想的內容還優秀。

“韓總不是說了,預算由他負責,你不用擔心這個。”程皓然笑道,“放心,我不會跟他客氣的。”

張力感慨:“錢是一方面,技術也真牛,我看完都愣了。”

隔行如隔山,想在廣告中應用技術,自然要投入新的精力,相當於是從零開始,更彆提參照物極少。

楚弗唯望向身邊人:“這要花你不少時間吧?”

“沒有關係,能幫上你,打響涎玉齋新品就行。”

程皓然眸光微閃,溫聲道:“我現在想法很簡單,希望你的事業蒸蒸日上,哪天直接收購恒遠才好。”

那時候,她就徹頭徹尾重獲自由,沒必要再在乎什麼合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