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迷霧小鎮的6月16日。

早上七點, 迷霧中學的學生們已經陸陸續續地進了教室。

狹小的空間裡擠滿了木質的桌椅，從未改變過的教室裡坐著密密麻麻的學生。

王木木和迎面而來的同學打了聲招呼，然後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等待著早自習的鈴聲響起。

或許是今天的太陽太大了些。

坐在第一排靠窗位置的王木木低頭，視野向下, 看見了從門縫間擠進來的一小束暖光。

太陽並不是多麼不常見的東西，每個月的18號晚上都會下一些淅淅瀝瀝的小雨, 所以相比起來，反倒是雨天在小鎮上更不常見。

但不知道為什麼，在往常見到的次數多於雨天的太陽, 坐在窗邊的王木木這一次看著一小束暖光還是發起了愣。

站在講台上的老師一手拿著課本照本宣科地朗讀，一邊走到前門口, 抬手按在了被風吹開了一小條縫隙的木門。

那小小一束的暖光就這樣消失在了王木木的眼前。

女生怔愣地抬起腦袋, 與低頭的老師不經意間對上了視線。

“有問題嗎, 同學？”

“沒有，老師。”

課堂的氣氛很壓抑——是叫‘壓抑’吧？她不太清楚, 但好像自從王木木記憶以來課堂上就是這樣的安靜。

學校的老師們很滿意這樣的氛圍。

“衛生打掃了嗎？”

“沒有, 今天好像到班長了。”

“班長, 今天你值日。”

今天晚上的值日是王木木，等到所有的同學都回寢休息後, 王木木拿起抹布，開始擦拭講台。

灰霧霧的講台被濕潤的抹布擦開一個弧度, 然後露出完全不一樣的顏色。王木木站在講台上盯了很久，才認真地下了一個結論：

好像, 被擦拭過的地方比其他的地方更鮮豔了。

從原本的灰色，變成了更加有光澤的亮黑色。

她抬起手，這次把講台全部擦拭得乾淨。原本隻是一小片的亮黑色終於變成了整塊。

安靜的教室裡, 女生站在講台上，平靜的視線從鮮豔的講台桌面上移到了講台下一排排灰霧霧的課桌上。

明明是同一個教室，卻出現了兩種完全不一樣的色彩。

王木木看了一眼手裡的抹布，又看了一眼講台下的課桌，最後回過身看了一眼同樣灰霧霧的黑板。

……

“……昨天的衛生是誰打掃的？”

“不知道啊……好像是班長？”

“好像感覺教室不一樣了一點……但說不上來哪裡不一樣了。”

明亮的教室牌寫著“高二三班”的字樣，坐在教室裡的王木木好似沒聽見同學們的討論，繼續埋頭學習，隻是一直以來都在努力上揚的嘴角在這一刻終於變得有些真心實意。

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但自己很開心。

但很快高興的心情就被迫終止了。

“——同學，你覺得自己做得很好嗎？”

被喊到辦公室的時候，女生完全沒想過自己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大事，以至於老師用這麼難以理喻的語氣和她說話。

“馬上就要到教育局的檢查時間了，你這樣標新立異，是打算乾什麼？又把班級置於何地？”

王木木低垂著腦袋，沒回話。

“既然你這麼喜歡打掃衛生，就把全校教室的衛生都打掃一遍吧，要按照咱們班的標準來弄，知道嗎？”

“……知道了，老師。”

她走出了辦公室的大門，還能聽見老師說：

“你看這學生，還是沒明白什麼叫集體啊。”

所以什麼叫集體啊，老師？

王木木在這座灰霧霧的小鎮裡生活了她數不清的日日月月，直到那一束暖光從門縫裡努力掙紮著擠進來，投到她腳尖踩著的地板上，女生仍然沒有想清。

有時候她抬頭看著天空，明媚的驕陽是那樣的鮮豔，但王木木仍然覺得太陽也被蒙上了一層灰霧，喪失了本該有的活力與色彩。

王木木沒有喜歡的天氣，因為不管是晴天也好，雨天也罷，她的生活一成不變。

如同一潭死水。

如同一張注定被灰塵掩蓋的老照片。

直到那一天的晚自習。

被老師一手按滅的那束暖光似乎以另外一種方式來到了她的身邊。

“——我叫徐問問，”

小鎮新來的老師笑容很燦爛，但又和迷霧中學裡的其他老師不同。

“徐是徐徐圖之的徐，問是問題的問。”

新來的老師為王木木帶來了一整片天空的月光。

**

王木木從這位新上任的徐老師那裡聽到了很多的故事。

她知道了課堂上是允許討論的，她明白了學習也可以是很有趣的，她看到了老師也是很溫柔的。

王同學在徐老師這裡學到了很多。

哪怕徐老師從來沒有記住過她的名字。

或許在徐老師眼裡，她和蒙上了灰塵的照片一樣，沒有任何記憶點吧？

王木木感到了歉疚，於是她和老師一遍又一遍地介紹自己的名字。

“老師，我叫王木木。”

“哦哦，王同學你好，有什麼事嗎？”

哪怕老師記住了第一次，下一次見到王木木的時候，徐老師仍然沒有認出她來。

久而久之，王同學也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或許是我太普通了。

她安慰自己道，老師記不住也是正常的。畢竟迷霧中學的老師也很少能記住迷霧中學學生的名字。

但是，既然徐老師沒辦法記住她，那就由自己去記住徐老師怎麼樣？

抱著這樣的一個心態，王木木鼓起勇氣第一次敲響了老師辦公室的大門。

“——徐老師，你有什麼興趣愛好嗎？”

“嗯？我嗎？”

和尊敬的老師面對面坐著，王木木有些拘謹地開口，但徐老師似乎完全不在意。

“我比較喜歡研究曆史、文學，以前有空的時候也去跳傘滑雪。”她說，“和我的朋友一起去，她會的可多了。”

說著，徐老師就從懷裡掏出手機，為王木木展示一張照片。

那上面是兩位女生，雙方都笑得很燦爛，明媚到甚至有些刺眼的陽光成為她們靚麗青春的見證者。

那是王木木不曾看到的，記憶裡最鮮豔的照片。

“明天好像是她拍畢業照的時間，”徐老師好像想起什麼來了一樣，喃喃道，“是不是該給她打通電話送祝福了呢？總感覺好像好久都沒見到了……”

好久都沒見到……

是因為在迷霧小鎮待了太長的時間了，徐老師。

在上上個月，王木木偶然從徐老師的嘴裡聽到了迷霧小鎮的真相。

作為有意識以來就是迷霧小鎮本地人的王木木，終於知道了小鎮的秘密。

這不是徐老師曾經生活的世界，老師隻是誤入其中的。

老師的世界是美好的，而迷霧小鎮配不上徐老師口中的美好。

如果說真實世界是一張色彩鮮明的照片，那麼迷霧小鎮就是一張黑白照片，甚至上面都布滿了怎麼擦也擦不掉的灰塵。

一個月最少是有28天的，一周也有七天。

時間是向前流動的，而不是循環的。

灰塵是可以擦去的，而不是永遠覆蓋在桌面上。

老師的世界是美好的，老師也是美好的。

所以，王木木想把老師還給美好的世界。

然而當她決心做出改變時，迷霧小鎮的一切都亂了套。

王木木也是第一次看見了躺倒在血泊中的徐老師。

迷霧小鎮拒絕徐老師的離開，並且對所有想要逃離小鎮的人表示憤怒。

第一次是查夜寢。

心血來潮來寢室慰問的徐老師最終沒能在規定時間離開宿舍樓，最後在怪物的追逐中失足墜落樓梯間，脖子扭斷。

第二次是反抗迷霧中學剪發。

憤慨阻擋怪物們動作的徐老師被拎起送進了食堂，生死不知。

第三次徐老師困惑詢問班上學生們新發型時，王木木選擇了隱瞞，但仍然被聰明的老師打探出了消息，然後在第二天怪物開會時，拎著剃剪進了會議室把校長剃了個地中海。等到王木木知道這件事時，徐老師和上一次一樣不見蹤影。

第四次王木木冥思苦想，決定帶徐老師偷偷溜出學校。

這一次她把從最開始到現在所有的情況和細節都告訴了老師，然後帶著茫然的徐老師翻牆出了學校。

這一次總歸是沒問題了吧？

她心想，然後將徐老師送到了小鎮口。

王木木不知道怎麼才能把老師送出去，但她以為隻要讓老師出了迷霧小鎮就可以了。

通往外鄉的大巴就在不遠處，她看著徐老師遲疑地往那邊的大車走去。

“老師！”她終於還是鼓起勇氣大聲喊了一句，臉上帶著真心實意的笑容，“徐老師！”

她衝著尊敬的老師大喊：“我叫王木木！我叫王木木！！”

“你出去以後要記得我啊徐老師！”

在送彆的關頭，她還想和老師說很多話。

但最後想了想，王木木隻是伸出右手，衝著轉身看著她的徐老師大幅度地揮了揮。

然後……

看著從大巴車後面湧來的迷霧，吞噬了也衝她揮手微笑的徐老師。

“哢嚓。”

明豔大方的徐老師，她的身影也在瞬間被定格在了老舊的相片中，不出意外地蒙上了一層灰霧。

王木木的笑僵在了臉上。

後來，她就沒再嘗試了。

比起看見動不了如同雕塑一樣的徐老師，王木木還是更喜歡活潑溫柔的徐老師。

“比起灰蒙蒙的相片，”

站在天台上的女生轉過身，和那次站在大巴車前的徐問問一樣，臉上掛著笑容。

王木木看著徐問問，笑得很開心。

“我更喜歡現在的老師！”

她揮了揮手：“老師，明天見！”

女生往後倒去，臉上帶著期待的微笑。

**

徐問問這輩子都沒跑得這麼快過！

大學體測八百米她都沒有這麼心驚膽戰！

那一瞬間像是解開了人類基因鎖一樣的徐老師一個餓虎撲食衝到了天台邊上，整個人半邊身子都栽了出去，一雙手死死抱著短發女生的雙腿，臉色漲得通紅。

羅詩琴緊接其後，伸出手竭儘全力地去撈人。

而她們身後的四位輪回玩家心情很複雜。

一方面，現在的情況的確是沒辦法再猶豫，要麼被湧上來的迷霧定住，要麼短發少女死亡迎接下一輪未知的時間循環。

但另一方面，雖然這四個人都在主神空間裡看到了不少同類玩家的死亡，但對於這位NPC，每個人心中都下意識地去想“是不是還有其他的辦法”。

還有什麼辦法？

每一個人的心裡都焦急地想著這個問題。

而羅詩琴則是抬頭看了一眼天空。

前兩次輪回，這個時間點是沒有其他動靜的。

但這一次……頭頂漆黑夜幕上的雲在翻滾，有種風雨欲來的趨勢。

她順著徐問問的手抓住了短發女生的左腿，然後用了點勁一把將人提了起來。

還需要點時間，可之前隻到校道上的霧氣不知道什麼時候摸到了教學樓下大巴車的頂部，看這勢頭，隻需再過十幾秒就要爬到樓頂了。

羅詩琴心頭千百個念頭輪轉，終於在三秒後咬牙：“問問抓緊了！”

她鬆開了手，轉身對著身後的那幾人開口吼道：“衝我開槍，快！”

“？”

“砰！”

在所有人都面露疑惑的時候，楚夜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沒問為什麼，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相信。

子彈劃開了空氣，幾乎是瞬間就到了羅詩琴的面前——

然而比它更快的是一道從天而降的驚雷。

一道肉眼可見寬大的閃電撞破了漆黑夜幕和翻湧的雲層，精準地劈落了直刺羅詩琴的子彈！

與此同時，一朵亮色的渡劫雷雲和一位被裹在其中的紅色嫁衣木偶，從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