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下的江浪聲一時間竟成了兩人之間的獨奏曲。
江風從遠處吹拂而來, 撥亂她鬢角的碎發也擾亂了她的思緒。楊瑒看著眼前平靜但雙眼疲憊的黑袍女生，忽然就笑了。
“辦簽證的死神？”她哼笑，眼神戲謔道, “不是偷渡？”
黑袍女生收起證件，隨後慢吞吞開口：“偷渡犯法。”
“我猜死神應該會飛？”
“是死神, 不是超人。”女生用一種格外平靜的表情看著她，“而且華國境內禁飛。”
楊瑒：……
聽上去竟然格外有道理——不，根本就完全沒道理吧？！
無厘頭的對話讓她的心情莫名放鬆了下來，或許是面前這位自稱‘死神’的女生格外無所謂的態度，讓楊瑒的情緒不由自主地被她牽著走了。
“好吧, 我姑且和你玩玩這種扮演家家酒。”她蹲了下來，隨後坐在粗糙的石砌平台上，拍著身側的空地，昂著下巴看著被黑袍裹住的女生。
“和我說說話？”
黑袍女生慢慢低頭，那雙棕黑色的眼睛從虛空移到楊瑒的臉上。
以往對他人目光格外敏感的楊瑒, 在這次對視間, 竟然沒有半點無所適從的感受。
或許是女生的眼神太過平淡——仿佛她看著的不是一個即將離世的生命, 而是世間的一朵花、一棵樹、一株草。
她清澈的目光不帶任何含義, 在接受了楊瑒的邀請後, 黑袍女生終於蹲了下來, 和楊瑒並排坐在了一塊兒。
“你的名字？”楊瑒沒有看著她開口，而是將目光放在了遙遠的江的儘頭。
明亮的燈光從側後上方投下來，光線穿過楊瑒的發絲，牽上了遠處的燈火。
“LL, ”黑袍女生還是吐出了兩個字母來，“你呢？”
“楊瑒。”她唇角勾起，“我還以為你作為死神知道我的名字呢。”
“的確知道。”LL說, “但互換姓名是人類的禮節，是最基礎的社交。”
江風恰巧再度從前方吹來，把燥熱的氣息都吹得四散開。
難得的，楊瑒感到一絲舒暢。
心情稍微好點後，她就開口繼續和身邊的‘小死神’聊起天來。
“你看上去不像外國人。”
LL：“我覺得我有必要嚴肅申明一下。”
雖說是‘嚴肅申明’，但她的臉上依舊表情平淡。
“‘死神’隻是一份職業，不是一個物種。”
楊瑒啞然失笑。
好半天她才想起來繼續問：“所以，是因為我在這兒，你才來加班的？”
真慘啊，原來死神也是打工社畜嗎？
沒想到這次LL卻搖頭：“不是。我是來提醒你的。”
“提醒我？”
“嗯，”黑袍女生慢吞吞地應了一句，“就和我先前說的一樣，你如果現在決定跳下去，但一周後才是你的死期，這會導致你溺水成為植物人，白白躺七天多才會徹底死亡。”
“對死神來說不好嗎？不會亂跑，到點死亡打卡。”
LL：“你把死神當做什麼了啊……我們還要在植物人身邊看護一周，直到真正的死線來臨後，收割亡者的靈魂。”
“好麻煩。”楊瑒悵然道，“彆管不就行了？”
LL語氣深沉：“會算考勤和業績的。”
楊瑒：……
太過打工人了以至於完全懟不回去。
她憋了半天，到頭來隻能反過來安慰身邊這位晚上十點多還跑來加班的‘死神’。
楊瑒很久沒做‘安慰’這個行為了，她猶豫片刻，還是抬起了手，生疏地放在LL的肩膀上拍了拍。
“彆難過，至少上司不會拖欠工資。”
LL：……
“……不是吧？”楊瑒聲音猛地拔高，“還能拖欠死神工資？？！”
這什麼資本主義全面入侵？！
小死神看了她一眼，沒說話。但從那一眼裡，楊瑒理解了許多。
“辛苦了，”這一次，她的安慰變得格外真心，“有沒有想過聯合起義乾翻領導？”
羅詩琴差點沒被她嗆死。
這是可以說的嗎？？
等等，她什麼也還沒說啊！
“拖欠工資這種現象應該不止發生在你一個死神身上吧？如果想要拿回屬於自己的薪資，可以去尋求有著同樣遭遇的——”
楊瑒忽然住了嘴。
她撚著耳邊的頭發絲，神情自若地挽到耳後：“你們應該有勞動保護監察部門吧？”
“……”
耳邊的寂靜說明了一切。
楊瑒大驚失色：“你們難道還活在奴隸製時代嗎？！明明都學會辦簽證發展跨國業務了！”
黑袍女生嘴唇嚅動片刻，終於開口——
“喂！那邊的女生！你在乾什麼！”
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聲音，還沒等楊瑒反應過來，一股巨大的拉力拉扯她的腰間。視野天旋地轉，她跌落在地上。
發生了什麼…？
她茫然地躺在地上，不，是躺在一個人的懷裡，然後一大批人圍了上來。
“小姑娘沒事吧？！”
“還好嗎？沒受傷吧？！”
“醫護人員來了，大家讓一讓！”
她被人扶著手臂站起了身，隨後楊瑒看見了從她背後站起來的人。
那是一個橙黃色的身影，還戴著安全帽的人轉過身來，讓楊瑒明白了對方的身份。
消防員。
大概是她坐在橋上和LL說話時，有過路的人發現了她的不對勁，撥打了119和120。
他們來得很及時。
但問題是楊瑒最開始是沒打算麻煩警方的，遇到LL後和她聊天更是偶然——等等，LL呢？那個自稱是死神的黑袍女生？
楊瑒忽然張望了起來，想要透過人群去看高台邊上是否有LL的身影。
但她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所有人誤以為她自殺未遂還想再來一次。
“彆、彆！小姑娘有心事大家都理解，咱們先冷靜冷靜！”
“對啊，今天周六電影票半價，新上映的喜劇片特搞笑，叔給你弄張票去看看放鬆放鬆！”
更有一位大姨直接抱住了楊瑒，拍了拍她的後背哄自己家孩子似的開口：“彆怕彆怕，大姨在這呢，有啥委屈和大姨講！”
楊瑒：……
她不是……
女生的嘴唇嚅動片刻，想要開口解釋些什麼。
但大姨寬厚有力的手掌輕拍在她後背上時，楊瑒的眼眶卻抑製不住地濕潤了。
“我、我沒……”她開口，聲音卻嘶啞得可怕，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刹那間，原本的故作輕鬆煙消雲散，隻剩下喉頭堵住的酸澀和眼眶的濕潤一同傾瀉而出。
在朦朧淚眼中，楊瑒透過人們擔憂的目光，看見了站在橋邊高台下，消防員身邊的那一抹黑。
那位自稱是‘死神’的女生，抬起頭，在被黑色兜帽籠罩住大半張臉的情況下，楊瑒仍然看見了她嘴角勾起的微笑。
隨後，她從消防員身後走過，卻再也沒出現在楊瑒的視野裡。
原來，死神竟然是真的嗎？
……
離開了楊瑒的視野範圍內，羅詩琴趕忙偷跑到橋頭的大樹背後，從黑色的袍子裡拿出先前展示給楊瑒的證件來。
黑色包邊的證件工牌裡，寫著‘LL’的名字，以及‘死神’的職業，但當羅詩琴翻轉工牌時，隻有她能看見的倒計時停留在了36s的數字上。
好險！
再多聊一會兒就要被戳穿了！
她深呼吸一下，放緩了自己緊張的心情。
這種特殊的聊天羅詩琴還是第一次做，要不是這張證件有每天三分鐘的使用時間，羅詩琴還真不一定能強扛大壓力出現在有強烈入水傾向的楊瑒面前。
至於羅詩琴手中的這張工牌……這是半個月前，她在新娘木偶身上發現的。
雖說嘻多多是筆友的一場夢，但在夢境被戳破之前，發生的一切在羅詩琴看來都是真實的。
而新娘木偶在通風管道裡鑽了那麼老半天，除了引導羅詩琴和那群病人離開外，還搜索到了其他的好東西。
就比如說她現在手上的黑色工牌。
這玩意兒羅詩琴剛拿到手時研究了半天，終於摸清楚了它的用途。
隻要在工牌上填寫名字和對應的信息，就能為羅詩琴生成一種身份來，而她隻要將工牌夾在身上，就能享受工牌帶來的身份。
無中生有，聽上去是不是特厲害？
但這份厲害，每天保質期隻有三分鐘。
羅詩琴拒絕回想自己在實驗過程中閒著無聊填寫的‘貓薄荷’身份後，原本在曬太陽的貓咪們瞬間湊過來貼貼，三分鐘如同渣貓一般把羅詩琴拋棄。
還有當時偶然路過的學弟指著她驚恐大聲叫喊“一米六的草？！”那種情景，她也不想去多想。
思緒收回，羅詩琴把玩著手中的工牌，看向大橋中心的方向。
那裡有無數本人生小傳密切貼合。
但，屬於楊瑒的《請將我葬在21歲》卻沒有多少改變。
顏色的確是變淡了一些，卻仍然頑固地停留在上面不願意被抹除。
真是個大難題啊。
羅詩琴站在樹下感慨一聲，隨後打開了異變人生書的評論區。
讓她來看看評論區有些什麼反應，或許可以用來拓寬羅詩琴接下來將要進行的劇本。
《請將我葬在21歲》[評論區]
[最喜歡讀者們的一句話：]
[啊？？]
[等等，我的確是想要有人來救瑒姐……但出現死神是我完全沒想到的啊！？]
[這一章，槽點好多……簽證死神是什麼玩意兒？你都死神了，還管簽證？？]
[莫名帶感]
[其實大家最開始都不相信新角色是死神吧？]
[一下子就相信才是見了鬼好吧？一直以來都是現代都市劇情，忽然給穿插一個奇幻角色，我的大腦頻道都還沒轉換過來]
[有一說一，新角色我還挺喜歡的，有種不顧所有人死活的美感～]
[笑死，你在工作日隨便去找一家公司去看坐辦公室的打工人，讓你深刻體會這種美感]
[現代與傳統死神結合？有一種愛麗絲夢遊仙境的感覺誒，愛了愛了]
[你們想啊，這會不會是瑒姐瀕死的幻覺啊？大家都以為瑒姐獲救了，但其實她已經跳江了？這一切都隻是她的幻覺？]
[？]
[在？何必自刀？？]
羅詩琴：對啊，何必自刀呢？
她摸著下巴心想。
難道是我展現的劇情還不夠溫馨嗎？
……或許，得多打磨一下人設了。
暫時停筆的小說作者決定先撿起自己的老本行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