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 其實寡淡無比。】
演講台下,無數張相似的人臉昂起,如同複製粘貼一般的期望,像大山壓在梅華月的身上。
然而, 在這無比壓抑的環境中, 除了站在空會議室末端的羅詩琴外, 大概無人能夠理解。
比起先前異變人生書正文內容中堪稱歡脫的語言文字來說,《嘻多多病院生存守則》在最新一章, 用了整整三千多字來描述主角的內心。
老實來講, 如果這是一本快節奏的網絡小說,像這樣慢吞吞, 甚至有些悲春傷秋的內心獨白是完全沒辦法吸引到讀者的。
但是,在這一刻。
不僅是羅詩琴, 就連評論區的讀者都靜下心,仔細去看這一大段顯得‘漫長’的文字。
【比起已經成為公司職員的大學同學, 又或是在朋友圈裡炫耀上岸的高中同學,偶爾還會穿插著已經結婚生子的初中同學……我的人生一片寡淡。】
【我聽從父母的安排, 從幼兒園一直讀到大學, 聽從父母的安排去認識了相親對象,也聽從父母的安排, 找了離家最近的一份穩定的工作。】
【這看上去沒有什麼不好的。我的作息很規律, 我的收入也很穩定。偶爾還會和家裡人聯係,定期向他們彙報自己過得還不錯。】
【……可我總感覺自己的生活少了點什麼。
我無時無刻不感覺到空虛。
也因此, 我愛上了閱讀。】
【這麼說其實也有差異, 畢竟以往在閱讀過程中,我僅是將裡面的文字當作故事。這些故事聽一聽,感歎一下就過去了。】
【……可是忽然有一天, 我看見了一份新聞報道。】
[XXX,女,19歲,失蹤天後,在屋內衛生間底層被發現,死狀淒慘……]
【我想,像這樣類似的新聞報道,我一定一定看過無數次。
可是就在今天,就在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日子裡,我看著手機屏幕上,即便是被打上了馬賽克,也依舊能夠看到猩紅的人臉時,我的大腦轟鳴一片。】
【她或許乾了什麼壞事,所以被人報複;她或許勾引了什麼人,所以被人殺害;她或許性格惡劣,所以被人排擠——
被害人的住處離我距離很近,我在一片喧囂中,輕而易舉的聽到了所有有關於她的風言風語。
可她沒有,我無比清楚。
我見過她和朋友攜手走過的笑容,我見過她好心幫助路邊受困者的樣子,我見過她高興地在手機上和我發消息說——
“下次你回來了,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吧!”
她什麼也沒做,她和我一樣,是一個受到安排,困於規矩中,無比乖順的女孩。
她是我的發小。
今天,她出現在了電視上。
以一種我完全沒有料到的姿態。】
羅詩琴抬起頭,看著會議廳另一端,在演講台上高談闊論的梅貓冰醫生。
從和[梅花Y]在網上認識的那一刻起,羅詩琴從未見到過筆友這樣感性的一面。
[梅花Y]永遠都是“熱烈、向上、勇敢、無畏”,就像她的筆名一樣,如同冬日承雪的紅梅,傲然綻放在寒冬之中,是漫天冰雪中最耀眼的那一支。
羅詩琴確信自己接觸到的筆友不是另外的人,而唯一能解釋筆友行動和心態發生如此大轉變的隻有這件事。
【那一瞬間,我的心像是被隕石砸穿了一個大洞。
我聽見外界許多人對她的猜測,卻說不來反駁。
我是羞怯的,是靦腆的,是內向的,是不敢質疑的。
這一刻,當我的發小被人汙名時,我竟然一點微弱的聲音也無法發出。
如此可悲。
而接下來,我在那篇報道上,看見了自己的臉。】
羅詩琴:…?
她眨巴眨巴眼,皺起了眉,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
但很快,[梅花Y]就給出了合理的答案。
【……不僅是那篇報道,我還在很多地方看見了自己的臉。
我是被跟蹤殺害的十九歲女生,我是外出吃夜宵被性騷擾的女性,我是被從頭到腳點評扼殺希望的女性——
我被‘規則’注視,我被‘規則’束縛,我被‘規則’……抹殺。
然而如今,我依舊遵守它。】
羅詩琴換了個姿勢,調整自己現在有些僵硬的肢體,隨後繼續看著眼前的文字。
【……可我真的要遵守它嗎?
去順遂它們的想法,去做和他人一樣的人,給發小——給和她一樣無辜的受害者,潑下不知黑白的水嗎?
成為‘正常的普通人’,泯然於眾。
[賽囉囉]說:“那不是肯定的嗎?”】
羅詩琴:?
她茫然地看著忽然出現在文中的筆名,發出了一個問號。
她有讚同過這些嗎???
【[賽囉囉]:“當然是打爆他們的狗頭了!我支持你,快上!”
網絡那頭的筆友理所當然地打字發過來。
“你在質疑什麼?你就是正常人啊!”
……對啊,我就是正常人啊。
我的想法,我的思維,也是正常人的一種啊。
[賽囉囉]:“不知道你想什麼新設定,但就這種劇情來說,主角完全不用將自己陷入思維困境中——因為主角也是‘大眾’啊。”
對啊。
為什麼要執著於讓自己合乎大眾?
僅僅是因為持有相同意見的人很多,所有他們才被稱為大眾嗎?
我不清楚,但筆友說的似乎是正確的。
我決定去試一試。】
【發小比我小兩歲,正在本市另一個區域讀大學,距離不算遠,一橋之隔。
我去了發小所在的大學,以一位‘小說素材UP主’的身份——我知道這個身份很奇怪,但筆友說了,隻要臉皮夠厚,一切素材都能像流水一般迅速朝自己湧來。
我對此堅信不疑。
事實證明筆友說得沒錯。
我在這所大學認識到了發小的同班同學和社團朋友,我了解到她在這所學校生活的日子。
她依舊是一位熱情洋溢,努力向上的女生。
對於我說明的事情,她在大學的朋友們十分震驚。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但對他們說出這些發小死後還遭遇的事情後,我感覺堵塞的喉嚨終於解放了。
但還不夠。
“——這樣的話,學妹也太慘了吧?!為什麼會有不了解的人這樣肆意編排她啊!良心不會痛的嗎?!”
不少發小的校友憤憤出聲。
於是我說:
“我們排練一場話劇吧。”
由真實事件改編而成的話劇。】
【我的提議不是心血來潮。
海濱市作為海邊城市,雖說稱不上大城市,但每年的夏季有不少遊客來旅遊。
因此每年的八月份,本市都有舉辦一場露天藝術話劇。
排練了個月,經曆了從初選到複選再到決賽。
很難想象我們是怎麼做到的。
那場話劇演出時,我的心率飆到了曆史最高——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們拿到了第。
我並非不在意自己的努力贏得了成功,但我最在意的,還是將真相告知了無數人。
那天過後,有關於發小的言論終於徹底被改變。
可我仍覺得不夠。
喉嚨依舊有異物堵塞,眼前仍然有熟悉的臉閃過。
是誰縫住了我的口?是誰又遮住了我的眼?
我決定拿起我最擅長的東西——
那隻脆弱的筆,寫下這一切。】
這個……
羅詩琴摸著下巴,恍然大悟。
這不就是前兩年新起的小說劇情嗎!
她記得書名是……《誰殺了她》?
原來是筆友寫的啊。
那本書筆友後來不經意地給她推過,但那時羅詩琴忙著自己的事,從書店買了書後,還沒來得及看完。
回去後,她要仔仔細細地去看一遍。
【這本隻是由滔天怒火產生的書竟然被編輯挖掘,有幸出版。
我看著手中的這本實體書,上面的圖案是仿照的發小最喜歡的紅梅勾勒出的抽象線條。
這時,我久久未平的怒火終於熄滅——不,沒有完全熄滅。
它仍舊帶著微弱的火花,等待著下一刻的燎原。
我終於大聲地哭了。】
【往後,我寡淡的生活似乎被這一抹紅侵染——
在結伴而行的女孩燦爛笑著的眼內,在擲地有聲反抗的女性口中,在網上優雅實行發瘋文學的視頻上。
……在我細小的筆尖。
我終於知道我缺了什麼,幸運的是,我似乎又抓住了它。】
雖然說是抓住了,但顯然還是被困住了嘛。
羅詩琴抱胸,看著台上終於結束演講的梅貓冰醫生,歎了口氣。
如果她沒推測錯,那麼作為《嘻多多病院生存守則》的主角,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就是整本書的主線。
以此為行文線索,嘻多多的作者絕對能寫出一長篇精彩絕倫的內容,然後將主角來到這裡的原因點明,在小說下半部分,主角將會以“逃脫病院,自己/他人拯救自己”為主要目標。
總之,現在劇情進行到了下半部分。
羅詩琴活動了下筋骨,看著說著“就地解散”實則又被一大群恢複正常的醫生A圍追堵截的梅貓冰醫生,她露出奇怪的笑容。
做了那麼多次“反派”,這次,她說不定能變成“主角的人生導師”這類的角色呢?
身著白色大褂的‘XX醫生’抬頭挺胸,然後看準時機,從一群醫生A的夾縫中硬擠了進去——
然後當著所有梅貓冰醫生毒唯的面,一把將其舉了起來。
忽然呼吸到高處新鮮空氣的梅華月:??
她茫然低下頭,與正好抬頭看著她的罪魁禍首對視。
來自青山病院的XX醫生忽然露出極其燦爛的笑容來:“梅貓冰醫生!我其實是你的粉絲!”
這家夥的聲音震耳欲聾:“能和我合張照,簽個名嗎!”
梅華月下意識地開口:“好說好說,先把我放下來……!”
話音未落,被踹開的會議廳大門閃出一長條身影。
快樂的XX醫生高舉表情呆滯的梅貓冰醫生在走廊上放飛自我地奔跑,而她們身後,則是表情同樣快樂的醫生A們。
“——TO簽TO簽!”
“——那可是梅貓冰醫生的,TO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