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多多心理谘詢與治療中心病院, 樓內四層。
當腳下的步子剛向上邁進一步,一種無言的壓力從四面八方向羅詩琴身上襲來。
這種強烈的差異讓她心神一頓,但本能卻強壓下她的理智, 讓腳下的動作不曾停滯。
於是在眾位嘻多多病院的職工眼中, 那位從青山病院遠道而來的技術交流專家臉上帶著淺淺笑意,神色自若地邁上了四樓的台階, 站在所有怪物的視野中心。
“請問, ”XX專家輕扶鏡框, 溫和開口,“會議室怎麼走?”
被這位長相儒雅隨和的醫生詢問到的是一位粉色護士, 它瓷白的臉上帶著雷打不動的假笑, 但在這一刻卻好像帶上了點真心實意。
“您向這邊走,”護士A笑容燦爛,抬手給羅詩琴指向了左側走廊,“沿著路,在岔路口往右拐, 靠左手邊第四間就是會議室了。”
XX專家點頭:“謝謝。”
天啊, 它的聲音都這麼好聽。
護士A笑得越發真心:“不客氣,需要我為您帶路嗎?”
羅詩琴:“……這倒是不必。”
她心有餘悸地看著護士A頭頂上異變人生書的正文內容, 對方三千字的小作文差點沒把她砸暈。
看得出來,XX醫生的工牌不僅表明了他的身份, 似乎還帶上了點什麼彆的效果——比如說,本該是對方扮豬吃虎利器的, ‘語言催眠’?
隻要態度稍微溫和一些, 再加上語言的誘導,就能讓本質是怪物的‘護士A’露出50%的誠懇真笑。
稍微動腦子想想,羅詩琴就能推測出XX醫生在青山病院裡活下去(又或是扮豬吃虎)的能力。
也難怪在意識到嘻多多病院裡都是怪物醫生護士的情況下, XX醫生依舊能囂張擰掉對方病院兩位醫生A的腦袋。
告彆了似乎有些戀戀不舍的護士A,羅詩琴再度將胸前的工牌調整夾緊後,順著護士A所指的方向離開——
這裡不得不提一下梅貓冰醫生給的守則。
之前不是有條例說不能相信粉色護士的話嗎?
但那是針對非病院職工的外來人員。也就是說,如果成為嘻多多病院的一員,或許針對外來人員的條例就可以反過來看了。
而這個‘成為’,似乎也並不分是不是正規渠道。
至少對於目前偽裝成為XX醫生的羅詩琴而言,護士A說的話是可信的。
從樓道口前往會議室路程即便是慢慢走也不過一分鐘。
這一路上,羅詩琴隻能看見遊蕩在四周的粉色護士,先前還能偶爾看見的白色醫生A在這一層就像是絕了種。寬敞的走道兩邊擺放著巨大的顯示屏和宣傳海報,視野所到之處,都是嘻多多病院的宣傳語。
【嚴謹求實,患者第一】
【常將人病當己病,常將他心比我心】
【求同除異,天下歸一】
羅詩琴:……
前兩個看上去還挺像一家醫院的,怎麼到最後一個,畫風急轉直下了呢?
或許,此刻嘻多多病院內所有的醫生A都被聚集在了會議室裡。
……但這次會議到底是誰舉辦的?梅貓冰?還是比之更為神秘,僅在醫生A2678心裡出現過的嘻多多病院【院長】?
短短的一分鐘路程,她的腦子就沒空閒下來過。終於,羅詩琴腳步暫停,站在了會議室的門外。
眼前這扇雙開大門緊閉,厚重的門板隔絕了裡面絕大部分的聲音。
但當羅詩琴伸手按在把手上,往內一推時,刺耳的音浪如同海中巨獸一般迫不及待從縫隙中鑽出,帶來令人窒息的海腥味。
“——我們,在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這個社會!為了社會的進步!而這個社會,大量需要的並不是出類拔萃的頂尖人物!而是處處可見的普通人!”
“——我們在造就神話!一個基數最大的普通人的神話!”
“——而進入嘻多多病院的病人,正是為了這份神話而來!我們必將不辜負他們的期望!”
“——大家有信心嗎?!”
“——求同除異!天下歸一!”
羅詩琴:……
她沉默地後退了一步,看向門外的標牌:
【會議室】
羅詩琴:……
聽著裡面熱浪滔天的振奮呼喊,很難不讓人懷疑裡面是不是邪-/教詛織在線下聚會。
“——XX醫生!”
還未等她聽清楚喊話的方向,原本手上拉著的門把手被大力往內帶。羅詩琴一時不察,門鎖脫手,毫無防備的‘XX醫生’立刻暴露在會議室內所有怪物的面前。
它們,有著一模一樣的臉,穿著一模一樣的衣服,掛著一模一樣的工牌。
看向門口時,腦袋偏移的動作也是如出一轍,分毫不差。
羅詩琴站在數以萬計的相同人臉前,站在它們和人一般的目光打量下,久違感受到了毛骨悚然。
怪物們起身為她送上最熱烈卻機械的掌聲,臉上還帶著虛偽的笑容,開口迎接她:
“歡迎參加我們的會議,XX醫生。”
……
嘻多多病院門診部六樓。
在意識到所有醫生都聚集到四樓會議室後,梅華月將寫著【醫生A】的工牌夾在自己胸前。
她輕咳一聲,努力抬頭挺胸收腹,然後揉了揉臉頰。
‘——你到底是怎麼寫出那麼多性格各有特色,職業還各不相同的角色來的?總不會你自己真做過那麼多份工作吧?’
‘——請你正視自己的職業,一位儘職儘責的小說作者OK?收集資料信息,進入情景模擬這不是攆手就來嗎?’
“攆手就來攆手就來……”
梅華月狠狠揉搓自己的臉頰,回想起之前在網上和筆友的聊天,努力將自己的思維強行向【醫生A】的方向扭轉。
片刻後,她睜開了雙眼。
“該去開會了。”
【醫生A】放下手,在沒有面對病人時的臉上沒有半點笑意。
它隨手將身後的門合上,按著計劃朝樓下走去。
從六樓下到五樓時,它迎面就碰上了推著小車的護士A。
“醫生A。”護士A朝著它點頭,臉上帶著燦爛的假笑,“四樓會議已經開始了。”
【醫生A】面無表情:“我知道,剛剛梅醫生找我有事。”
護士A習以為常地點頭,隨後感歎道:“您一定是去傳達梅醫生的教導吧?梅醫生真是辛苦。”
感歎完這句話後,粉色護士再未多言,推著小車朝著原來的目的地走去。
【醫生A】也沒停下,或者說嘻多多病院裡極少有過‘寒暄’‘閒聊’這種事情發生,它們之間的對話太正常不過了——沒有太多交流。即便有,不是關於病人就是關於梅貓冰醫生。
大樓五層的手術室很多,連空氣裡都帶著一股血腥味,而此刻的【醫生A】僅僅在樓層中間停了一分鐘都能聽見病人的痛呼慘叫。
它的雙手顫動了一下,但好在這四周暫時沒有護士A注意到它。
【醫生A】順利地下到了四層。
四層前往三層的樓梯不是順連的,至少得繞一大圈去樓層的另一端找樓梯——途中還需要經過此刻正在開會的會議室。
【醫生A】的腳步不停,完全緊繃的臉部肌肉讓它看上去格外不近人情。
但好在一路上隻有護士A的存在,沒有病人出逃和遊走,【醫生A】自然不用露出莫名其妙的笑容來和那群怪物進行所謂的‘關懷’。
它繞著主樓走了一大圈,最後停在了一間活動室門口。
再往前走一百五十米,就是會議室了。
它需要換掉工牌。
四樓會議進行的時間段內,往下的樓層是不能出現任何醫生的。
而此刻,因為護士A們正排班對病人進行日常巡房,【醫生A】正巧能在空無一人的活動室內換掉現在的工牌。
梅華月從窒息般的情景模擬中鑽出來,下意識地深吸一大口氣。
姍姍來遲的緊迫感擠壓她脆弱的心臟,讓心率直飆一百六。
她擰開活動室的大門,閃身躲了進去,小心翼翼地關上門後,女生這才抖著手從口袋裡掏出隨身攜帶的五六塊工牌出來。
“護士A……護士A……”
梅華月緊張時就直犯嘀咕,她的嘴唇都在顫抖,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工牌。
她如釋重負地將胸前【醫生A】的工牌摘下,極速換上了【護士A】的新工牌。
沒有手機,也不知道她從六樓下來到這裡時間過了多久。
女生的額角帶汗,她隨意抹開後,再度開門。
‘——如果你要描寫一個正在潛入重要地點的主角,要如何做?’
‘——如果標簽是爽文的話,那當然主要描寫主角神態與動作了。比如神情自若,動作利落。’
筆友的文字在眼前不斷滾動,給此刻正處於極度緊張狀態中的梅華月一絲安慰。
淡定……
現在大概是護士A的換班時間。
梅華月終於理順了接下來的行動計劃,鼓起勇氣推門走出。
她手上什麼也沒有,不管是針筒還是推車,又或是其他比起此刻在病院各處病房巡邏的粉色護士們,她顯得格外輕鬆。
但,新出現的【護士A】即便什麼也沒拿,卻走出了‘我很忙,不要打擾我’的氣勢。
前方拐角處轉過來五人護士A小隊。
兩方人迎面碰見,還未等五人隊首的護士A說些什麼,對面這僅一位【護士A】的巡邏隊目不斜視地和它擦肩而過。
護士A們:?
對方太過目中無人,這種自信態度弄得這群護士A開始懷疑自己:……或許它沒問題。
畢竟如果它有問題的話,其他護士A就會開口質問了。
……很巧的是,其他護士A也是這麼想的。
就這樣,梅華月扮演的【護士A】有驚無險地離開了活動室。
然而,就當她準備越過正在開會的會議室時,從未完全合攏的門縫處,隱約聽見了這樣幾句話。
“——那麼請問嘻多多病院的諸位醫生,你們真的認為,求同除異就能促進社會進步嗎?”
“——我並不認可這句話。”
“——不如說,你們自己對此也是嗤之以鼻吧?”
羅詩琴仗著自己現在的身份是XX醫生,坐在第一排C位的她很囂張地開了地圖炮。
反正仇恨值都算在XX醫生頭上。
“畢竟,你,”她指著台上一分鐘前還激情演講的醫生A,“雖然被諸位同事稱為醫生A,但自己卻在心裡稱自己為‘嘻多多病院僅次於梅貓冰醫生的醫生A008’,不是嗎?”
“如果你真的認可嘻多多病院,‘求同除異’的理念,”
她勾唇,微笑著雙手交疊,逼視它:“那為什麼會稱自己為醫生A008呢?”
“醫生A,不是更符合這兒的理念嗎?”
沒有任何異端、沒有任何差彆、沒有任何特色,大家都是平等的——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