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五座汽車從市區西北角開往東南角的沅安路大概要一個多小時。
在平穩的車路上,羅詩琴點開手機熄屏。慘白的光線照在她的臉頰,入眼的時間讓她表情越發嚴肅。
數字時鐘已經來到晚上七點半。
從她們出發到現在過了大概近四個小時,往窗外看,遠處天邊的太陽也下班埋沒進地平線,半點霞光也沒給人留下。
沒有了太陽,僅人眼可見的天上一大片都是黑色,隻有在雲層中堆積的雷光不時閃爍,帶來短暫卻窒息的亮色。
汽車的後座坐著三個人,尚開燼端坐在主駕駛座後方,隨後是樊季,最後是羅詩琴。
夏億一邊專心開車,又忍不住往後面瞧了瞧。車內後視鏡把後座三人照射得明明白白:
學姐正低頭扒拉手機,似乎在看什麼消息;尚開燼坐在車裡,卻把那柄玉色長劍拿出來抱在懷裡,整個人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寡淡,渾身上下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場。
但要說最奇怪的,果然還是那個叫‘樊季’的青年了。
他像是感受不到後座的特殊氛圍,嬉皮笑臉地試圖和尚開燼搭話。
“小哥哥叫什麼名字啊?看著挺投緣的,咱們認識認識?”
“小哥哥多大了?有沒有女朋友?你和那個小姐姐什麼關係呀?”
“小哥哥你長得真俊,一看就是遺傳父母的?”
夏億:……
他都有點佩服尚開燼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了——幸好羅學姐有先見之明,讓尚開燼簽了個合同,不然這個叫樊季的家夥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
從後視鏡裡看著尚開燼臉色越來越嚴肅,夏億唯恐他真的拔劍給樊季來一手透心涼,正準備開口呢,就先一步聽見尚開燼的回話。
“尚開燼,不認識,一百一十九,沒有,道侶,無父母。”
夏億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尚開燼是在回答樊季先前的問話。
不過……
他面上一默。
總覺得不管是哪個答案都讓他吐槽欲暴漲啊。
“啊?”他看見樊季似乎也沒想到是這種答案,隨即憐憫地擰著眉,發出一聲感歎,“你好可憐啊,竟然沒父沒母,道侶還和你感情不好,你怎麼這麼慘啊。”
夏億:“……?”
他總算聽出點不對勁了。
這個叫樊季的青年,不管是說話方式還是這種欠欠的語氣,是不是有點茶啊?
原本看向窗外的尚開燼正過腦袋,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直視面前這個青年。
樊季面色不變,仍舊是那副帶著些許憐憫的表情回望著他,隨後一臉恍然大悟地上手拍了拍尚開燼的肩膀。
“小哥哥彆氣餒,”他臉上的笑容大得不可思議,“至少你比我幸運。”
幸運什麼?
沒被雷追著劈嗎?
夏億咽下了快到嘴邊的吐槽,完全不想參與這場無煙的紛爭中。
汽車向前行進,路程還不過半,但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機動車道上零星幾輛車來往,他打開了近光燈,澄澈的光線破開了深邃的黑,為一車的人指明了前行的道路。
大概是周圍黑下來後,原本細碎的聲音也被放大了無數倍。
夏億開著車,空閒時朝著副駕駛座看去——顏學姐自從尚開燼等人上車後就變得格外安靜,先前他們兩人單獨在車上時為了緩解緊張的氣氛還能說上點話,而現在是完全沒聲音了。
副駕駛座上有一團軟和的白,餘玉先前披在顏玉容身上的衣服幫了大忙,不僅禦寒還擋住了其他人偶然擦過的視線。
窩在副駕駛上,顏玉容手中的水性筆不斷比劃著,一雙棕黑色的瞳孔有些發散,腦中在手中的空白黃符紙上不斷模擬下筆的動作。
羅學姐在上車前將一張空白的符紙塞給了她,並給她發消息說幫忙畫一下符。
顏玉容:……
認真的嗎學姐?
她怎麼可能會畫符啊?!
然後羅學姐就發了一段話和圖片過來。
顏玉容點開一看,頓時沉默。
如果是這個的話……她的確會,不過寫在符紙上是不是有點過於離譜了?
算了,羅學姐這樣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靠著這點時間,小學妹窩在副駕駛,慢悠悠地用先前學姐給的水性筆一筆一劃地在黃符紙上書寫。
說起來,外行人寫的符真的有用嗎?還是說隻要是羅學姐親自用,不管是誰寫的符都能發揮大作用?
學姐她,該不會是那種大隱隱於市的高人吧……
思緒才發散了一下,就被顏玉容扯了回來。她低著頭,在其他人看來狀似睡覺,實則低頭在那裡奮筆疾書。
即便筆與紙摩挲發出的響聲,也很快淹沒在後座人的閒談裡。
夏億倒是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但他抬頭看了一眼後視鏡內絮絮叨叨的樊季和被迫承受一切的尚開燼,想著自己現在還是彆出聲吸引他們注意力了。
“閉、嘴!”
被騷擾了三個紅綠燈後,尚開燼終於忍無可忍,一雙黑瞳殺氣十足。他右手的玉劍不斷振顫,似乎下一秒就能抽出來劃開樊季的喉嚨。
被威脅的青年肩膀一縮,表情也變得格外委屈,隨後順著尚開燼的意思安靜了下來。
期間這兩人的恩恩怨怨,羅詩琴都沒理會,她掏出手機扒拉一會兒,就點開了本地的新聞。
#市中心雷暴不斷,提醒廣大群眾減少不必要出行#
#天氣預報預測未來一周無雨僅旱雷!#
#奇特的現象昭示了什麼?專家這樣說#
……
這場不太正常的雷暴天氣顯然引起了部分無聊網民的注意,開始在社交軟件上大談特談。但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意識到事情發生的嚴重性。
畢竟羅詩琴老家這邊春夏交接的時候雷雨天還是挺多的,隻要不是疾風驟雨淹沒市區半人高,市民們還是照常上班上學,更何況現在隻是打雷而不是下雨,就更沒多少人擔心了。
不過……
手指在屏幕上滑動,羅詩琴果然看到了幾條眼熟的新聞。
#臥龍路,騎行小夥當街被雷劈!#
#人到底要多倒黴,才能被雷劈中?#
#雷劈小夥被送往醫院急救,情況危急#
#臨危不懼!的士司機果斷伸出援手#
看來王雷後面也沒被雷劈中,這是好事。
羅詩琴看著新聞報告上被打了馬賽克的傷員圖,垂眸。
可惜,這僅僅是一個開頭。如果沒辦法終結這場雷暴,未來發生的慘劇會越來越多。
而引起這場雷暴的嫌疑人,就在她的身邊。
說樊季是嫌疑人並不是羅詩琴隨意猜測的,雖然在現實裡,現在沒有任何直接證據來證明就是他,但很多其他人沒辦法知道的細節和設定,卻是羅詩琴指定他為幕後黑手的關鍵。
如果羅詩琴並不知道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是在以尚開燼為主角的《尋緣問道》這本人生書中,那麼她對於幕後黑手的猜測會有很多。
畢竟現實和小說有著諸多區彆。
但這的確是小說,這一群人在《尋緣問道》這本人生小說中苦苦掙紮求生。
如果按照暢銷小說的故事脈絡來看——
【……他茫然地朝著天上看,不知道什麼時候,市區的烏雲已經湧到了近郊區他的頭頂。那上面……有個人?】
的士司機《王雷傳》的部分內容已經給‘讀者’埋下了《尋緣問道》還有幕後黑手的伏筆。
轟趴館老板薑高人生書中也明確點出了一個和雷暴有密切關係的人。
在《王雷傳》和《薑高傳》中出現過的角色,按照小說套路,大概率是同一個人。
看得出,寫《尋緣問道》的作者,應該是一個喜歡抓細節的人,而羅詩琴之所以能斷定這個人就是樊季,正是因為‘細節’。
【“不過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對吧微微?”
“……我的運氣就不怎麼好啦,最好的運氣用在遇見微微上了。”
“——小姐姐,我很幸運的。”】
不久前青年擲地有聲的強調,給羅詩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人越缺什麼,越想擁有什麼,也越想證明什麼。
越是不幸的人生,越是想要幸運。
羅詩琴側過頭,看向正朝尚開燼絮叨的樊季,對方動作一頓,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閉上了嘴慢慢轉過頭來。
畢竟,就算是裝出來的幸運,也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
“——小姐姐,怎麼了?”
樊季笑得格外開朗,和《薑高傳》中側面描寫出來的存在完全不同。
不過如果是修仙者,會一點秘法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這樣想著,羅詩琴的餘光觸及到了之前一直拿著劍硬砍的某位修者。
羅詩琴:……
修仙界應該沒提倡全面發展?偏科也能理解。
“誒~”或許是因為她沒回話,樊季湊上去拖長音調笑嘻嘻道,“是不是我非常好看,連小姐姐都看呆了?”
“你好自戀。”羅詩琴面無表情地回了一句,“看面相,你命裡多油。”
前座傳了急促的咳嗽聲,她抬頭一看,小學弟揉了下鼻子故作嚴肅。
樊季倒是不在意,不如說因為羅詩琴這句話,他眼睛直接一下子亮起來了。
真的是亮!起來了,羅詩琴把視線重新放在他身上時,差點沒被閃瞎。
“小姐姐會占卜?”他的語氣變得急切起來,笑容也控製不住地上揚,“我命裡缺油?缺什麼油?可以補補嗎?”
“你看看你看看,我的面相怎麼樣?”
羅詩琴咬了咬舌尖,好懸把那一句“愛老虎油”給咽下去了。
她怕說出來,這輛車都得被油得打滑側翻。
樊季頭頂上的人生書還在更新,他這一章的內容都抵得上羅詩琴先前看過的所有章節字數了。
更何況在對方話癆般的騷擾下,她很難專注了解這一章的內容,羅詩琴隻好敷衍他:“看不出來。”
樊季拖長音調:“小——姐——姐——”
【……這個女生似乎沒說謊。
這讓汎祭有些為難。
看樣子,她似乎和微微不是同一流派。
或許是他把這個人想得太複雜了。或許隻需要自己動動手指,就能殺掉——】
羅詩琴:……
我這個人不輕易生氣,但這是你逼我的。
她冷不丁轉頭,看著樊季輕聲道:“你的臉和名字,哪一樣是真的?”
小樣兒,我先前喊你‘樊季’是瞎編給你面子,配合你的演出看看你要做什麼,還真敢舞到我面前無法無天了?
青年一怔。
隨後,羅詩琴就有幸再次看見他頭頂上,人生書癲狂刷新的樣子。
然後不出意料的,卡頓了。
羅詩琴:……
你這人生書到底行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