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星霽有些坐不住,他起身走下去把韓子勉扶起來本來想問他好不好,隻是又覺得不合適,想要寬慰他,又覺得什麼話都蒼白。
他不是韓子勉,也不知道對方心裡到底什麼想法。
但是他看得出韓子勉已經沒有心氣了,那雙眼睛裡的光彩也沒了。
韓星霽最後隻是說道:“快午膳了,你陪朕用膳吧,朕讓膳房做了你愛吃的菜色。”
韓子勉本來還在忍著,聽了他這句話實在是忍不住,淚流滿面哽咽說道:“我……我以為我回不來了。”
他此時就好像是一個在外受儘了委屈的孩子終於見到了家長一樣,韓星霽歎氣攬住他的肩膀說道:“你已經回來了,等著看朕給你出氣便是,你的王府就是朕之前住的那個,回頭去看看,有哪裡不喜歡就改了。”
韓子勉被嚇了一跳:“這……這怎麼可以?”
皇帝曾經住過的府邸被稱為潛邸,一般不會再安排彆人住進去。
更不要說韓子勉覺得自己是戴罪之身,還能有一個王位已經是皇帝開恩,怎麼有資格住這種地方?
韓星霽溫言說道:“朕說可以那便可以。”
他從來不覺得韓子勉是戴罪之身,韓子勉的確犯過錯,但是他也因此丟了皇位,算是贖罪。
至於那三萬將士的性命……韓子勉這幼小的肩膀也承擔不起來,他自然把賬算在了摩提耶頭上。
韓子勉聽後看了韓星霽一眼,心中略有些領悟:他似乎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沒有韓星霽這種說一不二的氣魄。
他自認為是兼聽則明,但無形之中也少了乾綱獨斷的能力。
他唯一一次下定決心就犯了大錯。
隻不過韓星霽沒有跟他談論這些事情,隻是隨口說了一下這次登基大典有多少國家派來了使者。
韓子勉當初登基的時候是沒有這個排場的,彆說他沒有,就連他前面那兩位也沒有。
一方面是那個時候大雍算是當世強國之一,但也畢竟隻是之一,離得更遠的一些國家對大雍沒有那麼害怕。
另外一方面是他們這幾個能被選上的最主要原因是在血緣關係最近的同輩之中,他們比較出挑。
僅此而已。
而韓星霽是破格登上皇位,這意味著他需要有更高的聲望和更多的功勳。
三戰三勝,大雍的新皇在百姓心中已經隱隱能夠媲美攝政王,至少軍事方面如此。
韓子勉配合著韓星霽說了西域那邊的見聞,韓星霽這才感慨說道:“怪不得之前找不到你,摩提耶倒是狡猾。”
韓子勉說道:“臣以為,摩提耶對我大雍還是有一些了解的。”
韓星霽冷笑了一聲:“有了解,但是不多。”
他說完轉頭看向韓子勉說道:“今日犬戎已不配與大雍為敵,你且看之。”
韓子勉怔怔看著他,心裡隻有一個想法:原來這才是先生不加掩飾,鋒芒畢露的樣子。
這種天下舍我其誰的氣魄,他以前不曾有,以後……隻怕也很難有了。
思及此,韓子勉瞬間釋然。
之前他一直覺得自己丟了皇位是自己不小心犯了錯,如果一切能重來,他肯定不會做出那樣的選擇。
現在看來,的確是他不適合那個位置。
彆說他,就算是韓曉和韓子韶都不適合,一個是好高騖遠,一個心胸狹隘,而他……他無法評價自己,非要說的話就是優柔寡斷。
過往經曆讓他總是多思多慮很難作出選擇。
現在這樣也挺好的,韓星霽沒有任何責怪他的話語,朝中也沒人譴責他。
當然這也說明大家對他本身就沒有過期望,所以也就不會失望。
韓子勉心平氣和地跟韓星霽用了一餐飯,然後就回去準備參加他這位小先生的登基大典。
韓星霽的登基大典規格之高基本上可以比得上太·祖皇帝,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那一百八十四門的禮炮就已經足夠讓人震撼了。
之所以是這個數字還是大宗伯斟酌再三定下來的,正門放一百一十八門,代表著大雍從分裂到在此統一一共過去了一百一十八年。
當年那一場分裂之戰在雍人看來是恥辱,但也是他們的曆史,知恥而後勇,如今他們再次統一,這些也沒什麼好避諱的。
曆史長河之中又有哪個國家國破山河碎之後再次一統天下的?
唯有大雍!
這是大雍底氣所在,自然不會避諱。
剩下的六十六門禮炮分彆安置在另外三座城門,每座城門二十二響,正對大雍天子的年齡。
才二十二歲便一統天下的皇帝,聽來便讓人心驚。
尤其是來觀禮的各國使者,看到禮炮的時候腦子裡隻有一個想法:這是什麼東西?
而在聽到聲音的時候都被嚇了一跳。
他們隻是被嚇了一跳,被看押在人群末尾的摩提耶卻有些心驚膽戰。
他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個晚上突如其來的爆·炸聲,在接連響了幾聲之後,犬戎王宮就成了一片廢墟。
摩提耶面色慘白地看著那些禮炮,很想知道這個東西為什麼此時此刻卻毫無威力?
沒有人回答他,登基大典依舊繼續,摩提耶站在下面甚至看不到坐在最上面那位年輕皇帝的真容。
唯一能看到的便是十二旒冕上玉珠反射的光芒。
而作為這場大典唯一的主角,韓星霽此時是放鬆的。
雖然再一次全套大禮服上陣,但比當初祭告太廟的時候強多了。
至少他可以坐在這裡而不用走或者行禮。
下面的人山呼萬歲,他坐在上面一眼看去心裡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這座皇宮他來過不止一次,卻第一次站在這個角度觀看。
朝臣在宮內跪拜,百姓在宮外跪拜,那一瞬間他就覺得肩頭好像真的沉甸甸的。
這些人都對他充滿了期望。
他能回應這些期望嗎?
他能讓大雍變得更加富庶,百姓安居樂業,無外敵所擾無內政之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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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嗎?
韓星霽不知道答案,或許唯有等到這一生走到儘頭,蓋棺之時才有定論。
他收回目光,聲音溫和且堅定說道:“平身。”
莊重肅穆的大典持續一整個白天,而到了晚上則是賜宴萬國的流程。
而宴會上最受人矚目的大概就是犬戎國主親自遞交降書的過程。
摩提耶手捧玉盒面容沉靜,他知道大雍這是要在諸多國家之間折辱他,折辱犬戎,好來一個殺雞儆猴。
作為戰敗者投降者,他沒有資格憤怒。
他隻是告訴自己,記住今日,記住現在,總有一天他會一雪前恥。
摩提耶深吸口氣,身著單衣披頭散發赤足走上大殿。
大殿上坐著的人都看向了他,目光不一。
有人好奇、有人幸災樂禍、有人物傷其類。
犬戎縱橫草原壓製西域稱王稱霸了許久,此時那些被他壓製過的國家使者坐在那裡,而他卻隻能形容狼狽遞交降書。
走到大殿正中,摩提耶才看到了大雍天子的真容。
比起當年,此時的韓星霽無疑是更成熟了幾分,以往那張猶帶稚氣的臉出落的更加英俊。
隻是那雙溫潤的眼眸此時正冷冰冰的盯著他,他在裡面看到了恨。
為什麼呢?摩提耶有些不解,如果不是他,韓星霽是肯定沒有機會登上皇位的,他抓的也不是韓星霽,對方在恨什麼呢?
故人相見,人不如故。
摩提耶隻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不想因為失禮觸怒這位皇帝,他行跪拜大禮將降書遞了上去。
宮人將玉匣接過之後先是檢查了一下,確定沒有任何問題才層層遞交。
最後落入韓星霽的手中。
韓星霽打開看了一眼便隨意往旁邊一放說道:“犬戎既然投降,以後犬戎之地便是大雍之地,犬戎之民亦是大雍之民,隻是……”
他這話鋒一轉,摩提耶的心就不由得提了起來,接下來他聽到那位皇帝聲音毫無感情說道:“累世之仇,總該了結,便在今日吧,傳旨,犬戎王室皆貶為官奴,犬戎士兵皆為軍奴。”
滿場嘩然。
這樣的處置是從來沒有過的。
貶為奴隸就意味著子子孫孫都是奴隸再無翻身可能。
饒是摩提耶也不由得猛然抬頭,雙目赤紅咬牙問道:“陛下何以辱我至此?!”
你還敢問為什麼?
是欺負死人不會說話嗎?
大雍三萬將士軍魂在天上看著呢,你說為什麼?
他隻是針對犬戎王室和犬戎軍隊,沒有殃及平民已經很克製,你還敢問為什麼?
這是公仇,此外還有私恨。
若非摩提耶動手,他怎麼會坐在這裡?他和樓時巍……怎麼會變成如今這樣?
他心愛的人坐在下面,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卻比之前還遠?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猶如溝壑。
韓星霽怎麼可能不恨摩提耶?
然而這些都不可說。
打仗哪裡有不死人的呢?三萬人的性命在大國之戰中隻是數字而已,尤其是在勝利的情況下,沒人會在乎贏這一場死了多少人,大家隻看到結果,唯有親人沉浸在哀痛裡罷了。
是以韓星霽隻是微微一笑,看向摩提耶問道:“哦?你不服?不服也無妨,朕給你個機會,回去重整旗鼓,與朕再戰一場如何?”
下面各國使者忍不住倒抽口氣,世人都明白不能放虎歸山。
而摩提耶狡詐如狼,放回去肯定是心腹大患。
可大雍皇帝還是當著這麼多人說了出來。
君無戲言。
大雍其他臣子也沒有反對的意思,一個個都很淡定,仿佛皇帝說的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所以大雍是篤定再戰一次也能打敗犬戎,他們到底哪來的底氣?
眾人的目光看向摩提耶,想要通過摩提耶的反應來判斷這件事情。
而摩提耶此時卻滿心恐懼。
那些小國使者很多都覺得大雍皇帝年少意氣,然而唯有他知道,韓星霽那雙漆黑的眼眸裡有著毫不掩飾的殺意。
上一次王宮遭到轟炸他沒死,而現在……韓星霽隻想讓他死!
為此甚至不惜再燃戰火!
然而再戰一次,對於大雍而言可能也就是金錢方面的損失罷了。
都不用大雍國庫出錢,韓星霽自己的小金庫都能支撐下來。
既然如此,何不一戰?
摩提耶被那雙眼睛看得逐漸低下頭,彎下腰說道:“降臣不敢。”
他怕死,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韓星霽頗有些失望,他十分放鬆地坐在禦座之上,聲音裡透著從未有過的冷酷:“不敢就老老實實給大雍當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