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時巍看著韓星霽臉上那十分難以形容的表情忍不住問道：“寫了什麼？”
原本他是不太想問的,韓星霽年紀不大卻已經有了判斷是非的能力，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在這種情況下，無論作為上峰還是家長或者彆的什麼身份就不能事事插手。
隻是明白歸明白,有的時候卻也是真的忍不住。
好在韓星霽也沒有覺得被管束，更沒什麼不耐煩的情緒，他直接將信紙遞給樓時巍說道：“非常難以形容，甚至有點想罵人。”
摩提耶當著他的面還比較含蓄,這一寫信就開始放飛自我是嗎？
突然有點後悔同意跟他通信了,現在他反悔還來得及嗎？
樓時巍看到那兩個字之後放到一邊輕描淡寫說道：“不用擔心，他很快就沒時間騷擾你了。”
韓星霽有些詫異：“大王要對犬戎下手了？”
樓時巍含笑看著他說道：“不是我要對犬戎下手，而是你已經對犬戎下手了。”
韓星霽一臉震驚：“啊？我做了什麼？”
樓時巍問道：“你最後一次跟摩提耶見面的時候都說了什麼？”
韓星霽在記憶力方面永遠不會讓人失望,他甚至能夠複述出所有跟犬戎大王子的對話。
樓時巍在聽聞韓星霽對西域也有所了解的時候，表情有些微妙：“這些……你從何處聽來？”
韓星霽堅持說道：“從遊記上看的啊,桃源村的藏書裡有。”
那桃源村還真是臥虎藏龍。
樓時巍之前一度懷疑到底有沒有桃源村這個地方，但韓星霽拿出來的東西都是實打實的，現在他倒是不懷疑了，開始懷疑桃源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那裡的人真都是普通人嗎？
迎著樓時巍疑惑的目光，韓星霽表現得非常堅定，手心卻已經開始冒汗。
哎，之前他隻是想要讓摩提耶彆以為他好糊弄，現在看來……過猶不及,過猶不及啊。
樓時巍倒是沒有糾纏桃源村的情況，隻是說道：“如此說來，倒也能猜到幾分。”
韓星霽好奇問道：“摩提耶是做了什麼嗎？”
樓時巍輕笑一聲：“你對西域有所了解讓他心生忌憚，誤以為我在犬戎安插了人手，直接去找犬戎可汗要求搬遷王庭和軍營。”
韓星霽聽後頓時緊張了起來：“啊？那……犬戎可汗同意了嗎？”
後悔，十分後悔,早知道他就不胡扯了啊！
萬一軍營真的搬了，他之前分析來分析去不就泡湯了？
樓時巍故意等了一會，眼看少年急得鼻尖都冒汗了這才慢悠悠說道：“犬戎可汗並沒有同意，並且已經開始防備大王子。”
“啊？”
韓星霽萬萬沒想到還有這樣的轉折，一時之間居然沒反應過來。
樓時巍也不跟他多解釋，直接遞給他一張紙說道：“看看吧。”
韓星霽接過來之後發現那是繡衣使者發來的情報。
樓時巍在犬戎的確也安插了人手，隻是這些人現在最多也就是傳遞一下情報，並沒打算的動用。
這一次傳來的情報就是關於犬戎可汗和摩提耶的談話，繡衣使者並沒有打探到父子兩個人的具體談話，都是後來旁敲側擊從彆人那裡拚湊起來的。
簡單來說就是摩提耶懷疑樓時巍已經掌握了大部分犬戎機密，為了以防萬一他便建議犬戎可汗把軍營先換個地方，馬場也換了，若是可以王庭最好也換一換。
犬戎可汗聽後卻並不同意，他的理由也很簡單——以樓時巍的脾氣他若是真的掌握了那麼多怎麼可能跟犬戎和談？若是那樣犬戎迎接的就是大雍的軍隊而不是和談隊伍。
父子倆就此產生分歧，最後談話不歡而散，摩提耶堅持自己的判斷，回去就召集了屬下一起去勸他的父王，卻不知他越是如此，犬戎可汗就越是堅定。
韓星霽看完之後一時之間有些沒想明白：“犬戎可汗……為什麼不同意？”
摩提耶都能想到的事情犬戎可汗想不到嗎？犬戎可汗好歹是一統草原的存在，不可能連這些都想不到。
樓時巍微微一笑：“他不是想不到，而是更加防備摩提耶，就算這件事情是真的，衡量之下還是摩提耶的威脅更大一些，新的營地和王庭都是摩提耶所選，當年這位可汗就是趁著他父親外出的時候帶人圍殺了他父親才當上了可汗的。”
韓星霽：……
好吧，犬戎人的風俗還真是。
當年犬戎可汗是怎麼做的，現在他就會怎麼防備自己的兒子。
大雍跟犬戎已經和談準備開互市，短時間內是沒有威脅的，但兒子在身邊還糾集了一幫人要換地方足以讓犬戎可汗意識到兒子有了自己的想法。
父子之間隻要起了隔閡，想要消除就不是容易的事情。
韓星霽想到這裡著實鬆了口氣：“還好還好，沒有釀成大禍。”
“何止沒釀成大禍，你這一句話抵得上繡衣使者多年努力。”
樓時巍說著也有些感慨，本來他是想要慢慢布局一點一點分裂犬戎可汗和大王子摩提耶，在成功之前還不能讓兩個人察覺，遠隔千裡操作起來並不容易。
所以他一開始就做好了磨個幾年的準備，反正犬戎王族父子之間關係十分親密得少，倒也不是很困難。
誰知道韓星霽一張嘴直接把進度往前推了一大截，接下來需要做的就是讓摩提耶起反心。
韓星霽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沒想到這些，不過這樣的話，大王是不是要幫一幫老可汗？”
樓時巍看著他問道：“為什麼幫老可汗？”
韓星霽理所當然說道：“如果摩提耶死了犬戎可汗肯定會立幼子為太子，到時候主少國疑，犬戎有的亂，我們進可攻退可隔岸觀虎鬥，若是摩提耶贏了，犬戎政權平穩交接，對我們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樓時巍讚許點了點
頭：“不錯，但是你還忽略了一點。”
韓星霽歪頭看著他，樓時巍垂眸說道：“犬戎跟西域諸國並非和平往來的關係，西域最大的國家是仇齊國，他們跟犬戎接壤也經常有摩擦，犬戎一旦衰弱，他們很可能趁虛而入，我們對仇齊了解不多，反而不如讓犬戎繼續統治草原。”
韓星霽聽後愣了一下問道：“大王……已經開始注意西域了嗎？”
樓時巍看著他說道：“憂國事需謀長遠，未必用得上，但要有準備，懂嗎？”
韓星霽肅然起敬，用力點了點頭。
大雍一統天下之後的確是跟西域也有過一番爭奪，最後也是以大雍的勝利作為結尾，因為戰爭間隔時間太短，大家都在猜測是西域太脆還是樓時巍提前布置。
根據有關攝政王的史料大家都認為是樓時巍早就瞄準了西域，不過人們的猜測是樓時巍在把西遲國打個半殘的時候就開始針對西域進行布置，算下來大概是提前了五年。
如今看來何止五年，至少提前了七年啊。
韓星霽還不知道在今天之前樓時巍是不是就已經將西域的情況都思考了進去。
或許是他那震驚的表情太明顯，樓時巍沒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臉笑道：“怎麼這個樣子？”
韓星霽回過神來順著樓時巍的力道往他身邊靠了靠說道：“沒什麼，就是沒想到，大王這已經不是走一步看十步而是走一步看百步啊。”
樓時巍被他崇拜的目光看得略有些不自在，這一份不自在之中還帶著些許自得，直接把人轟下去說道：“就你會說話，回去把你知道有關西域的情況都寫下來。”
韓星霽立刻應道：“是。”
樓時巍看著韓星霽身手靈活地跳了下去不由得有些出神，他這兩日……有些不太對。
這些年來對於恭維的話語和崇拜的目光他都已經習慣了，不會因為這些有任何心緒波動。
可是每次韓星霽用那種眼神看著他的時候，他心裡都會產生一絲隱秘的快樂。
少年的話語直白，眼神熱切，習慣了含蓄隱晦的他竟然有些無法抵擋。
樓時巍收回目光看到被韓星霽遺忘的信，表情略微一冷，對身旁的小侍從說道：“把這東西拿走，燒了。”
這種臟東西就不該到韓星霽的手裡，在盯著火苗吞噬了那封信之後，樓時巍才勉強按捺住讓繡衣使者截胡摩提耶信件的衝動。
無論摩提耶寫的什麼，是好是壞，都應該讓那孩子自己去處理，他可以指點但不能強硬插手去管。
樓時巍忍不住歎息，他還是第一次品嘗到了束手束腳的滋味，不想少年面對騷擾也不想少年不開心。
以往一旦產生這種矛盾心理他會直接選擇快刀斬亂麻，不會讓這種事情影響自己太多。
當然也沒幾個人能給他這樣的影響。
隻是現在……他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問道：“阿霽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小侍從立刻躬身說道：“是，郡主說是在八月十五。”
樓時巍聽後微微一笑：“好日子，該好好慶賀一下。”
聽話的孩子該得到獎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