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再之後的事,顧哥沒再多說,畢竟之後的發展,兩人都差不多清楚——他知道許冥沒事,便惴惴不安地直接離開,繼續因為自己覺醒的通靈眼而惶恐,兩人也從此斷了聯係。
許冥也沒再追問,若無其事地和他道了彆,前腳剛出餐廳,後腳就撥通了邱雨菲的微信電話。
電話接通得很快,邱雨菲重感冒還沒好,說話都有濃重的鼻音:“喂,冥冥老師?怎麼突然……啊?什麼回家的時候?”
“就是我父母過世後,我不是請假參加葬禮,還回家理東西嗎?”許冥邊往車站走邊道,“當時你不是和我一起?”
“哦,那次!”邱雨菲似是這才想起來,跟著便吸了吸鼻子,“但我後來不是沒去成嗎?”
許冥:“……?”
“我那會兒發水痘了呀。”邱雨菲的聲音從手機裡傳出來,“本來是想陪你一起的,你那時候狀態不好嘛。假也跟著請了,結果臨出門當天我突然發水痘,要隔離一禮拜,不就沒去成。”
“……”
許冥心中一動,腳步微頓。
對,她想起來了,邱雨菲大學時是發過水痘來著——不過在她的印象裡,邱雨菲發水痘的時間和她回家辦事那幾天,是正好錯開的……
許冥不認為邱雨菲有說謊的必要。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不僅僅是遺忘了和怪談相關的記憶,現實中的部分記憶,也受到了一定影響。
“蘭鐸”的存在被刻意抹去、替換,其他相關聯的記憶也跟著調整修正,從而抹除掉明顯的自我矛盾點……
和許玲的操作很像,但遠比許玲精細得多。
問題來了。如果真是這樣,那自己的記憶,到底還有多少是靠譜的?
思及此處,許冥呼吸不由一滯。明明這會兒太陽正大,她卻無端感到一陣顫栗,似是有涼氣從胸口騰起。
“?冥冥老師?你還在嗎?怎麼不說話了?冥冥……?”
手機裡傳出邱雨菲擔憂的聲音,許冥這才回過神來,努力穩住心神,想了想,又和邱雨菲打聽起她那時的狀況。
畢竟方才邱雨菲明確說了她當時“狀態不好”——雖然類似的話她哥也說過,但作為朝夕相處的室友,邱雨菲肯定了解得更清楚些。
果然,短暫的沉默後,邱雨菲沉吟的聲音再次響起:
“那個時候啊,怎麼說呢……就你看上去就給人一種很亞健康的樣子懂吧?看著就像天天在熬夜一樣,蔫答答的。而且有時候吧,看著還會有點……”
許冥:“?”
“怪。”邱雨菲直言不諱,“有時會長久地坐著不說話,好像身體被掏空,有時卻像喝了二十罐紅牛一樣,整個人都顯得很亢奮,話特彆多,思維還很跳躍……”
許冥:“???”
還有這種情況嗎?她完全沒有印象。
“我都不記得了……”她喃喃出聲,莫名有種被翻了黑曆史的感覺,“也虧你忍得下來……”
“我以為你是因為畢業論文壓力太大,外加咖啡喝多了。”邱雨菲直白道。
許冥:“……”
“然後……哦對,你後來不是還生病了?”邱雨菲回憶道,“就你從家裡回來之後沒幾天,不知怎麼突然暈了。當時可嚇死我了,醫生都差點下病危通知,結果後面又一下好了……出院之後,你的氣色就一下好起來了。”
這事許冥倒是有印象。從親生父母家離開後沒多久,自己確實大病一場,至於病危通知,自己的記憶裡是誤診……
“好像就是這樣了。”邱雨菲又認真回憶了一會兒,不太確定地開口,跟著再次吸了吸鼻子,“那個,不好意思,我可能得去擤一下鼻涕……”
“沒事沒事,你去吧。我這邊也沒事了……”許冥趕緊道。
“行,那先掛了。”邱雨菲應了聲,咕噥著說了再見,通話尚未掛斷,卻又聽她咦了一聲。
許冥這會兒已經上了公交車,聞言側了側頭:“怎麼?”
“……沒什麼,剛眼睛好像花了一下。”邱雨菲頓了下才道,聲音依舊有氣無力的,“奇怪,明明體溫都降下來了呀……”
她嘀咕著,又和許冥約了下周末吃飯的時間,這才真正掛掉電話。
這邊通話剛結束,來自施綿的對話框又彈了出來。許冥在餐廳裡時,曾發消息問她關於論壇“百燭廣場”和用戶“血水煎茶”的事,直到這會兒,施綿才終於給出回複:
【百燭廣場?那個靈異主題論壇對吧?我們有派人關注的!】
【不過這個論壇很小眾,進入門檻也很高,需要依靠壇主不定期發放的用戶碼才能注冊,還沒有APP。所以活躍用戶很少,注冊用戶一萬出頭,同時在線人數最高也就兩三百,目前也沒發現有真正的通靈人士在上面求助。】
【至於你說的那個[血水煎茶],我們也查過了,就一滿嘴跑火車的男高中生!沒有任何怪談進入記錄,也不具備看到異常存在的能力,唯一值得稱道的就是他原創能力不錯,編的東西像模像樣,還取了一個比[安心園藝]更拉風的名字。】
許冥:“……”
不知是不是她想太多,總感覺施綿最後一句話裡似乎透著些怨念。
她對著手機想了想,又忍不住好奇道:【所以那些驗證他方法的網友也是假的?都是他的托?】
【是他另外認識的網友。】施綿很快回複,【當然本質還是托。】
許冥:……
【這是在乾嘛?】她發自內心地扣出一個問號,【現在高中生都這麼閒的嗎?】
在網上吹牛就算了,還專門找人當托……他們沒有作業的嗎?
【估計就覺得好玩吧。】施綿道,【也可能是因為中二生特有的虛榮。】
嗯,高中二年級也是中二,沒毛病。
“……”這麼一說許冥倒是大概有些明白了。仔細一想,類似的事她讀書時似乎也遇到過——隻不過他們那時候吹的牛都還比較保守,沒有玩這麼離譜的。
【……行吧。不是詐騙就好。】她最後道,【我今天遇到一個百燭廣場的版主,看上去還挺相信他的。】
【要不怎麼說他會編呢。】施綿道,【放心,我們一直盯著這個論壇的。】
之前一直沒乾涉,隻是因為那小孩的言行都還不算太出格,隻是愛演而已。一旦造成什麼更惡劣的影響,他們肯定是要出面乾預的。
【好的。有勞。】許冥最後回了一句,跟著收起了手機。
公交正在穩穩前行。許冥望著車窗外不斷倒退的景致,閉眼吐出口氣,向後靠在了椅背上。
此刻無人打擾,她的思緒便自然而然又回到了自己記憶的問題上——其實仔細一想,在這件事上,她找到的線索實際已經不少了。
通過腦菇看到的兩段回憶。她哥和邱雨菲各自的描述。還有她曾經和蘭鐸確認過的事……
點點碎片,看著淩亂,此時此刻,卻在腦海裡漸漸連成了一條清晰的線。
首先可以肯定,自己在大學時,絕對還有在和怪談打交道,隻是和過去不同,那時的自己有一個更明確的目標,就是調查阿姨的去向。
而她讀大學那幾年,正好就是怪談完成進化,人類開始擁有規則書的那段時間。也正是在那段時間裡,自己完成了最初的資本積累,不知從哪兒搶……搞了三個根,並用它們熔出了一本規則書。說白了就是……
混出點名堂了。
可混出名堂的同時,她也惹了事。從腦菇提供的回憶來看,自己最終有沒有查到阿姨的所在不好說,但肯定已經觸及到了“門後的世界” 。不僅如此,她還設法關閉了一扇被打開的“門” ,就像樓長她們用許玲關掉了單元樓裡那扇一樣……
導致的結果就是規則書被侵蝕,她自己也受到影響。她哥和邱雨菲都說她一年前的狀態很差,她哥甚至在她身上看到了詭異的影子,多半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之後對應的,應該就是她主動通過腦菇看到的那段回憶——為了自保,她決定冒險和“門後的東西”進行交易。以遺忘查到的東西為代價,去換取侵蝕的停止。
再之後,應當就是邱雨菲所說的“生病”。因為病後她的情況明顯好轉,所以許冥估摸著,這大概率是個重要節點。很可能所謂的“生病”,隻是交易正在進行的一種外在表現形式,病愈則代表著交易完成……
可這樣盤下來,還是有幾個非常令人在意的問題。
首先就是蘭鐸。他在這場交易中扮演的又是什麼角色?和過去相比,他嗓子明顯受損,且受到“門後東西”的約束,表達被嚴重限製,性格也似乎和許冥在記憶中看到的大為不同。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蘭鐸的再次出現,是在許冥又一次拿到規則書後。她可不認為這隻是單純的巧合。
此外,就是那本九號規則書本身……和記憶相比,規則書的載體明顯不同,表面捆綁贈送的鯨脂人狀態也不一樣。過去的鯨脂人是死掉的,隻是異化根留下的“屍體”,可自己第二次拿到規則書時,上面的鯨脂人卻是活跳跳的,甚至還曉得裝X。
如果單從鯨脂人的狀態來看,那似乎隻有兩種解釋說的過去。要麼是她搞錯了,她記憶中所提到的那個能易容的“異化根屍體”和現在的鯨脂人並非同一個存在。要麼就是它走大運,被某種神秘的力量重置複活……
?等一下。
似是有什麼從腦海中一閃而過,許冥微微一怔,下意識地坐起了身。
重置。
她在心裡默默重複了一遍這個詞,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一直都忽略了另一個再明顯不過的現象——
她現在的規則書,她拿到的時候,是一點都沒有“解鎖”的。
雖然裡面本身就存有她過去拿到的三個根,但一開始的時候,所有根的能力都處在隱藏狀態。是她碰巧又拿到了宏強的打印機,又借著各種傳銷發工牌不斷進行綁定,才一點點將三個根的能力喚醒解鎖。甚至直到現在,都還剩一個根的能力,完全沒有展現。
……換個角度來說,這何嘗不是一種重置?
可問題是,許冥曾在腦菇提供的記憶碎片中窺見過一點自己的過去。當時的自己,明確說的是想要“阻止侵蝕”,而不是“重置規則書”。
如果“重置”是“組織侵蝕”的必要手段,那根據自己的性格,必然也會在完全失去記憶前想方設法留下一點訊息,不至於讓失憶後的自己完全抓瞎;可現在自己規則書裡的根都攢到七個了,自己還什麼提示都沒有找到,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沒有。
換言之,自己很大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規則書重置”這件事。
可如果這事和自己無關,那又會是誰主導的?
“……”一個名字緩緩浮上心口。許冥默了片刻,克製不住地抬手揉了揉睛明穴。
“蘭鐸啊蘭鐸。”她在心裡默默念叨著,又輕輕歎了口氣。
你個蠢貨,到底乾了什麼?
……對,蘭鐸。
許冥左思右想,即使再不情願,也不得不承認,似乎隻有這樣,所有的事情才能說清——
和“門後東西”交易的人不止她一個。
還有蘭鐸。
她甚至懷疑,自己的交易很可能就沒有成功,或者是“成功”了,但導向的結果卻並非自己所願——畢竟從目前掌握的情報來看,自己想做的“交易”本身就不能保證百分百成功。而且邱雨菲也說了,自己生病的時候,差點被下病危通知書。
再結合她哥最後看到蘭鐸的場景,以及蘭鐸現在的狀態,許冥很難不懷疑,蘭鐸在這之後,或許也做了某些交易……
她並未能成功阻止自己規則書被侵蝕。所以當時的規則書多半已經廢了。蘭鐸因此提出交易,以某些代價去換取她以及規則書的重置。
又因為鯨脂人當時已經被強製綁定在了規則書上,所以連帶著它也一起被重置,而且直接重置到了它還“活著”的時候……
這也能解釋為什麼現在的蘭鐸被約束著,無法向她透露更多——如果是許冥自己的交易,沒道理會殃及旁人。所以蘭鐸的約束,大概率是因為他自己的交易。
作為代價,他失去了闡述真相和過去的權利。
“……”
思路終於理清。許冥的嘴角卻抿得更緊。
她忽然想起,自己與蘭鐸剛認識的時候——或者說,是剛“重逢”的時候。
自己因為他奇怪的聲音而感到困惑,而蘭鐸的第一反應,是有些緊張地問她是不是聽不慣。
而後才解釋,他的聲音是被人挖去了一半。
……這是否又是他付出的代價之一?除了這些以外呢?他是否還在支付著更多的代價,隻是自己看不見,他也說不出?
許冥用力搓了搓臉,隻覺胸口像是被什麼堵上了。
一陣酸脹。
這種揮之不去的酸脹,一直伴隨著她回到了家裡。
又伴隨著她躺到了床上。
蘭鐸這會兒又不在家,看時間應該是去外面看彆人釣魚了。許冥難得對此感到了幾分慶幸,拒絕了顧雲舒一起看電視的提議,便徑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瞪著天花板不知出了多久的神,這才感到心情稍稍平複些許。
她也說不清自己這會兒的感受。甚至不確定等再遇到蘭鐸時,自己到底該擺出何種表情。她該去向蘭鐸確認嗎?又或者乾脆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就這麼得過且過地將日子混下去?
似乎哪種都很不禮貌。
更令人在意的是……她和蘭鐸,以前到底是什麼關係?
“男朋友”隻是她哥臆想中的說法;可若她的猜測為真,這說法又似乎還挺……說得過去?
那代入一下蘭鐸的視角,似乎更慘了。喜歡了陪伴了付出了卻什麼都不能說……
得虧自己這段時間沒找人戀愛結婚,不然他手裡拿的活脫脫一美人魚劇本。
……雖然現在好像也沒差很多。
“算了,還是等他回來後和他確認下吧。”
許冥默了一會兒,拿定主意——她不是喜歡拖拉的性格,也不喜歡沒確定的事。哪怕要煩惱,至少也得等鐵板釘釘的答案出來後再去煩,不然萬一煩惱錯了,自己不是很尷尬。
再次重重吐出口氣,許冥隻覺一直酸脹的胸口,總算稍稍好受了些。
略一思索,她又從包裡掏出了規則書,熟練地翻到腦菇所在的那一頁,直接將手按了上去——
這種時候,有空煩惱,不如抓緊時間做正事。她失憶的事情是大致捋清了,可她阿姨筆記本上的鎖還沒打開呢。
正好現在距離腦菇的上次使用已經過了四十八小時,可以再進行一次回顧。又正好這會兒沒什麼事無人打擾。許冥琢磨著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再圍觀段記憶碎片,找得到密碼最好,找不到就當看視頻解壓了……
和上次一樣,隨著技能的發動,按在頁面上的手指上很快就找出了一枚小小的白色菌菇。
隻是這回許冥要冷靜許多,幾乎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層層菌菇沿著手臂飛快爬上,直至最後,突兀地發出“噗”一聲輕響——
許冥緩緩睜開眼睛,毫不意外地發現,自己已然身處另一個場景。
這次的記憶場景十分陌生,看上去像是個屠宰場,飄著腥氣的巨大空間裡,是一扇扇懸掛著的豬肉。
許冥飛快在腦海裡搜索了下,沒有在現存的記憶裡找到任何可對應的地點;一轉頭,卻看到身後被懸掛著的豬肉正在不安分地蠕動,乾癟的眼窩倏然睜開,似是正在悄悄打量四周。
哦。許冥恍然大悟,難怪自己不記得。合著是個怪談來著。
她現在是純粹的旁觀者視角,這個場景內發生的一切她都無法乾涉,也無法乾涉到她。因此許冥還挺放鬆的,大致觀察了下情況後就開始到處飄,試圖找到這個記憶片段中的自己。
好消息,沒過多久就找到了。
不知算不算好的消息,找到的人不止自己。
許冥飄在空中,望著正與另一個自己冷冷相望的蘭鐸,神情複雜地抓了抓臉頰。
從發型看,自己這會兒應該才剛大一;蘭鐸的外形看著卻和現在差彆不大,甚至連穿著的兜帽衫都是同一件。除了身上沒有佩戴紅絲帶鈴鐺外,可說毫無區彆。
……隻是身上散發的氣息顯然要更陰冷些。非常明顯的非人氣質。
不知是不是許冥的錯覺,這會兒兩人之間的氣氛似乎也有點微妙……看上去像是有些劍拔弩張?似乎還有些彼此防備。是剛認識的時候嗎?
許冥不太確定地想著,卻聽站在角落的蘭鐸忽然開口,一出聲,又是那種好聽到令人側耳的聲音:“你說真的?”
“?”許冥有些好奇地看過去,正見另一個自己環臂點頭,語氣隨意之中又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篤定:“當然。做不到的事,我不會說。”
……你見鬼。
飄在空中的許冥本冥面無表情地想到。
雖然不知道你到底答應了什麼,但我看你表情就知道,絕對是在開空頭支票。
“……行。”記憶中的蘭鐸倒是沒有半分懷疑,見狀便微微頷首,原本緊繃的身體也一下放鬆不少。
“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幫你拿到這個怪談的根,相應的,你也得幫我。”
“成交。”另一個自己毫不猶豫地點頭,許冥就這麼看著兩人用力握了握手,一時陷入沉默。
可以,一個敢說一個敢信。不愧是以後還能一起養狗的。
不過話說回來……自己到底是答應了個啥?後面應該有辦到吧?要是沒有的話,那她可就更尷尬了。
嗯……算了,等等留意看看吧。如果自己真沒做到的話,那她出去後再設法補上好了。蘭鐸的性格擺在這兒,估計也不是大事……
許冥默默想著,卻聽下方的蘭鐸似又說了句什麼。聲音很小,她沒聽清,隻隱隱聽到一句“你確定可以嗎”。
“放心。”緊跟著,許冥便聽到自己一臉肯定地再次開口,依舊是那副一看就是在瞎打包票的表情,“我說到做到,從不開空頭支票。”
“事成之後,我絕對會按照你的要求,好好殺了你。讓你走得乾乾脆脆、毫無痛苦。”
許冥:“……”
好吧,當她什麼都沒說。
確認過需求,滿足不了,下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