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三十九章 天亮了(1 / 1)

其實按照許冥的經驗, 這種時候,樓梯往往才是最優解。

畢竟電梯也是恐怖片裡的高風險區域。

不過她這會兒情況實在有些特殊——一方面,早在她出門的瞬間, 腦海中的鯨脂人便在嗶嗶作響, 不斷提醒她右邊樓梯的方向早已爬滿了蝴蝶;另一方面,則是她的手已不太方便。

——方才關門的時候,右臂明顯被什麼東西狠狠擦了一下。這會兒大片的血跡, 已然順著衣物暈染開。

樓梯曲折,還沒有燈。在已經傷了一隻手臂的情況下,從那兒走未免太冒險, 因此許冥念頭飛轉, 果斷遵循了直線跑路原則,直接朝著位於走廊另一邊的電梯跑了過去。

“你認真的嗎?”就在等待電梯上行的當口, 鯨脂人還在她腦海裡真心誠意地發出疑問,“電梯出事不是更砸嗎??”

擺爛停運還是好的, 就怕萬一失控下墜……

“這地方隻有三層。”許冥咬牙, 左手用力捂住傷口,“而且不是還有你嗎!”

“……”

似是沒料到她會這樣說,鯨脂人明顯一愣。頓了一秒才小聲道:“喲,看不出來, 你還挺看重我。”

“也是,算你有眼光。”

語氣裡甚至帶著幾分受寵若驚。

……搞得許冥反倒默了下。

所以這關眼光什麼事?

她隻是覺得鯨脂人本身可以變大變小,軟硬也適中而已。真要出了什麼事,不管是拿來撬門墊腳還是當墊子應該都是能用的……

尚在思索間,電梯門已經打開。明亮的燈光撲面而來。

沒有半秒猶豫,許冥當即從包裡抓出鯨脂人,直接往裡一丟, 急急說了句“按著”,旋即借著電梯裡的光,又從包裡摸出來張紙,沾著自己的血往上面隨意一塗,又將粘在後面的雙面膠利落一撕,啪地將紙往電梯門上一貼。

動作因為手傷而稍顯滯澀,整體卻十分連貫,像是已經在腦子裡排演了無數遍。

貼完的瞬間,不遠處正好響起8307房門被破開的聲音。許冥一個激靈,趕緊往裡一鑽,電梯門關上的瞬間,恰感到身後掠起驚人的風。

啪地一聲,電梯門徹底合攏。轎廂內一片安靜。

鯨脂人這會兒已將自己拉成了成年人身高,用的依舊是那張反複精修的臉,一手正死死按在電梯的關門鍵上,用力到整個指節都按癟。

又過一會兒,確認電梯內再沒其他的古怪動靜,它方緩緩收回手指,一臉地驚魂未定。

“所以。”它麻木地轉過腦袋,看向許冥,“剛才那張紙到底是……”

“之前做指示牌剩下的。”許冥靠在牆壁上,抱著自己的胳膊喘氣,裝著規則書的手包和怪談根的外賣袋都被她挎在右肩上,臉色已經開始發白,“雨菲在指示牌後面都貼了雙面膠。”

方便外出做地推……不是,接房客的阿焦使用。

“哦。”鯨脂人似懂非懂地點頭,默了會兒,又誠懇發問,“那請問你在一個隻有三層樓的地方寫個七有什麼意義?”

“自欺欺人。掩耳盜鈴。”許冥十分誠實。

鯨脂人:“……”

許冥確實是在賭。現在這情況,她身上的仇恨估計是拉得死穩了。她唯一能賭的,就是對方對她的仇恨,能不能打過對7這個數字的討厭。

當然,單走個“7”肯定不行。就像鯨脂人說的,這要有用的話魔方大廈早就遍地安全區了。

所以她特意挑了之前準備的指示單,圖的就是上面自帶的“怪談拆遷辦”的落款。隻要那落款還在,就意味著紙上的內容,無法被外人修改和抹除——許冥估摸著,這總比當場塗鴉要更有效力點。

不管怎麼樣吧,至少電梯內目前確實沒見奇怪的東西,外面也安靜。所以許冥願意相信,那紙多少是有點效果的。

她原地緩了會兒,在鯨脂人的幫助下,用紙巾和衣服簡單包紮了傷口,想了想,又拿出一張沒用過的指示單,手動往上面寫了一個大大的“7”,貼在了自己胸口。

而後才按動了電梯。轎廂很快也活動起來,呈現下行的趨勢。

不知為何,速度很慢。但好歹是在下行。

鯨脂人暗暗鬆了口氣,很快又開始提心吊膽。一轉頭,正見許冥又將那個根拿在手裡端詳,更是差點魂飛魄散。

“彆拿出來啊!”它邊說邊嫌棄地揮手,“快收回去收回去!”

許冥:“……”

“彆人都想搶的東西,怎麼你避得跟瘟神一樣。”她忍不住小聲嘀咕,略一思索,又將那卵狀物朝鯨脂人跟前遞了遞:“誒,你要不吞下去試試。”

鯨脂人:……???

這又是在發什麼神經?

“吸收啊。”許冥卻是一臉理直氣壯,“根能吸收根,不是你說的嗎。”

反正她的目的很簡單,彆讓蝴蝶再次拿到根就行,至於這根到底落在誰手裡,她無所謂。

另一方面,規則書的吸收方法她完全沒有頭緒,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拿來喂鯨脂人。反正它和規則書深度綁定,也算是自己人。

鯨脂人聞言,看向她的目光卻更像看神經病了。

“你以為是吃雞蛋嗎閉著眼就吞下去了?!”它看上去倒想是想把許冥給吞了,“哪有這麼容易的!”

常說的“吸收”,隻是一種形象的描述。更精準的說法,應當是“建立聯係”——隻是這聯係建立的方式多種多樣,有的依靠內服,有的物理融合,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它們都需要時間。

樹和菟絲子之間,所謂“根”的搶奪,其實也就這麼回事。

無非就是菟絲子拿到根後,設法和對方建立聯係。它和根的聯係越強,樹和根的聯係就越弱,樹的本身也愈弱,通過這種淳樸的分配方式此消彼長,直至完全取而代之,切斷樹與根聯係的那一刻,便意味著真正上位。

不過這點說來容易,實際操作很難。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樹和根的聯係是天然的,隻要根還在怪談區域內,它和樹的聯係就一直存在著,就能一直供養著樹,縱使樹的實力不幸遭到削弱,削弱的程度也是隨著時間逐步遞增,初期的幅度十分有限。

而建立新聯係並取而代之的過程又相對漫長,要在這漫長的時間內避開樹的搜索,本就是件無比困難的事。

至於現吞什麼的,則是根本行不通——就算吞下去,被抓到也能給你活剖出來,原地做成八寶鴨。

“所以說,你死心吧!”

說話間,電梯已經到了一樓,鯨脂人一面死死按住關門鍵,一面轉頭繼續對許冥下結論:“你以為搶到了寶,實際就是個燙手山芋!早點扔了算了。”

實在不行,等等丟一個阿焦出來,讓它帶著往反方向跑——至少還能為他們爭取些跑路的時間。

許冥聞言,卻是皺了皺眉,一時沒有吱聲。

默了兩秒,又見她蹲下身來,再次囑咐了句“按著”,跟著便從包裡掏出紙筆,低頭又開始寫畫。

鯨脂人見狀,隻當她是又想給自己寫字疊甲,便也沒管,隻死命地又按起關門鍵,同時焦急地感知起外面的情況;抽空往許冥處看了眼,這才發現她手裡拿著的是塊空白工牌,她正往上面寫名字。

……等等。

工牌?

鯨脂人表情頓了下。

她這時候寫什麼工牌?是要寫給誰的?蝴蝶嗎?

不是吧?她又看不到蝴蝶本體。

正在懷疑,卻又見許冥收起筆,轉而打開了存放著根的保溫袋——鯨脂人眉毛一動,一股強烈的不安,忽然就湧了上來。

她……應該隻是拿出來看看吧?雖然現在很不是時候……

反正、總之,應該不會是要給根上牌吧?應該不會有人蠢到會給一個沒有意識的根上工牌吧,不至於的吧?肯定不至於的吧……

跟著就見許冥很認真地把工牌纏了上去。

她上了。

鯨脂人:“……”

“所以為什麼你要給它上牌啊!”它忍了又忍,在許冥打開電梯門衝出去的那一瞬,終是沒忍住吼出了聲,邊吼邊手腳並用地又縮小爬回了對方包裡——

“你給一塊石頭上牌的意義在哪裡啊!”

搶先獲得冠名權嗎!

許冥卻被它質問得莫名其妙,邊往外竄邊道:“綁定啊。”

鯨脂人:“……”

靠,確實。是還有這個功能來著。

“不是你說的嗎?”許冥轉眼已經跑進了走廊,一手按上牆壁,再次開始一邊數門一邊前行,“你說隻要建立了新聯係,域主本身就會被削弱……”

鯨脂人:“…………”

不是,所以我科普了那麼多,你是打定主意就撿愛聽的聽是嗎?

不過彆說,這確實是個思路——它差點忘了,工牌這種衍生物的優勢之一,恰恰就在於能夠迅速與外物建立聯係。

然而很快,它又似意識到什麼,立刻搖起了頭。

“不行不行。靠工牌建立的綁定關係太弱了,對域主造成的削弱也很有限……沒什麼用的!”

真要說起來,這種綁定關係造成的削弱,還不如許冥之前那一通亂改來得有效果——畢竟那一通亂改,不僅直接將蝴蝶的進食途徑搞崩了大半,還把它養在鍋裡的食物也一並端著跑了。

可不管是那種削弱,效果都太不明顯了。起碼對許冥來說,很不明顯。

如果是放在差不多等級的較量中,這種削弱或許會成為左右勝負的關鍵,但放在許冥和蝴蝶身上,這種程度的削弱就完全不夠看,老虎再怎麼削,要捏死一隻螞蟻,那也還是輕輕鬆鬆。

“我知道。”許冥卻道,“所以得去找一個和它差不多的家夥。”

鯨脂人:“……???”

許冥卻沒再進一步解釋,而是繼續加快腳步往前跑去,邊跑邊不斷數著路過的門——

“8105、8106——快到了!”

8107。酒店內最安全的房間之一,也是之前那些工作人員帶著舊房客進入的地方。

隻要能進入那裡,就能找到工作人員——

許冥默默想著,儘可能再次提速。眼看就要拍上門板,卻聽腦海中的鯨脂人發出一聲驚叫,幾乎是同一時間,強烈的寒意混著翅膀拍動的風聲撲面而來——

許冥心頭一驚,本能地往後閃了一下。有什麼擦著她的胸口過去,旋即一口咬在了她的腿上。

“我X!”許冥本能地驚呼一聲,轉瞬的僵硬後,痛感潮水般湧上。濡濕的感覺飛快蔓延,按上去的手掌上,儘是一片帶著腥氣的潮濕。

可怕的壓迫感再次逼近,她忿忿地抬頭,恰在此時,卻感到右肩處忽然一鬆。詫異低頭,這才發現保溫袋的帶子不知何時已經斷裂,裝著根的保溫袋一下掉在地上。

她不由一怔,第一反應就是自己方才動作太大,將帶子掙斷了;下一秒,卻見那袋子似是被人用力踹了腳,一下滑出老遠,跟著又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慌慌張張地沿著衣服往上爬。

“快溜快溜!”鯨脂人慌亂的聲音在腦子裡響起,“它肯定優先去撿根,我們趕緊跑!”

許冥:“……”

原來如此。她恍然大悟。

剛才應該是鯨脂人察覺情況不對,趕緊爬出來扯斷了保溫袋的袋子,又一腳踢開,免得仇恨繼續落在她身上。

“……”許冥閉了閉眼,一時竟不知是該說這家夥機靈還是慫。

腦袋裡,鯨脂人還在不斷催著跑路。許冥捂著不斷滲血的大腿,唯一能做到的,卻隻有朝著8107的方向繼續移動。好消息是,蝴蝶似乎確實是被那個保溫袋吸引了注意,許冥能感覺到,那種陰冷的壓迫感猶在,但相對之前,似乎已弱了些許。

從鯨脂人的視角,情況則要更明確些——在它的視野裡,蝴蝶的本體這會兒已然停在了那個保溫袋前,正試探著用細細的爪子鉤抓著,研究怎麼將袋子打開。研究片刻,終於失去耐心,直接伸手在保溫袋外面一滑,看到裡面卵狀物的那一刻,卻明顯怔了一下,旋即發出一聲令人費解的憤怒的尖嘯——

???

這麼一整,給鯨脂人也整懵了。而就在它明智地縮回腦袋,又開始催促許冥跑路的時候,四周情況,突然又是一變。

光影變幻,頂燈乍亮,無數雜亂的滴答聲忽然響起——

又一道龐大的身影,突兀地出現了走廊中。

然後衝著沒反應過來的蝴蝶,反手就是一個大逼兜。

“……我去。”

鯨脂人愣了下,無意識地發出吃瓜的聲音:“這下可精彩了。”

還在掙紮著遠離,同時痛到快要失智的許冥:“……”

她茫然抬頭,自然什麼都沒看到。事實上,她唯一能感覺到的環境變化,就是頭頂的燈忽然又亮了,還有就是那種近到仿佛要割裂皮膚的壓迫感驀然退開。她看了看仍躺在原地的保溫袋,默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

“魔方大廈的管事人來了?”她試探著問鯨脂人。

正忙著看現場的鯨脂人毫不猶豫地點頭:“嗯。”

“已經開撕了!”

開撕……

許冥因為它的用詞而撇了下嘴角,出於謹慎,又掙紮著從包裡摸出自拍杆,奮力將不遠處的保溫袋勾了回來。

確認裡面的卵狀物還在後,她方鬆了口氣,見鯨脂人還在吃瓜,順口問道:“誰占優勢?”

鯨脂人“嘶”了聲,語氣中竟透出幾分遲疑:“這個,好像不好說啊。”

按說蝴蝶的實力是絕對占優的,但不知是不是因為被許冥亂棒削弱了好幾波,這會兒居然和魔方大廈這邊的老大撕了個旗鼓相當,戰局呈現出膠著狀態。反倒讓鯨脂人有些傻眼。

“對了,話說你之前到底往外賣袋裡藏了什麼啊。”鯨脂人見她將根又撈了回來,忽又想起這事,好奇往保溫袋的方向張望,“剛才那一下真的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它會直接把根叼走了。”

結果不知看到了啥,反而愣了一下,很火大的樣子。恰好給了魔方大廈這邊偷襲的機會。

許冥背靠牆壁,喘了一會兒,緩緩搖了搖頭:“沒有。什麼都沒放。”

袋子裡除了根,也就隻有那個纏在根上的工牌而已。

“?真的假的!”鯨脂人聽了,登時更加傻眼。頓了會兒,忽似想到什麼,語氣一下微妙起來:“等下,說到工牌……”

“你到底往那上面寫了什麼名字?”

這回許冥卻是秒答:“77。”

鯨脂人:“……”

你誅心。

……不然呢,難道叫它小帥嗎?

許冥閉了閉眼,看了眼近在咫尺的8107,不知想到什麼,忽然皺了皺眉,準備伸出去拍門的手也緩緩收了回來,略一沉吟,又開始往遠處悄悄地爬行。

奈何腿傷實在有些嚴重,挪了半天都沒挪出多遠,隻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痕,看上去頗為駭人;另一邊,鯨脂人似也被她的狀態嚇到,再次趴在包沿探頭探腦,像是在糾結要不要出來幫忙,無意中又往蝴蝶所在的方向看了眼,忽然又“咦”了一聲。

“怎麼?”許冥立刻抬眼,“蝴蝶贏了?”

“不、不是。”鯨脂人的聲音卻變得古怪起來,“不僅沒有……它的狀態好像也變得不太對勁。”

……不對勁?

許冥擰了擰眉,略一沉吟,果斷從包裡拿出手機,打開照相模式,努力地用鏡頭四下尋找起來。

很快,在鯨脂人的指點下,她總算找到了蝴蝶的所在——因為白癡的特性,許冥一時沒法看得太清楚,隻能隱隱看到一雙高高揚起的翅膀輪廓,不斷撲騰,像是正在掙紮,緊跟著又一點點地縮小、收攏——

它的身後,又似有什麼正在旋轉。黑色的粗線,交織成一格一格。許冥仔細辨認了一番,才終於看清,那像是一個轉動的棋盤。

棋盤轉動不歇,翅膀的萎縮也還在繼續。直至最後,所有的翅膀完全收攏到了一處,並成了一條巨大的、臃腫的黑影,從許冥的角度,還能隱約看出些蠕動的模樣……

“我去。”就在此時,鯨脂人的聲音再次在意識裡響起,音量不大,充滿震驚,“它變成蟲了!”

許冥:“……?”

“蟲子!毛毛蟲!”鯨脂人急急解釋,通過它的聲音,許冥甚至能腦補它努力比劃的樣子,“那個蝴蝶,居然自己變成了一條很大的蟲子,不知道是怎麼辦到的……啊,它好像打算跑了!”

“……”許冥聞言,嘴角卻是不由自主地一抿。

是“變成”——還是“變回”?

克製地吸了口氣,她再次拿起手機,朝著蝴蝶所在的方向看過去。

這一回,鏡頭內卻是再看不到什麼龐大的影子了,那個轉動的棋盤也不見蹤影。許冥儘力看了半天,才總算在鏡頭的邊緣捕捉到一點點蠕動的黑影。她遲疑地滑動起屏幕,想試試看能不能再放大些;不料鏡頭拉近的瞬間,屏幕裡卻突兀地出現了一張蒼白的人臉。

“!”許冥嚇了一跳,本能地放下手機。腦海裡隨即響起鯨脂人安慰又嘲諷的聲音:“瞧你嚇得,是魔方大廈那個管事的啦!虧你之前還一直為她說話,葉公好龍了吧……”

“行了,至少現在蝴蝶總算爬了,你趕緊和她敷衍地社交一下,找人幫你處理下傷口,然後等著離開就行……”

話未說完,它聲音卻忽然小了下去。

又過一會兒,才聽鯨脂人聲音再次響起,隻是這回的語氣,充滿了忐忑和猶疑:

“那個,你是不是有哪裡得罪她了?

“她現在就在你面前看著你……不知為什麼,很火大的樣子。”

……事實上,不用它說,許冥也已經感覺到了。

那近在咫尺的怒氣與壓迫感,和方才蝴蝶的釋放出的,是如此相似。

然而許冥對此,卻完全不感到奇怪。

“你是想要這個吧。”她舉起手中的保溫袋,儘可能平靜地看著前方,“如果想要的話就拿去好了。我不跟你爭。”

話音落下,面前的怒氣卻沒有絲毫地減弱——不知為何,似乎還更強了些。

這下,許冥終於有點慌了。

“不是,你確定她隻是想要根嗎??”腦海裡,鯨脂人煩人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咋覺得,她的火氣就是衝你來的……”

“不可能。”許冥不假思索,“我又沒有得罪她。”

怪談拆遷辦應該也沒有——之前的合作明明也都挺順利。

更重要的是,許冥很確定,對方是想要這個根的。

略一沉默,她索性再次抬頭看向空氣,直接開口:“這個根,其實最開始,是你拿出來的吧。”

——話音落下,卻沒等到任何回應。

唯有鯨脂人,在她腦海裡小聲提醒:“那個什麼,你看錯方向了。她的頭現在在你的右邊。”

許冥:……

閉嘴,你這樣會顯得很我很呆!

許冥本著“這種時候再轉回去未免太傻”和“邱雨菲也說過我四分之三側臉特彆冷冽有氣勢”的想法,繼續維持著原本的姿勢,平靜道:

“我之前就奇怪,為什麼蝴蝶會在這個時候突然發難。而且還一副精神很不穩定的樣子……直到在8307發現了這個包,才明白過來。

“是因為它的根被人拿走了。所以它才惱怒,才發瘋。”

氣得跟某個被人抱著根就跑的谘詢公司老板一樣。

而整個酒店裡,有本事拿走這個根的,除了一直盤踞在此的魔方大廈管事人,還能有誰?

“它瘋了嗎?”鯨脂人聽到她的話,卻是傻了,“它怎麼敢的啊。”

域主失去根後,實力確實會遭受削弱,但這種削弱是逐步呈現的,絕無可能立竿見影。在這個前提下,對方冒險盜根,無疑是在自尋死路——從目前來看,事實也確是如此。

失去根的蝴蝶一怒之下直接對著魔方大廈動手,如果不是許冥在場,搞不好今天魔方大廈的所有人,管它死活,全都要團滅。

“乖乖。”鯨脂人繼續震驚,“這位姐夠莽的啊。”

“不。”許冥卻搖了搖頭,“它應該也是有做一些準備的。”

最直白的例子,就是她方才見到那一幕。

一隻巨大的蝴蝶,逐漸萎縮回蠕蟲的那一幕。

——旋轉的棋盤格子,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他們進酒店時拿到的白棋糖果。再聯係下鯨脂人剛進這區域時的症狀,以及它對白棋糖果氣息的熟悉,某些結論,也就呼之欲出了。

“那些糖果,應當具有讓服用者時間倒退的效果。”許冥猜測,“隻是有的是身體時間,有的是意識時間……”

鯨脂人進入怪談區域時觸發了類似的防禦機製,因此意識上的時間倒退到了幾天前,並在困在了那一段時間裡。而蝴蝶,作為大量白棋糖果的服用者,遭受到的則是軀體上的回退,而且是一口氣退到了還十分弱小的時候……

若說魔方大廈這邊沒有盤算過這事,許冥是不信的。

“懂了,說白了還是下毒。”鯨脂人恍然大明白,“眼看著毒素積累得差不多了,覺得可以一舉拿下了,就說趁機動手,先將蝴蝶的根偷走。沒想到判斷失誤,沒法一次將蝴蝶拿下,結果反而被蝴蝶入侵!”

要不是這次許冥提前削弱了幾波,估計翻車也是遲早的事。

“哈,虧你之前還猜,白棋糖果就是拿來做慈善的。”理清這點,鯨脂人又忍不住嘲諷起來,“我就說,能在怪談區域裡混到現在的,哪有那麼傻白甜。”

不過要它說,對方這波還是不太值當。差點翻車不說,自己也沒撈著什麼好——許冥看不見,可它看得清楚。在蝴蝶開始萎縮的那一刻,魔方大廈這邊的女人也肉眼可見地虛弱下來,它當時還不明白,現在聽許冥一說,總算反應過來。

要引爆蝴蝶體內積累的糖果效果,估計本身就需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另一方面,蝴蝶因為隻是因為時間倒退而暫時萎靡,有根存在,說不定很快就能恢複過來。到時候兩邊誰占優勢,隻怕更不好說。

但話說回來,這樣說起來——許冥,似乎確實沒什麼惹到對方的地方啊。

除了自說自話帶著找到的根跑路。可她也說了,願意直接交出來,那對面還火個什麼勁?

意識到這點,鯨脂人也感到奇怪起來。另一邊,久久沒有等到來自對方的回應,許冥也終於有些忍不住了。

隻見她低頭,乾脆從保溫袋裡掏出了那個卵狀物,三兩下扯掉了纏在上面的工牌,跟著毫不猶豫,在鯨脂人的驚呼中,直直往對面一砸——

“砰”的一聲,那卵狀物直直摔在地上。許冥卻是在褲子上蹭了蹭手,語氣中不知為何,也帶上了幾分火氣:

“你不用這麼虎視眈眈地看著我,我說了,我不要。如果不是不想蝴蝶繼續留著它,這東西我根本不會拿。

“我也理解你的行為。換我是你,我肯定也不會坐以待斃,哪怕隻是為了自保,這個根也必須得搶。我隻是不明白,你為什麼非要挑在這個時間點動手……”

哪怕隻是晚一天,他們幾個還在酒店裡的活人,也不至於搞這麼狼狽。

……不過轉念一想,隻要這個怪談區域的規則還在運轉,酒店內的房客就不會斷絕。就算不是他們,也肯定會有其他人受到波及,這樣看來,輪到他們這波,反倒還算好事。

畢竟換作其他人,可能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

意識到這點,許冥心裡剛冒起來的火氣,又稍稍降了下去,一時又有些懷疑對方是不是因為知道了拆遷辦的存在,才會特意在這個時間動手;而另一端,不知是不是終於聽進去了她的話,對面那無法掩蓋的怒氣,居然也漸漸平息下來。

緊跟著,許冥忽然感到腦門上一涼——像是被什麼碰了一下。

奇異的感覺瞬間湧上,耳邊似乎有時鐘滴答作響。許冥陷入了短暫的眩暈,等到再清醒過來時,卻發現自己腿上的傷口,已然消失不見。

不隻是腿,右臂上的傷口也沒了。就連肩膀都鬆快了不少。

“咦,治療?”鯨脂人嘖嘖稱奇,“它還有這本事?”

“……”

許冥卻像是看到了什麼,緩緩抬頭,視線一點點轉向自己的右側,片刻後,才克製地倒吸口氣。

“不。”她望著面前的龐大身影,在意識裡緩緩答道,“它應該……隻是倒轉了我的時間。”

倒轉的是身體上的時間,讓許冥的軀體直接恢複到了幾天前的狀態——隻是相應的,白癡的特性,也因此被重置。

所以,許冥現在,是能看到的。

能看到那個站在自己跟前的,脖頸幾乎抵到天花板的巨大身影。

它的輪廓,看上去其實像個女性,甚至還穿著繁複的裙子;隻是它曲折的脖頸上,長著的卻不是頭,而是果實般沉沉墜著的無數掛鐘,最中間的一個,還拖著長長的頭發。

隻是不少掛鐘的鐘面上,正爬著深深的裂縫。

它還有手,手指修長漂亮。許冥眼睜睜地看著它伸手,從地上撿起那個卵狀物,潔白的指甲一個用力,居然生生將其從中間掰成兩半。

緊跟著,其中一半,就被遞到了自己的跟前。

吵鬨的時鐘聲響起,震得許冥頭疼。腦海裡的鯨脂人及時給出翻譯:“它的意思是,這個給你,作為再來的鑰匙。

許冥:“……”

什麼再來?再來哪兒?這裡嗎?

還指望我當回頭客咋的?

許冥一時愣住,餘光忽然瞥見幾個路過的人影。她下意識轉頭,正見幾個頂著動物腦袋的半透明人影,懵懵懂懂地在走廊的另一端徘徊。

是依舊住在蝴蝶大廈的人。

所以……是希望我能再過來,把更多的人接走嗎?

許冥不確定是不是自己想太多,短暫的沉默後,卻還是點了點頭。

“好。”她小聲道。

她還想說些什麼,比如自己關於徹底離開這裡的思路,對面卻沒再給她更多的交流機會——幾乎就在得到她回應的瞬間,對方當即朝後退去。龐大的身軀在接觸到牆壁的刹那,忽地呈現出半透明的狀態,緊跟著便像是液體一般,悄無聲息地溶了進去,隻留下一枚漂亮的圓形掛鐘,靜靜懸掛在牆上,有條不紊地發出滴答聲響。

許冥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兩眼,總覺得那掛鐘,更像是隻眼睛。

走廊裡再次陷入安靜,唯有不遠處的舊房客來來往往,發出些微的低語與腳步聲。許冥原地緩了片刻,努力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往外走,走到大廳一看,座鐘上的時間,已經到了十四點五十一。

實際用時比說好的十二分鐘,還要短一些。

大門這會兒也已打開了,門前是數名正在忙碌的工作人員。有的在搬鐘,有的在打掃,有的正就著座鐘裡的倒影修整自己被摔爛的五官,或是獨自坐在大廳的邊角,努力拚接著脫落的四肢和腦袋。

見許冥過來,他們還會自覺地將身體背過去一些。似是覺得這畫面有些活人不宜。

那專門負責前台電腦的秋小妹,這會兒也已經回到了崗位。依舊是那副冰冰冷冷的拽臉,隻是在許冥路過時,略微抬了抬眼。

跟著就見她稍一抿唇,衝許冥點了點頭。

“裡面的人已經走了。”她道,“你是最後一個。”

“……好的。”完全沒想到她會主動和自己說話,許冥反倒一怔。過了會兒才道:“謝謝。”

那前台小妹卻又不理人了,收回目光,繼續敲打起鍵盤來。

許冥見狀,也沒再多說什麼。聳了聳肩,徑自朝外走去。

酒店之內,時間已經指到了快下午三點;酒店之外,天卻才剛蒙蒙亮。

踏出大門的瞬間,略帶著潮濕的空氣迎面撲上。許冥眯了眯眼,下意識抬頭,正見東方既白,晨光熹微,無端給人一種世界正被點亮的錯覺。

再下一秒,又覺眼前一陣恍惚——

等到再清醒時,身邊已是邱雨菲焦急又如釋重負的臉。